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順走進教室一看，看到教室的最後一排，眼珠子差點兒沒嚇得掉出來。
班上的同學也來得差不多了。一個暑假沒見，有聚在一起聊天的，抄作業的，但有更多人的目光都在頻頻往最後一排瞄，好像期待什麼好戲開場。
江梔言一早上就被各種目光打量，差不多已經習慣了，並沒有意識到此刻大家的目光有什麼不同。
她安安靜靜地把書包放進桌兜，直起身的時候，伸手撥了下遮住視線的一縷劉海，就看到站在她座位旁的，一雙筆直的休閒褲腿。
林翀今天沒穿校服，隻穿了黑色的休閒褲和黑色的衛衣，一身黑色恰好襯出少年皮膚的白。
江梔言模糊地記得昨晚在奶茶店，那女生叫他林翀。剛才在教室門口，她聽見周海順叫他翀哥。
而現在，此刻，這個叫林翀的少年就站在她的座位旁，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
江梔言還來不及在心裡感慨一句，人生真的世事無常，這少年已經先一步發話了。
“你怎麼在這兒？”
話是林翀問的。江梔言卻想，他怎麼把自己想說的話說了……
江梔言剛才進教室後，看到最後一排有個座位上沒有放東西。她以為這座位沒人，就坐在了這裡。
她沒有搶彆人座位的愛好，於是很認真地問了一句，“這座位是你的嗎？”
江梔言長得很乖，可是那兩道細長如黛的遠山眉，在表情很淡的時候，會給這張臉增添幾分疏離的清冷感。
於是這話一出口，在吃瓜群眾眼裡，竟有種不把對方放在眼裡的感覺。就讓空氣突然變得有些凝固，有點凍人。
同學們肅然起敬：哇靠，轉校生好拽！
好在此刻周海順已經過來了，主動充當起同學友情的潤滑劑。他走過去拍拍林翀的肩說，“翀哥，剛忘了說，這是轉學生……”
周海順還沒說完，林翀把肩上的書包落下，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扔，早自習的鈴聲就急促地響起來。
想要看戲的同學們還沒等到好戲開演，有些失望地轉回座位，繼續和同桌竊竊私語。周海順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已經聽到四周關於江梔言的議論聲。
“她哪個學校過來的？”
“不知道啊，這麼拽，該不會是某師一附中的吧？”
“納尼？你確定？”
“不確定。”
“那你說個屁……”
“關鍵是，她以前哪個初中的？……”
轉校生身世成謎，早自習的教室裡嗡嗡嗡的聲音此起彼伏。
江梔言翻著英語書，餘光瞥見旁邊的林翀在桌上睡覺，他枕著一條手臂，側臉向外，露出後頸流暢的線條，另一條手臂順著耳朵，半搭在柔軟蓬鬆的發頂。
好像教室裡的嘈雜聲根本不存在似的。
教室裡吵得跟菜市場似的，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前排一個女孩子站起來喊，“大家彆講話啦！”
說話的是今早在門口喊周海順“胖大海”的那個女孩，叫李若希，外號“西瓜”，是四班的學習委員。
西瓜又喊了幾聲，女生軟綿綿的聲音淹沒在此起彼伏的嗡嗡聲裡。
西瓜欲哭無淚地坐下，對身邊的女生說：“我不行了，你管管。”
坐她旁邊的短發女孩是班長喬安，就是早上喊“小順子”的那個。
喬安正在讀書，和西瓜截然相反，她都沒站起來，直接坐著怒吼一聲：“安——靜——”
這一聲氣壯山河，直衝雲霄，簡直震撼了整棟教學樓。
教室裡果然安靜了下來。
然而，過了幾秒——
“誒，兄弟，你暑假上星了沒？”
“沒，暑假刷題，不刷題我寢食難安。”
“你說什麼？誰人菜癮大？”
……
講話的聲音又重新從各個角落冒出來，教室裡好像有幾十隻鴨子。江梔言心想，理化奧賽班真是與眾不同，女生紀律是很好，這些男生卻明顯一副不服管的樣子。
越挫越勇的講話聲中，周海順的聲音最為興奮突出，不知有什麼好笑的東西，笑得像隻曲項向天歌的大鵝。這時，江梔言感覺到身邊的人影晃了一下。
林翀坐起了身，因為帶著倦意，目光沉沉，眼尾向下垂著，一副不好惹的樣子，從頭到腳，隻剩發尖在落下的燈光裡顯得柔軟。
他靠著牆，看著前方，皮皮塌塌地說了聲，“周海順，彆說話。”
他的聲音不大，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周海順遙遙相望地“哦”一聲，最先安靜，還對著周圍的人喊了幾聲彆吵彆吵。就這樣，教室裡各個角落的講話聲陸續消失了。過了一會兒才在女生們的帶動下，響起了稀稀拉拉的讀書聲。
