江梔言心中片刻掀起了驚濤駭浪,連說話的聲音都驚訝得不像自己:“你在乾什麼?”
呼吸可聞的距離,熟悉的氣息縈繞在鼻尖,他的聲音在耳旁說:“就抱一小會兒,行不行?”
少年的手臂和體溫將她環繞,如朝陽下初生的葉子脈絡清晰。冰棍掉在地上,在他們交疊的影子裡,流出一行歪歪扭扭的水跡。
“江梔言,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有一種感覺,我好像認識你很久了。我甚至懷疑,我們之前是不是有見過。不然為什麼我第一次見你,就會被你吸引,竟然會有故人重逢的感覺。和你在一起,生命不再是虛無,它變得真實鮮活而有溫度。每一刻,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你。可你卻說,你不理解我。江梔言,你的心明明這麼軟,可有時候為什麼會理性得像塊石頭一樣,硬得讓人生氣。”
聽著他聒噪的心跳,江梔言心裡好像堵了一顆檸檬,酸楚泛到眼眶,卻說不出話來。
他捧住她的臉,微微俯身,額頭貼著額頭,輕聲說,“我會等,等你像我感受你一樣來感受我,等你真正地看到我。”
一抹暖陽照在他的臉上,好像滿腹的話語融化了她心裡的一座小小的山丘。她輕輕了撫過他下巴上的傷口。心中想道,可是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她的指腹反複摩挲著那塊紅腫的皮膚,問他“現在還疼嗎?”
林翀歪頭,眼神認真地說:“如果我說疼,你會主動抱我一次嗎?”
江梔言猶豫了下,還是伸手,然後毫不猶豫將他抱住了。
她的臉埋在他的身前,風卷起她的發絲,她甕聲甕氣地說:“那我也有一個要求。”
“什麼?”
江梔言很快鬆開他,從衣服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相機,對著他掛彩的臉。
“拍照?”
“嗯。”
林翀立刻伸出雙手交叉擋住臉,隻露出眼睛,“為什麼現在拍?等這張臉恢複帥氣了再拍不行嗎?”
“不行,恢複了就拍不了了。”
“為什麼?”
“我要拍你臉上的傷。”
“你還有這種癖好?”
“不是啊。”江梔言阻止了他搗亂的手,舉著手機對著他的臉,哢嚓幾聲後,她才說:“因為是為我受的傷,所以才想記錄一下。”
“說的有道理。”林翀指著自己的臉說,“那多拍幾張,拍清楚點。哦對了,我身上還有,要記錄嗎?”
說著他作勢去掀衣服,嚇得江梔言立刻閉眼,“你彆鬨!”
“真不看?”
“不看!”
林翀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捏了捏她變紅的耳朵,“騙你的,身上怎麼可能有傷。”
“你真是……”江梔言睜開眼,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林翀突然臉色驟變,像見鬼一樣。
“至於這麼大反應嗎?我有用很大力嗎?”江梔言問他,突然發覺哪裡不對,她順著林翀的目光往前看,看清之後,瞬間石化了……
何老師,居然站在廁所門口,正看著他們倆。
何老師,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何老師,什麼時候來的?
而當她回想剛剛和林翀就在廁所門口發生的一切時……
空氣陷入微妙的死寂。
何老師麵無表情地朝他們走過來。經過兩人身邊,江梔言非常僵硬地擠出一個微笑說了聲,“老,老師好……”何老師卻轉移了目光,語氣虛無縹緲地感歎了聲,“哎呀,今天天氣真不錯啊,嗯,真不錯。”
江梔言雲裡霧裡,老師過去之後,她吸了吸鼻子,對林翀說:“剛才好像飄過去一陣煙味兒。”
誰想到何老師突然退回來,江梔言立刻閉嘴。然後,他們眼睜睜看著不知是從何老師包裡還是袖子裡,掉出來一截燃儘的煙頭,正好掉在幾個人中間。
何老師雲淡風輕地用高跟鞋把煙頭踩住,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表情,朝江梔言溫柔一笑,然後對林翀說:“你家長過來了,白老師叫你去辦公室哦。”
*
午睡結束的鈴聲叫醒了午休的校園,運動會的下午場繼續熱火朝天。熱鬨的操場和安靜的教學區宛如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林翀獨自一人去辦公樓,他知道誰會在辦公室等他,但推開辦公室門的那一刻,看到年輕的馮女士精雕細琢的臉時,心裡仍然歎了口氣。
失望嗎,還是已經習慣了。
自從林澈出事之後,所有和他有關的事情,都隻會留給他的後媽馮女士不情願地代勞。
被罵是難免的,但長大的好處就在於,自己有足夠的力量扛住狂風暴雨,至少現在不用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在後媽麵前挨打了。
“上次在學校玩手機就算了,這次居然還學會了打人?林翀,現在你弟弟的病情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你爸爸還沒高興幾天,你怎麼又給家裡添亂?你最好懂事一點,不要每天給我和你爸爸添麻煩!”
