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球拍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眼前突然暗下去後,江梔言才感到眼睛酸脹的痛感。她捂住眼睛,緩緩蹲下去。
林翀第一個衝過來,“江梔言——”
江梔言聽到他的聲音,林翀緊緊牽住她的手,他的手顫抖著,急切問道:“你怎麼樣?”
江梔言說不出話來,眼睛上的痛感向四周輻射開,整個腦子裡有聽不清楚的嗡鳴。
周海順站起來,李若希也站起來,周海順卻攔住她,給了個眼神讓她坐著休息彆瞎折騰腳,然後他自己也圍了過去。
江梔言蹲在原地沒有說話,眼前的黑暗和耳邊的嗡鳴沒有消失,她隻能緊緊抓住林翀的手。可林翀卻突然鬆開她的手,站起來,江梔言知道他要乾什麼,她急著去抓他,卻抓了個空,林翀已經轉身向對麵走過去,孫涵還來不及反應,林翀拎住他的衣領,對著他臉砸了一拳。
觀眾群裡一陣驚呼,孫涵眼睛受了一拳,往後仰著踉蹌了兩步才堪堪站穩。他捂住眼睛,罵了一句就往這邊衝過來,看林翀這門麵大開的架勢,周海順急了,三兩步跑過去從後抱住林翀的腰,“翀哥,可以了,翀哥!”
林翀伸手揚開周海順捆住他的手臂,掙脫後又衝著孫涵,薅住衣領,往下一拽,提膝正中他的腹部。
“你們乾什麼!”裁判吼了一聲要過去拉人。兩個男生扭打在一起,程欣眼睜睜看著孫涵被林翀一拳一拳打得幾乎懵了過去,賽場上一片混亂,她的突然目光找準了蹲在不遠處的江梔言。
程欣朝她走過去,臉色有種咬牙切齒的陰沉。
江梔言的視線仍未恢複,世界是黑的,看不到具體發生了什麼,隻能聽到現場的嘈雜和叫聲,然後,在混亂的聲音中,有腳步聲一跳一跳的向自己靠近。
程欣還沒走到江梔言麵前,卻被李若希攔住了。
李若希身形嬌小,一路單腳跳過來,人還有點站不穩,搖搖晃晃地問:“你想乾什麼?”
“攔我?李若希,你腦子什麼毛病?”
李若希並不會和人吵架,程欣一句話就懟得她臉頰通紅。
程欣便要推開李若希,誰知手腕被李若希扼住。
程欣怒問:“你乾什麼?”
李若希咬住唇,壓著目光盯住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程欣,突然扭頭大喊:“你們還愣著乾什麼?就算喬安不在,也不能讓咱班的姐妹就這麼被欺負了!”
李若希身後不遠處,一群四班的男生站在一起觀看林翀把孫涵打得找不著北,看得正起勁,突然聽到西瓜軟綿綿的聲音,這才回神,發現江梔言蹲在地上眼睛還沒恢複,西瓜站在程欣麵前都快哭了。
一群鋼鐵直男瞬間怒了,尤其是鄭剛,跟點著了似的吼了一嗓子:“誰欺負四班的姐妹?站出來!想找死我送你一程!”
程欣被這聲音震得往後一退,轉身還沒回到自家陣營,四班的人突然衝過來,一場班級之間的集體鬥毆就這麼毫無征兆的發生了……
市一中醫務室裡,校醫把檢查眼睛的手電筒放回桌上,拿筆寫單子,對坐著的江梔言說:“左眼還在充血,好在你視力已經恢複,不然問題就會變得更複雜。”
醫生從抽屜裡拿出外用的膏藥遞給她,“這幾天再觀察觀察,最好是去醫院眼科檢查一下。”
江梔言點點頭,醫務室的門關著,但仍能聽到大白在走廊訓斥的聲音。
“你們一個個膽子飛大?還會打人?一天到晚哪兒來這麼多勁瞎折騰?”
孫涵的聲音理直氣壯:“是他先動的手。”
江梔言沒聽到林翀的聲音,又聽到大白說:“推卸責任第一名是吧?那你說,他好端端的,為什麼打你?”
孫涵也不說話了。
江梔言從醫務室出來,大白正在教訓林翀。
“林翀你也有責任。老師都是過來人,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怎麼想的老師我能不知道嗎?說出去是維護同學,你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嗎?不知道是為什麼嗎?還要我說?為了女生打架,就這麼想當英雄好漢啊?”
江梔言低著頭從大白身後輕手輕腳溜過去,看了一眼林翀,雖然他掛彩的程度遠不及站他旁邊的孫涵,但額角和下巴仍有兩塊明顯擦傷的傷口。倒是他的表情,鐵骨錚錚的,他看到了走過去的江梔言,還賭氣似的說了句:“老師您誤會了。我和江梔言,隻是同桌。”
他還刻意加重了“隻是同桌”這幾個字,說給她聽。
江梔言腳步一頓,卻裝作沒聽見似的離開了。最後聽到大白說了一句:“你就嘴硬吧!我看一會兒等你們家長過來了,嘴是不是還這麼硬!”
