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劍(1 / 1)

有些人對敵,譬如蜘蛛洞的精怪,仗著有蛛網便利,會在一開始就大喇喇地跳出去。

他學那話本子上的將士莽夫對陣迎敵,先把名號報上,免不得要相互問候幾句對方家眷親屬,再大喝一聲。

這都是前搖。

流程到這裡,方能衝上前去,跟對方一對一,單過個數十招。

……有病,且病得不輕。

烏臼對這種方式難以評價,不曉得應當把它稱作笑話還是兒戲。他得要沉得住氣,敬候在此,待到成竹在胸……

他是眼看著這兩人一步一步進來的。

兩人情況都算不得好,隻需想想洞外那九九八十一難就知道,她倆來的雖不慢,卻也備受折磨。

直至阿青察覺到了那張網。

但那又有何用呢?

隻需這二人踏進來一步,身後便多出一張網來。

蛛網鋒利得泛著精光,橫亙在入口處,相互掩映密不透風,教人逃脫無門。

她用力劈下去,精鐵寒刃在接觸間造成了損傷。那劃開破口的網,順勢就纏在了刀刃上。

躲在暗處的烏臼略有一些意外。

他以為這老婆子能使出招數就很不錯了。

畢竟他上回才重創了對方,若無不斷持續的內視運轉,恐怕拿刀都艱難。

他熟知自己的布置,這蜘蛛的網,劈開是需要內力的,破空那一下必會打斷調息。現在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甚至還有氣力振了振那把破刀。

一張蛛網從中間破碎處斷開,如水中荇草垂落在地。

想到此二人的來處,烏臼眼底浮現出一絲貪婪。

“還是勿要徒勞了罷。”

烏臼靠著洞穴裡一塊天然的凹槽出聲,邊說邊調轉了腳步,聲音順著崎嶇的洞壁回彈反射,竟像雷聲般轟鳴起來。

碧瑩看著這人從石洞的陰影中走出來。

對方一襲利落的黑衣……不,這不是黑衣,是他羽翼所化的防禦。

當初他就是用這黑衣的尖端,刺在了郎君的胸口。

又是用羽片橫檔的鎧甲,折毀了阿青數把利刃。

碧瑩不由得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無恥之尤。”

“你以詭計引我來,到此處還躲躲藏藏。”她恨聲道,“飛鳥向來自傲其羽,恨不得徙於天之蒼蒼,獨你一人竟做了個雞鳴狗盜之徒。”

烏臼冷笑著回道:“小妮子好大的口氣,怎的不見你父母兄弟來接你?”

他輕蔑地看著眼前兩人,“綠蜂,我勸你讓這老婆子放下刀,區區精鐵,還想不自量力?真是可笑之極。”

烏臼說罷,顯現出自己的法身,臉上也浮現出青黑的羽片,鋪滿半個腦袋。

“你因覬覦我郎君內丹殺人,吞食數月,卻還是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碧瑩瞧見他的樣貌,諷道:“想來你資質極差,就是使上再多魑魅魍魎的手段,終不過爾已。”

烏臼被她戳中心事,不由惱羞成怒道:“我本想放你一馬,隻要你不回蜂族報信,還能讓你活個幾載。是你不知好歹!”

阿青的刀快過了他的聲音。

她朝著烏臼身後掠去,每一刀都使儘全力,與烏臼的羽片對撞,在昏暗裡劃出比蛛絲更亮的火花。

須臾之間,那把退敵無數的刀變得坑坑窪窪。

烏臼還手時還遲疑於阿青的內力,此刻卻是心中石頭落地,頓覺底氣大增。

以至於他甚至還有心思出言挑釁,“哦,是否需要我借爾等一副趁手兵器?”

阿青不言語,從身後抽出一根青色的長骨,使勁兒掰成兩段,化作兩根纖長的峨眉刺。

她朝著烏臼攻去。

她武藝不低,與烏臼對戰幾個回合,也不落下風。

烏臼見狀心急,將羽片化滿自己全身。羽片堅固,勝似兵士鱗甲,是再好不過的抵抗。

兩人陷入纏鬥。

隻是阿青的峨眉刺再利,也免不了多出幾道豁口,卻仍是破不了烏臼的金身。

碧瑩持劍掠陣,她的劍更偏向術法,手中劍帶起石洞內的氣流,大力地卷了起來。

那些藏匿在犄角旮旯裡的枯枝敗葉,地上堆砌的珍珠財寶。反正是洞裡有的,除卻死死釘在壁上的網子,都卷在了風裡,齊齊向烏臼砸去。

烏臼轉身從阿青的對招之間脫出,從洞中招來一柄蒺黎形的骨朵。

這是把能破甲的重鐵器,比之阿青峨眉刺的尖利,更顯凶悍異常。

他揮著鐵骨朵,砸掛之間,勾起了碧瑩的劍,振臂猛地一擂。那把秋水長劍瞬間垂直著嵌入了洞中石案!

