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1 / 1)

元黎為出門做足了準備。

擺攤前,她就計劃著許多應急預案。

譬如有客人需要占卜。相較廟會裡走上幾步就能隨機刷新的掛攤,她帶好了茭杯,不能墮了道觀的臉麵。

譬如人群中擠進來一個反社會人士,運氣不好開始發瘋。她事先在身上貼一枚平安符,確保需要時能打出庇護的被動技能。

再譬如出現什麼不可直視不可名狀之物。這世道妖魔鬼怪出現的概率不小,多少得備上一把辟邪桃木劍。

元黎清空係統倉庫,把現有的道具分門彆類放進去。

除卻難以把控的,光明燈那種固定資產外,有一個算一個,都在她隨手取用的範圍之內。

尤其是路上遇到奇怪小孩阿譽之後,儘管確實沒什麼怪事發生,但元黎吸取教訓,還是把這些籌備存著。

這就派上了用場。

即便是今晚的突發狀況,她也同樣裝備齊全。

隻不過事情稍有例外。

她手持拂塵,懷揣木劍茭杯淨瓶,拉上人形速度外掛元天霸……奈何係統對情況一知半解。

所謂【特殊事件】隻有短短三行介紹。既不會說明它是如何發生的,又不提供解決方案。

先前所謂特殊事件的綠蜂,也隻用簡單的一句話帶過。反正元黎是想不明白,兩位女郎如何用桃木劍達成成就的。要麼對方是個完全防禦型的敵人,要麼過於邪惡,被成功辟邪。

總之不能問,問就是賽博玄學。

元黎把當前的情況捋了捋。

已知:阿譽一家五口,所需營救共計五人。玉塘橋附近發生火災,具體地點就在阿譽自己家裡。以及,平安符確有其用,能夠承擔一部分傷害。至於具體機製,未知。

重要的是,元黎還記得,它是個一次性用品。也就是說,在一定時間期限內,用完就廢,難免存在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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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黎墜在元天霸身後,急匆匆趕到地方時,玉塘橋一片混亂。南邊第三戶左側廂的房屋,正在烈火中灼灼燃燒。

蒸騰的熱浪撲麵而來。

這座土胚房子,連同它被仔細修繕過,打了好些補丁的木窗,和裡麵一眼可見的物什家當,全被點燃了。

火苗越來越高,屋頂的梁柱發出嘎吱的聲音,跨過屋脊燒上了隔壁的房頂,白色的濃煙不斷從裡邊冒出來。

隔壁屋子逃出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婆。

火勢變大後,木頭燃燒出劈裡啪啦的動靜,很快喚醒了一批睡得不沉的人。

尤其是這位阿婆,帶著哭腔四處敲門,呼喚著救火。

街坊四鄰都被驚醒,訝然地望著眼前一幕,反應快的轉身就去家中提桶打水。

兩名道士慌亂地站在這片火光明亮的門口。

元天霸飛速做了心理準備。

他眼疾手快地搶過一個鄰人的水桶,對元黎說道:“你在此處等著,我進去救人。”

元天霸也不是什麼英雄氣概,他自知生來皮糙肉厚,又經過了家鄉和旅途的錘煉,對自己的肉身還算有信心。

元黎置若罔聞。

她顧不得元天霸“你在此等候,我去買個橘子”的言論,一把捉住他,把道袍衣袖一撕。撕拉下兩塊布巾,分給元天霸一起圍在口鼻上,頗像兩名大盜。

元黎冒汗的手心握住了平安符。

火已經燒到眼前,她緊緊抓著元天霸,言簡意賅:“一起去。”

被搶奪水桶的鄰居,驚慌失措的路人,遠處遙遙趕來的胥吏都震驚地看著這兩人。

他倆不顧旁人阻攔,越過街坊們,跑進了燃燒的火場裡。

視線略受到一些阻礙。

四處都是煙塵,除了梁上掉下來細碎的木屑渣滓,空氣中還懸浮著各種布料纖維的灰燼。

跨過內外間的門檻,穿過燒毀的桌櫃箱籠,元黎看清了屋內的情況。

大火中的榻上,一對夫妻和一雙兒女依偎在一起,興許睡夢間察覺到什麼,卻由於吸入煙霧過多,已然陷入了昏迷。

萬幸的是,這群人在昏迷前靠在了一起,一個瑩白色的護盾牢牢將他們罩住,還算平安無事。

糟糕的是,護盾此時搖搖欲墜,如蛋殼般裂出一道縫隙。

忽然間,綴著火星的地麵上發出嘶聲,幾滴水珠就這麼突兀地落在元黎臉上。

她聽見外麵街坊驚呼道:“下雨了!”

一開始隻是兩三滴水珠。

很快越來越大,雨滴像傾盆一般落下來。

元黎在火場裡淋雨,並不知道外麵旁觀者的驚異。

這雨竟然隻在著火的房頂落下,甚至還有門口那條河水的腥味。

一個瘦弱的漢子低聲驚呼,他發現了前兩日自己偷摸扔進河中的魚骨頭。那骨頭長得奇形怪狀,必是他扔的那一個。

這就是那條河的水!