馮女士還說了什麼,他並沒有聽進去。這是他常年養成的習慣,大腦自動屏蔽無用信息。而事實證明,他隻需要站在那裡,讓馮女士在訓斥打壓他的過程中得到滿足感,就足夠了。
林翀一聲不吭地聽訓,再不聲不響地離開辦公室。
晚上離開學校的時候,江梔言告訴他明天晚上要請他吃飯。
林翀問:“為什麼?”
江梔言從書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說,“今天喬安給了我這個,上次畫畫比賽的獎金。比賽之前我就和喬安說過請她吃飯。明天運動會結束,正好沒晚自習,就明天了。”
“和喬安一起?”林翀心裡有點不開心,因為江梔言剛才說請他吃飯,他以為是隻有他們兩人的約會,沒想到還有其他人一起,所以此刻露出猶豫的神情。
“嗯”江梔言想了一會兒說,“我還請了周海順,鄭剛,還有李文。”
這麼多人啊……
啊等等,李文也在?
江梔言問:“你去嗎……”
“去啊!哪能不去啊!”
江梔言點點頭,其實今天下午在操場大本營,她還想請李若希一起。
但是她不確定李若希會不會願意,所以把這件事委托給了喬安。
一起吃飯那晚,周海順在小眾點評上找了一家龍蝦殿。所有人陸續到了,也包括李若希。
桌上上齊了三大盤不同口味兒的龍蝦後,喬安先舉著飲料站起來,“來來來,第一杯,我們慶祝江梔言畫畫比賽二等獎!”
“乾杯!”“乾杯!”
幾個人沒見過江梔言的那幅畫,問她畫的是什麼,江梔言說是素描人像。
“那畫呢?我們可以看嗎?”李文問。
“主辦方把畫收走了,說是美術館要辦展覽。”江梔言說。
周海順問:“什麼素描人像?難道是《泰坦尼克》傑克給肉絲畫的那種素描?”
鄭剛一臉單純:“那是哪種素描?”
“剛子,要不你彆喝飲料了,喝奶吧。”
“為什麼?飲料很好喝啊。”
喬安說:“順子,你也彆喝飲料了。”
周海順:“就是,喝什麼飲料,純爺們兒就該喝酒!”
喬安:“不是,建議你喝消毒液,消毒,去汙,還能漂白!”
“什麼?為什麼還要漂白?”
“看看你們幾個男生的臉啊,運動會一結束就黑的跟包青天似的,學校發的防曬霜難道是醬油做的嗎?”
李若希沒忍住笑起來,周海順深情地親了一口龍蝦頭說:“防曬霜那是女生用的東西,哪個男生用?”鄭剛和李文在一旁咬著蝦尾點頭如搗蒜。
李若希說:“可林翀沒用防曬霜,還是比你們白。”
喬安:“就是啊!”
周海順:“啊?你們在說什麼嗎?我怎麼突然聾了。”
喬安氣得去敲周海順,李若希笑趴在桌上直不起來。
江梔言在轉學之前,在棉安高中聽同學說過,市一中因為有很多學霸,所以學生內卷得非常厲害,同學之間大多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不太可能有真正的朋友。
但是她轉到四班之後,並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可能是她幸運,無論是同桌,還是班委還有其他同學,大家的關係都很好。
隻是今天,林翀一直很安靜。
李若希也發現了。
她看了林翀一眼,見他帶著手套專心致誌地在剝蝦殼。
紅彤彤的蝦殼堆在眼前的碗裡,白軟的蝦肉取出來,再放在旁邊的碟子上。
他旁邊的江梔言,用筷子夾著蝦肉在碟子裡擺成各種圖案玩兒,林翀有時微微轉過臉去瞧,笑一下,再把手裡剝好的蝦肉放上去添磚加瓦。
飯桌上吵吵鬨鬨,大家吃得挺開心。李若希低下頭,什麼話都沒有說。
他們吃了一會兒,東拉西扯就聊到最近的誌願者報名。喬安透露了一個內部消息:今年博物館要舉辦一場非遺展覽也需要誌願者。
“我和你們說,這場活動含金量很高,你們有空的最好都過去……”喬安正在給他們科普,一桌人都豎起耳朵在聽,江梔言卻見林翀站起來從包間門出去了。
江梔言不知林翀要去哪裡,怕他是要去買單,拿起桌上的錢包和手機就追了出去,走到收銀台卻沒發現他的人影。
江梔言索性結了賬,把剩餘的零錢疊好裝進錢包裡。
龍蝦殿的大堂內有十來張圓桌,吃飯的人多熱鬨,空氣裡各種菜味兒和酒味兒,夾雜著高談闊論,啤酒飛濺,一片混亂喧囂。
她在店門口的一把秋千椅上看到了林翀。
他一個人坐在那兒,像是坐在澆漓的世道之外,享受獨一份兒的清靜。
不遠處有幾個五六歲的小朋友在玩過家家,有個穿著蛋糕蓬蓬裙的小女孩跑過去,從手心裡拿了一顆糖,遞給他,等他接過後,小女孩轉身飛快地跑開了,開開心心和小夥們伴你追我跑。
林翀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馬路上的車來車往,應該是怕小朋友有危險,他想回頭看看他們家長在不在附近,一眼就看到江梔言朝他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