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樓和路燈的影響直到第二日還不曾消弭。
當夜道觀幾人就結伴下山,非要去看個究竟。元黎則歇在屋子裡吃飯,對一堆人擺手,去吧都去吧,反正激動過後,她是再走不動了。
元天霸和阿譽為首的一群人,大呼小叫下山,又沿著兩側的燈柱跑上來,興衝衝給她更新情報。
“山腳下還有石坊一座,六尺多高。”阿譽近來學了點基礎算學,對測距挺敏感。元黎暗自換算,兩米多高,堪堪能走過一個姚明。
“額枋寫了金鬥山三字,還刻了副楹聯,但我不識得這樣多字!”他理由很是充分,“等我再學會,就能認了。”
元黎讚他:“頗有道理。”
阿譽挺起胸膛。
胡氏夫婦和胡珍珍第二波回來,續上了這一話茬。
“上書一副楹聯,‘晚坐鬆簷下,宵眠竹閣間。’”說話人似是回味無窮,發出嘖嘖兩聲。
元黎自然而然接到,“無勞彆修道,即此是玄關。”
她說完,看著胡之瓊等激動的神色,促狹一笑,“我抄的,就這一首。”
“能得見這樣的佳作,自當錄下來。”胡之瓊招呼著自己的語文師傅燕赤霞,兩人真就取了一個本子記下,繼續追問,“可知是何人所作?”
“……一位姓白的居士。”
元黎指點他倆寫上白樂天的大名,深刻自省:她再也不賣弄了。
阿譽又一日上躥下跳,識字班集體去石坊搞公開課期間,元黎在田間地頭收了西瓜、油菜、豆角等一籃子果蔬。接著夥同阿白一道下山,把遺留在匠人家的塑像搬運回來。最後在水潭邊試了試魚竿,成功地空軍而返。
觀魚的白毛狐狸紮進水裡,幾息之後,叼上來一尾大青魚。元黎拎著魚歎了又歎,這體形,去山腳下少說能買上十個八個錢。
除此之外,她還從商城裡刷出十連安神香。
【安神香:特殊技法製成,根據使用時間不同可能產生不同的效果。夜間焚燒有助於達到更好的睡眠,白日點燃有助於產生美好的夢境。祝您晚安!】
熏白日夢的香丸!
好一個又神奇,又雞肋的商品。
元黎把它們全部取出來。
香丸呈暗褐色,不曉得用了什麼材料,對日光一照,像包裹著金粉般熠熠生輝。
單份有九枚,裝在一個花裡胡哨的錦緞盒子裡。每份顏色還不一樣,十盒正好湊成一套。
是夜睡前,元黎在房中點了半枚丸子。興許她睡眠質量原就不錯,一覺起來,除了房間香香的,其他什麼也沒感覺到。
這怎麼賣,信眾難道是冤大頭嗎?目前資產頗豐的元黎大氣地想,要不走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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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前夕,羅道卿來訪了。
羅道卿挑了個合適的上山時機。山路修好以後,雖不至於腳下生風如履平地,至少不像他預期的筋疲力竭。
他在山腳下隨手撿了根枝條作手杖,一路登了數百層台階。上來後發現,還好自己早有準備,路上現在一根閒枝也無,還得他現摘。
羅道卿扶著沁涼的牆磚,對著觀內指點一二。
“你這兒簡直是避暑勝地。”
他接過一瓣西瓜,在樹蔭下小坐,?揶揄道,“貴觀夏日裡還缺人嗎,我也要來。”
元黎給他指條路:“鄙觀有一家子保家仙。”
“一家子?”隻聽說過一個保家仙,這倒是個新鮮量詞。
元黎繼續道:“在我們後山建房。”
“啊?”他瓜都要掉了,忙躍躍欲試,“真的假的,帶我一觀?”
“你來就能觀。他們家屋後一片篁竹,我給你劃一塊空地,夠你搭個茅棚。”
羅道卿不乾,“憑甚我就要住茅棚。我既會六爻,又懂紫薇,至少得住上客院罷。”
“你都乾了我們乾啥?”元黎同他打嘴仗,“竹林好,四麵透風,避暑勝地。”
羅道卿說不過她,憤憤咬了口西瓜,從懷中拿出盧太守的帖子,問她,“你打算怎麼赴宴啊?”
“走著去,”元黎想了想,“有什麼說法?”
羅道卿消息靈通,與她分說道:“聽聞是一位相公致仕歸鄉,盧太守特地相迎。然這裴相公不喜應酬,便在他自家園子辦場小宴而已。”
“所以?”