阿青趁著這幾息的功夫,朝著烏臼僅剩的麵部刺去。

烏臼也不是好對付的,他把頭一甩,側過頭去,用後脖頸接下了這一刺。阿青的峨眉刺比之刀鋒更尖銳,烏臼滿身滿頭的羽毛被掀起了一個角。

一支峨眉刺堪堪紮在他的脖子上,像一根信號針,隨著他的走動而微震。

這場麵既奇詭,又滑稽。

一擊不中,阿青已經沒法去拿回丟失一半的武器,急速後撤中揚起滿地碎石。

烏臼正欲上前,沒成想動作一頓。

他察覺到什麼,甚至顧不得阿青的動作,不可置信地低下頭。

自阿青的角度去看,他的胸口長出來一把劍。

劍很是精悍,隻有一尺多長,光滑的表麵覆上了一層油脂,防止它受潮變色。

就是這把看起來像賣貨郎走街串巷會給小童推薦,讓熊孩子回家問爹媽討錢的小玩具,從烏臼背麵向前捅進去,捅穿了他的胸膛。

碧瑩從包袱裡掏出桃木劍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麼。她原本是想換阿青的藏刀,她害怕出現今日的情況,隨身帶了好幾把。

對敵之間,往往是瞬息決定成敗。她已然將桃木劍拿了出來,便要使出去。

碧瑩腦中還未反應過來,手上就把它投擲出去,還疊了個術法。

因著這術法,玩具般的小劍穿過烏臼這個人,還朝前慣性飛了一會兒,飛到石中劍跟它對撞,被長劍撞得偏離航向,掉落時發出悶悶的聲響。

而後便安然地躺在地上。

沒有人看它。

沒有人來得及,或是分得出心神來看它。

烏臼的羽片瞬間褪去,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很多東西從中源源不斷流失出來。自己的內力,旁人內丹的靈力,還有他的血,此刻像霧一般在空氣中散稱一朵朵花。

他不及咒罵,阿青迅速而乾脆地補了幾刀,烏臼雙目泛血,直直得朝前方倒下。

那柄鐵骨朵同樣沉悶地接地,而後咕嚕嚕滾動到一邊去。在它的路線上,有一座擺放整齊的白骨盒子,此刻也隨之坍塌。

碧瑩喉中發出似笑卻像哭的聲響。

離石洞一澗之隔的山頭上,立著一個白色身影。

這個滿身潔白,滿頭也是潔白的人從山頂向下望去,方才的戰場已經打掃乾淨,隻餘下一個殘破的石洞。

他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雖然沒有留下什麼值錢的戰利品,也沒有留下不值錢的戰利品,但起碼不用自己再收拾,甚好。

他是滿意了,他腳下的一隻蜘蛛卻不是很滿意。

一個麵盆大的蜘蛛被他踩在腳底動彈不得,掙紮了半天,隻能像個被人翻過來的烏龜,無助地劃拉著四肢。當然,他也不止四肢。

手腳繁多的頭鐵蜘蛛,嘴裡還說著威脅的話語:“死狐狸,你這就放了我,我大發慈悲不跟你計較!”

白狐不太明白對方在說什麼,他想,可能是在發夢吧。

蜘蛛氣得不輕。

他在山頭住了許多年,烏臼不乾人事,敗了便敗了,他發發善心,先去洞府接手對方留下來的遺產,回頭等風頭過去,再給他收斂屍身。蜘蛛認為自己很有朋友之義,趕到地方才發現,那小雀並幾個手下都不知所蹤,自己倒是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見白狐不理睬自己,他更加惱恨,出言譏諷道:“我知道你,你這個先天殘缺的八尾!修了這麼多年連人形都化不好,在這裝什麼威風!”

白狐多年來化形隻能化成最初的模樣,不知為何施展不了變化,隻能頂著一頭奇怪的白發,出門還被普通人疑惑到底經曆了何事而早生華發。

白狐這才把眼神放在蜘蛛身上。

他在疑惑。

這隻蜘蛛很喜歡暴言暴語,對陣前也是,對陣後也不放過一絲機會。

白狐對此,慢吞吞吐出一個字,“哦。”

他平靜地在自己的佩劍和桃木劍之間挑選了一會兒。

桃木不好清洗,還是用佩劍吧。

蜘蛛見他拿起劍,激動不已,開始猙獰地發瘋。

“怎麼你跟那綠蜂有何關聯?”

“那倆蜜蜂你狐家親戚?”

白狐才懶得理他。

他心生恐懼,忍不住求饒道,想要跟對方講講道理。

“大家都是道友,你在金鬥山,我等也從未闖入過。我是個蜘蛛,在山裡布些網子,不是很正常的嗎?怪隻能怪那些人不長眼睛撞上來,我下次一定……哎,哎,彆……”

白狐望著安靜下來的蜘蛛屍體,貼心地給它埋進土裡。

他剛走兩步,有些猶疑,剛剛踩了幾下蜘蛛,會不會不太乾淨?

白狐抬起腳,找了塊草皮茂盛處,不停地在地上剮蹭,隻差把草皮蹭禿。他還是不放心,跑了半個山頭,最終在一條小溪流邊洗了洗。

他把蜘蛛遺留下來的一堆絲網掏出來,想想有點可惜,嘗試著廢物利用地放進一個小鼎。

可惜元天霸不在此處,不然定能辨認出,這是他們金鬥觀的固定資產。

……煉製出幾卷絲線。

絲線是蛛絲所製,質量上乘,也足夠堅韌,最好的是它還沒有毒。

白狐:?

想不到小小蜘蛛怪能有這本領,早知道留下來產絲也不錯。

白狐晃晃腦子裡的想法,算了,這蜘蛛作惡多端,何況它實在看起來很臟……不對,這個絲是不是還得清理一下?

他看著亮晶晶的絲線陷入疑慮。

令狐歎氣,唉,好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