在食堂吃完午餐後,江梔言回到教室午休。林翀和孫涵就在四班門口,對著牆壁罰站。
今天的午休正好是何老師在四班值午休。她剛剝了一顆棒棒糖準備喂嘴裡,突然看見大白從窗戶外走過,迅速用還沒來得及扔的橙色糖紙把棒棒糖又裹起來揣進口袋裡。大白就在教室後門出現了。
“何老師,今天午休簽到給林翀請假。”
何老師“哦”了一聲,去後門往外探了探,好奇地詢問大白發生了什麼。
江梔言趴在最後一排的桌上假裝午休,教室裡其他的人頭都趴著,何老師和大白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江梔言稍稍抬起頭往後門看,她距離後門近。大白和何老師說的話隻能偶爾聽到一兩句。
何老師說:“林翀打架?不應該啊,他平時不打架的啊。怎麼會?”
大白說:“平時不打架,可一出手,就下手這麼重。現在孫涵都被他媽帶去醫院檢查了。還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問題!”
“那是為什麼打的呢?”
大白歎了口氣:“還能為什麼?他現在這般做法,倒是讓我想起了當年梁若生。”
大白突然提起梁若生的名字,何老師噤了聲。
大白說:“當年,梁若生也是在學校打架,一戰成名,還差點兒被留處分。和今天這場景簡直一模一樣,事後也是一樣嘴硬不承認。你們真當老師不知道他當時打架是因為你?你說說,你們氣人的方法簡直毫無長進!”
何老師麵露尷尬地笑了兩聲,“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勝於藍。”
大白也笑了聲,“你現在還有心情開玩笑,你們是成熟了,他們是青出於藍,可你回想以前學生時代自己乾的那些事,是不是覺得很傻?”
何老師還說了什麼,江梔言沒有聽清,最後她聽見大白對何老師說:“你值午休,看著他們點兒。一會兒林翀媽媽過來了,我還得叫他過去一趟。”
“好,知道了。”何老師說完,大白先一步離開。江梔言立刻趴回桌上閉眼裝睡。可何老師並沒有直接回講台,而是從後門出去,不知去了哪裡。
江梔言聽到何老師篤篤的腳步聲已經走遠,才再次抬起頭。教室裡依然很安靜。她悄悄從後門出去,午休時間整個校園都很靜,隻能聽到遠處馬路上偶爾的汽車鳴笛聲,和周邊建築工地的些許噪音。她一路狂奔到學校的商超,提著一個裝著東西的塑料袋回教室的時候,林翀還在走廊麵壁思過。
江梔言的袋子裡躺著兩支冰棍,她自己先拿出一支,然後又拿出一支遞給他。
林翀臉上多少有點莫名,一邊小聲問了句“乾什麼?”一邊伸手接過冰棍,順手撕開包裝袋,還沒來得及拿出來喂嘴裡,“啪”的一聲,江梔言手裡的冰棍直接拍到他臉上……
“嘶……”
江梔言把冰棍按在他臉上,一點冰涼在下巴的傷口蔓延,紅腫的地方在冰棍的按壓後變得麻木。
林翀看著她,江梔言眨了下眼,視線轉移,可兩個人站得太近,再怎麼看向彆處,也不能完全避開。
“為什麼非得來這裡?”江梔言問。
“難道站在走廊繼續被監控拍嗎?”
林翀在廁所旁的水池前洗臉,江梔言站在一旁,抱著手臂說:“又沒做什麼不能被人看見的事,你害怕什麼?”
水龍頭關掉,林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沒個正形,“那當然是怕忍不住會做出什麼不能被人看見的事情了。”
江梔言:……
林翀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兩支冰棍,一支按住自己額頭的傷,一支遞到江梔言麵前。
江梔言:“我不……”吃。
林翀搶話:“好人做到底,幫我冰敷。”
江梔言:……
林翀笑起來,幾分得逞,幾分閒散,他抬手刮了下眉毛,英雋的目光仿佛在樓道外午後的陽光裡繞了一大圈,再次回到她臉上,眉眼間染上了更多灼熱的溫度,湊近了詢問:“可以嗎?”
江梔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接過來他遞來的冰棍的,她再次將冰棍按到他下巴上的傷。她漫無目的地想,總感覺林翀的體溫是不是很高,連冰塊貼著她皮膚的觸感都在發燙,像是火星子在劈啪燃燒。
江梔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
她垂下目光,聽到他的聲音在頭頂問了句,“同桌,你乾嘛對我這麼好?”
江梔言半天沒說話。
林翀追問:“或者說,你對誰都是這麼好?”
江梔言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
藝術節那天,林翀在台上看得很清楚,從李文頻頻往後扭頭看江梔言開始,他就注意到了。當時他的歌唱正到一半,江梔言就準備離開,後來李文跑到人群後把一袋芒果乾塞到她手裡,她才留下來。
李文這小子平時悶聲不吭,可每次見到江梔言,臉就會特彆紅,紅得不正常,可見這小子心裡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想法。
林翀冷笑一聲,“沒什麼意思。就覺得某人口味挺特彆。你喜歡吃芒果乾麼?芒果乾那種又甜又齁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
江梔言心想這和芒果乾有什麼關係?