“我不知如何送禮。”羅道卿回歸正題。
“既是小宴,我不能空手去嗎?”元黎剛脫貧不久,心虛地提問。
“……”
兩人眼光交彙了一會兒,財疏之人總是心有靈犀。
默默無語中,阿譽叨著一根糖葫蘆遛過,突兀又顯眼。
“阿譽!你又吃糖葫蘆,本旬你吃幾根了?”元黎叫住他質問。
阿譽不得不停下,唯唯諾諾答,“一天就一根。可能兩根。”
保家仙胡之瓊適時出現,追在阿譽後麵,手裡還有半串。
元黎冷漠地看著他倆。
這位心大的家長道:“沒事,他還沒換牙呢。”大不了吃壞了再換嘛。
“正好我們有事請教你。”元黎看著阿譽趁機溜走,扣留下不知所措的胡之瓊。
她不是很想詢問這個憨實漢子,但此時此地也沒彆人了。
胡之瓊聽完撓頭,保守地說:“不拘送點什麼,聊表心意就行。”
元黎沉吟一會,忽然想到了,“我有一安神香。”她掏出來一個華麗錦盒,“聞著尚好。”
胡之瓊搖頭,“略顯貴重。”
元黎扭頭詢問羅道卿,對方一臉“你要卷死我”的表情。
……
嘖,元黎一下一下拍著西瓜,思索道:“這樣,我們都是修道之人。”
“是極。”羅道卿捧哏。
她一副高人模樣,“我有一計,你俯耳過來。”
-
與羅道卿麵授機宜後幾日,元黎去赴宴。
裴相公的園子在城北的郊外。
跟南邊山嶺環繞不同,北郊極為寬闊,是一片古原。要是策馬新手,來此處打馬騎行準不錯。
盧太守體恤,沒給元黎元天霸機會繞城疾馳掠過,而是遣了一輛馬車候在山腳。
馬車穿城而過。
進了南門,繞到西市,再去把羅道卿撿上同往。
羅道卿撇去那套黃澄澄的道袍,換了身樸素衣裳,拎著一個麻布袋子,躍上車轅來獻寶。
“我可是問了好幾家鋪子,才覓得這般多石塊。”
他解開麻袋的繩結,裡邊滿滿當當的白色石頭,元黎掂了掂,估摸著幾斤重。
“這是何物?”元天霸上手摸了摸,確認是沒見過的東西。
“一味藥材。”元黎指了指羅道卿,“他在藥鋪裡尋的。”
元天霸一臉師姐又在唬人的表情,“石頭嗎?怎麼入藥?磨成粉可不能吃的。”
元黎眯眼,“這你就孤陋寡聞了,他們煉丹可不就是煉得這一些成分。”
元天霸扭頭盯住羅道卿。
羅道卿趕緊劃清界限,力證清白,“我就是個算卦的,又不是方士,我可不煉丹。”
元黎拱了拱火,“煉丹有什麼不好?多一件手藝,多一碗飯吃。”
羅道卿連連擺手,“可彆,那起子開爐的道兒,什麼都敢往裡扔,自己一顆也不吃。我年紀不小,卻還能活過數十年,擔不起他人性命,不劃算。”
元天霸狐疑,“師姐莫不是想煉丹?”
元黎對他倆的思想覺悟很是滿意,撫掌道:“癡兒,煉丹是門大學問。誰說非得煉給人吃?”
羅道卿垂眼瞧著袋中貨物,若有所思。
元黎配了個“噔噔”的音效,對元天霸道,“一會兒這位羅道友就為你煉化一次。”
等著就是。
馬車軲轆軲轆穿過幾個或熱鬨或清淨的坊子,駛出北門,來到大馬路上。
道旁的樹木栽得齊整,放眼整個平原,又顯得錯落有致,一點兒不亞於人工打理的景點。
行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到了裴相公的彆業,在一處竹齋前停下。
兩側是綿延的圍牆,這竹齋竟是園子的第一道大門。
門房小哥很快出來接應,查了查羅道卿的袋子,見沒什麼問題,抬手招呼一個仆役前來領路。
幾人隨仆役而行。
走進竹齋,兩側還是圍牆,仰頭可見牆那頭攀出頭的花影。
轉身穿過月洞門,是一座沒水的拱橋。過了橋,又有一道圍攏起的竹門,門上掛了副匾額,上書水竹居。
穿竹門而過,眼前豁然開朗。
一麵大池碧波蕩漾,行廊穿池中而過,廊間遍植鬆柏雲石。
仆役停下腳步,給他們指了路。
“客人們穿過行廊,對麵的澆花台便是。”
元黎幾人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望著這十步一景,慢慢吞吞,磨磨蹭蹭。一會兒眺望那頭水上書軒,一會兒瞧瞧這邊池底曬太陽的烏龜。
一行人邊賞景邊吹風,總算來到了目的地。
澆花台是個茅草頂的四角大亭,地勢頗高。花圃種在坡上,外圍是幾麵藤蔓攀爬的竹架,高處綴滿了碧色葡萄。
元黎剛走進去,發現一個眼熟的和尚在門口煮茶。
今日同乘一車的,隻有她和元天霸羅道卿三人。金鬥觀的另一位道士燕赤霞去了龍泉塢,說是約好了,今兒去與興善寺的方丈和僧眾辭行。
燕赤霞彆的話沒說,但元黎已經意會到了——此去交接工作,辦理辭職,順路把該拿的工資都結回來。
大和尚獨坐在一方石台,周圍幾根挺拔的竹子,正正好將他環繞,給人留下一點煮茶的間隙。
大和尚麵前放了個小爐子,一個小僮在旁扇風。煮沸的水中,被他隨手扔下去的清茶不斷翻滾,頗有點禪宗茶道的意趣。
元黎與他打招呼,“您在這裡呀?今日赤霞回廟中去了。”
“赤霞不找貧僧,他找的是直歲知事。”大和尚巋然不動,露出一個笑眯眯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