英語老師踩著高跟鞋姍姍來遲，一進教室就看到大家認真讀書的場景，英語老師揚了揚眉毛：“同學們一開學就這麼積極，為師真是欣慰啊！”
剛才那群吵得最大聲的男生沒皮沒臉地附和，“是啊，真不愧是我們……”
何老師繼續說，“看在大家學習氛圍這麼濃厚的樣子，我們今天早自習來講卷子。”
“啊……”“No……”“嗷嗚……”
教室裡變成動物園，發出各種嚎叫。
何老師笑眯眯地點點頭，“沒想到大家這麼喜歡卷子啊，今天就給大家多布置點卷子好了。”
大夥兒一陣“彆彆彆”然後“噗”的一聲笑，接著便響起了彎腰翻書包抽卷子的聲音。
江梔言不知道老師說的是什麼卷子，她本想問同桌，可想到他進教室時冷著臉質她為什麼在這裡，以及昨晚被他聽到自己撒謊後的尷尬，江梔言猶豫了下。
最後決定往前傾身，小聲問：“同學，老師講的是什麼卷子？”
她的前桌是個戴黑框眼鏡的斯文男生，他正在桌兜裡翻書。聽到有女生問話，扭頭一看，江梔言也正看著他，男生的一張臉頓時刷的變紅了。
“呃，那個，期末卷子。”
江梔言沒有參加期末考，手頭沒有試卷。
她看了一眼高冷的同桌，林翀沒有拿出卷子，而是拿了幾本和英語無關的書放到桌上。
所以江梔言覺得林翀可能沒帶卷子。
按照正常的對話流程，接下來她該問前桌“你們能把卷子分我們看一下嗎？”
可是看到那斯文少年的臉紅得仿佛要滴血，江梔言這句話突然沒能說出口。
江梔言隻好再次看向高冷的同桌。林翀突然抬眼，兩人毫無征兆對上視線，江梔言愣了一秒。
“有事嗎？”林翀問。
“沒有。”
“哦。”
……
見林翀垂眼在筆袋裡掏出一支藍筆，江梔言默默閉了閉眼。
好尷尬……
這時，從旁邊伸過來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帶著一張試卷往兩張桌子中間一推，指尖在卷麵上蜻蜓點水似的敲了下。
江梔言有些意外地看了林翀一眼。
他居然有卷子？
那他為什麼剛才不拿出來？
可他沒理她，而是從幾本書裡抽出了一本題冊，往英語書下一墊，露出最下麵一截，眼睫垂斂，開始了單機刷題模式。
江梔言默默盯著這份他手指點過的試卷，腦子裡盤旋著周海順說過的話：拽得二五八萬似的……
這時，何老師說：“在講題之前，我們先來說說大家的成績。”
此話一出，大部分同學都收起了剛剛和老師嬉皮笑臉的樣子，坐姿都挺直了幾分。畢竟是奧賽班，打鬨歸打鬨，說到分數和排名，所有人都變得緊張嚴肅起來。
隻有江梔言身邊這位，刷他自己的題就跟參佛入定了似的，時而落筆圈點，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
何老師問：“大家知道我們班上學期期末英語最高分是誰嗎？”
有人立刻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但前排也有人直接轉過來，悄悄往最後一排的方向看。
“林翀——”
何老師突然點他。
林翀微微抬了下眼皮。
“恭喜你。”
老師說完，大部分同學都是一副“就知道是這樣簡直毫無驚喜”的表情，班上稀稀拉拉鼓了一陣掌。
誰知何老師笑眯眯地說，“恭喜你，林翀，你的對手出現了哦。”
老師話音剛落，全班頓時陷入了一秒的安靜。
上學期期末，林翀的英語考了146，大作文扣了4分，其餘全對。老師這話的意思，難道還有誰的分數比翀神還高？
同學們立刻左顧右盼。有不少人問喬安和西瓜，她倆連連擺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好了，”何老師打斷了教室裡的議論聲，等大家又把目光聚焦，老師仍舊是對著林翀說的，“現在，可以把你正在做的物理還是化學題收起來了不？”
教室裡一陣哄笑。
林翀曲著食指，摸了下鼻尖，把那本化學題扯回了桌兜裡。
剛才還拽上天的人，突然就乖得不行。江梔言撇了下嘴角，結果發現這人哪裡是乖？他居然又單機做起了英語翻譯題……
“Good，現在我們開始講題吧。”何老師不知是真沒看到，還是已經默認，她翻開英語書，抽出折在中間的一份試卷，看了一眼卷麵，講題之前突然想起了什麼。
“過了一個暑假，你們把題目都忘得差不多了吧？這樣，我點個人起來讀一下閱讀理解A篇的文章，幫你們回憶回憶，那就——江梔言。”
何老師還不認識江梔言，隻從班主任那裡聽說這個名字，點完之後便在教室裡用目光找人。
坐在前麵的腦袋又一個個向最後一排望去，江梔言在大家新奇打量的目光中，猶豫著慢吞吞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