淋雨的火場升起了白煙。

屋頂已經燒沒了,能望見對麵的屋脊。元黎在恍惚中瞥見頂上立了一個男子,一頭白發蒼蒼迎風招展,像一麵將要被吹走的旗幟。對方遙望過來,是一張讓百花失色的臉。

元黎恍惚了一秒,還沒等她仔細一瞧,那邊屋頂上空落落的,白發男子沒了蹤影。

許是被燒出了幻覺吧,她定了定心神,趕緊上前扛人。

二人索性一手一個,手忙腳亂將一家人拖出去。圍在外邊的街坊們將人接過。

方才呼救的阿婆跌倒在地,泣不成聲:“不對!不對!阿譽還在裡麵!”

元黎聞言瞬間扭頭,隻見雨水暫歇,方才已經漸漸熄滅的火複燃了。定是有人趁著不注意,又往裡投了把火。那豈不是代表著縱火者就在附近?

巡街的胥吏亦發覺了。他們指揮著街坊滅火,再找幾個有經驗的坊丁去擒賊。

眾人都動了起來。

“是不是阿譽不在屋裡?”

幾個婦人勸著薊阿婆,“道長們進去有看見嗎?”

元天霸的大腦飛快轉動,回想著方才的一切,兩個屋內確實都沒見著小孩的身影。

但元黎已經衝進去了。

係統既寫明火情的事件對象是【赤狐阿譽及赤狐一家】,那阿譽就一定還在。

她的平安符已經用過,此刻縱有係統防禦加身,隻能保住她不被大火吞沒,仍然能感受到外麵的灼熱。

尤其是眼睛,被熏得幾欲流淚,在火光中幾乎難以看清。

元黎繞過一堆難以辨彆的障礙物,在兩間小房子裡尋摸了兩圈,什麼都沒發現。

元天霸也進來了,他裹著鄰居讚助的濕衣裳,拎著桶一邊潑水一邊幫著找人,終於在燒斷的床板下找到了那個半大孩子。

阿譽跟家人分開直麵了大火,又被牢牢壓住,此番燒得一身漆黑,身上顯出了獸耳,尾巴亦被燒掉了一大片。

元天霸大聲呼喊道:“師姐!在這裡!”

元黎從另一頭轉過去,兩人開始挪動床板。行動間一根梁柱赫然斷開,劈成兩半砸落在地,燎起了一塊床帳簾子。

見師姐發著熒光的護盾幾乎破碎,元天霸大力揮開障礙,鑽進床板下撈人,忽覺身後一陣清涼。

他趕緊刨著床下的坑,把被火烤過的阿譽拎出來。還沒呼出一口氣,屋內發起了大水。

元天霸猛一回頭,便見元黎托舉著一隻白色淨瓶,姿態好似觀音禪院裡的塑像,正努力朝著地上潑水。

瓶身開口向下,水流極細,遠不如方才的驟雨。而這股細流卻如大水侵襲了屋內,壁上的劣質三合土不斷剝落成泥,連最後一絲火星子也被撲滅。

元天霸眨眨眼,顧不上那些,垂眼覷了覷懷裡的小孩。

對方的耳朵和尾巴裸露在外麵,一隻腳被壓得彎曲,仿佛骨折了。

他想了想,脫下道袍把小孩一裹,鎮定地走出了這片殘垣,把小孩交給屋外醒來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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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後半夜。

幸而是暮春時節,街坊們救火雖頗為費勁,結束後聚在一塊,喝上一碗薑湯,立即就能驅除夜裡的寒意。

裹得緊梆梆的阿譽被迫喝了湯,迷蒙的眼睛在薊阿婆和道長身上打轉,最後轉向自己的阿娘。

他的嗓子嘶啞得說不出話,五指卻牢牢握拳,即便在火中仍絲毫沒有放開。

阿譽攤開掌,手心處是一枚印章。

青釉兔紐,玉質斑雜。整方小印被盤的光滑,就連角落的缺口也被後天補齊,可見是被人長久使用之物。

翻過來的印麵沉積了多年的色澤,上頭刻了一個人名。

阿譽他爹胡之瓊猛地站起來,那張圓滑事故的臉上,浮現出幾分不可置信的憤怒。

“李翁?”

街坊們本就關注著一家人的動向,此時不禁一陣嘩然。不過他們大多不敢明言,事情還沒有定論,隻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枚印章不少人見過。

李翁雖有了春秋,但他精神矍鑠,身體倍棒,時常還樂得親自上門收納賃錢。

租戶們交完一期的租子,他就在賬本上蓋一個章,賬冊記錄密集,故而這枚章子格外袖珍。

許多人跟他打趣過此事,李翁也心態甚好地擺擺手以示無奈。

胥吏帶著坊丁四下搜尋。

隨著幾聲悶響,不遠處傳來幾聲“抓到了!”“竟是他麼!”

一陣嘈雜過後,眾人紛紛望向巷口,看清了那個被推出來的麵容清矍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