過了會兒,她終於想起來,也明白他在說什麼了。
“林翀,你幼不幼稚?那天的芒果乾,又不是給我一個人吃的……”
“哦,那他怎麼不帶彆人去看台?”
江梔言無語地解釋道,“因為李文是我同學啊。同學之間互幫互助……”
“誰和你是同學?就隻有你才覺得,他拿你當同學!”
江梔言不知是無語的還是氣的,一時竟不知該怎麼懟回去,心裡一憋氣手上就止不住用力,“你到底在說什麼?”
“啊!你輕點!”林翀捂著下巴簡直痛得要跳腳,“不要虐待我帥氣的臉!”
可臉上再痛也沒能讓他住嘴。
“李文他不止是你的同學,他還是……還是你前桌。我是誰?我不過是你同桌罷了!真是好笑,他區區一個前桌,憑什麼讓我這個同桌生氣?他一個連喜歡都不敢正大光明說的……啊唔……”
林翀不能說話了。
因為嘴巴被東西塞住了。
江梔言三兩把撕掉冰棍的袋子,冰棍往他嘴裡塞的時候,他說話正張嘴,門牙在冒著冷氣的冰棍上磕了下,好冰,好疼,但好像還有一點甜是怎麼回事?
總算……世界安靜了。
江梔言瞪著他,林翀含著冰棍,也隻能乾瞪著眼。江梔言還保持著喂他吃的姿勢,空氣凝固的安靜,越來越多的糖和冰融化在他嘴裡,甜膩一絲一絲好像滑進心裡,林翀突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他無聲地用肢體語言比劃了兩下,江梔言才把冰棍從他嘴裡抽出來。
她背對著他,讓他看不見她的情緒,低聲說:“我真無聊。看到你臉上有傷,趁午休老師不在,偷偷摸摸去買冰棍,原本想給你冰敷,結果就聽你在這莫名其妙胡說八道……”
她漠然地垂著手,樓道口正午的陽光照進來,勾勒出瘦削的背影,手裡的冰棍表麵融化了一道道小溪,滴滴答答,流淌著落在地麵上。
林翀說:“我不是故意找你茬,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和李文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怎麼想……”
“我不知道。”江梔言輕輕搖搖頭。
她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會怎麼想,因為我有時候覺得好像不是很能理解你。藝術節那天你在台上唱歌,好多女生在台下對你膜拜,這次運動會籃球賽,好多女孩子爭著搶著給你送水。這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我想象不到。你會享受這種感覺嗎?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在看籃球賽的時候有想過給你送水,可是我看到那麼多女生都圍著你,我就不想去了。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她們也沒有做錯什麼,但我也不能忽視那些瞬間,我心裡真正的感受……”
因為那些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和她們有多不一樣。
“然後呢?”
江梔言說,“你在教室裡問,我們是什麼關係。我不是故意逃避不回答。但我覺得,朋友也好,超越朋友的關係也好,一段能夠觸及靈魂的關係,是從真正理解對方開始的。可能,我對你的理解還是太少了。”
“理解太少?”
“嗯,我對你什麼都不了解。”
“這個啊……”林翀說,“其實我可以做自我介紹哦。我叫林翀,出生在北京,六歲搬到江城,女媧娘娘親手捏的限定款,古希臘掌管學習的神。身高186,還有十天就滿17歲,最喜歡的籃球明星是詹皇,最喜歡的人……”
江梔言突然轉過來,看著他。
“好吧,不說了……”林翀收起了開玩笑的語氣,臉色又認真了幾分,“如果你覺得不夠了解我,那也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對吧?江梔言,謝謝你剛才冒著生命危險去給我買的冰棍,真的,我剛才嘗了一口,很甜,我很喜歡。”
江梔言臉頰微紅,心想這冰棍不是給你吃的,是用來冰敷的。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他說的哪裡不太對,終於想起來,“是嗎,這種冰棍我從小就吃,低糖的,不怎麼甜啊。”
“真的甜,可能它的配方升級了。”
江梔言將信將疑,拿起冰棍咬了一口,“沒有啊……沒有很甜啊……”
她突然表情僵住。
這才想到這冰棍是他吃過的,她的嘴唇也許是碰到了他的嘴唇剛剛碰到的地方。
後悔和尷尬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她看到林翀奸計得逞的笑。
“林翀你……”
“好了好了。”林翀笑著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不該捉弄你,我向你道歉。”
說著,他彎腰來了個大鞠躬。
江梔言還沒有從尷尬中完全回過神來,被他突然鄭重的鞠躬弄得更覺得莫名。誰知他突然伸出手,江梔言怔愣的瞬間,聽到他輕笑的聲音,“道歉結束。”
耳邊仿佛一陣風,她便撞上了一堵堅硬溫熱的胸膛。
他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光明正大地拽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