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繩(1 / 1)

兩名客人離開,一轉眼三日便過去。

元道長的一天分外簡單。

早起洗漱過後,與豬仔輪換灑掃。

上早課。觀內被客人卷起來之後,上午的時間都用來學習。隻不過她在學習如何做一個道士,豬仔努力練書法。

吃完中飯溜達兩圈,處理各種事務,然後睡午覺。

醒來之後晚飯,再吃個薛定諤的夜宵。

很是平常。

觀內的事務也井井有條。

園裡的瓜果照常收著,地頭的青菜照舊種著。這些時日雨水變少,氣溫提升,自然提供了個暖烘烘的培育環境,眼看著馬上又能賣一茬。

牡丹花自種下結苞,又幾天,花圃裡已經結滿了碩大的花兒朵兒,引來不少狂蜂浪蝶。

是了,她還得係統打卡。

夕陽緩緩墜入西山,像個醃製成熟的鹹蛋黃。元黎在窗前,就著這塊蛋黃,粗暴地戳著係統界麵。

【您的道觀升級了!】

係統姍姍來遲。

【您已綁定經營場所:金鬥觀(二級),係統商城已刷新。】

【更新功能如下:特殊事件。】

【您有特殊事件獎勵待領取!使用商城道具:桃木劍,通過特殊事件1/1。】

元黎:這是什麼?讓我看看。

係統升級之後好像字都變多了起來,觸碰到這條提示,下方竟然有小字詳解。

元黎好奇地點擊它。

【您完成了特殊事件!】

【事件對象:綠蜂碧瑩和阿青。

事件地點:烏穀嶺山洞(具體方位為金鬥山西南方向七十五裡)。

事件說明:在戰局中使用桃木劍攻克敵方烏臼鳥,達成手刃仇敵成就。】

元黎閉了閉眼,界麵沒有任何變化。

好小眾的語言。

她不是文盲,每個字也都認識,但綠蜂……是什麼?

仿佛為了給她解惑,窗外的小東西應景地蜂鳴。

“嗡嗡嗡……”

一從三角梅從園圃旁邊斜刺而出。

觀裡沒人種過這東西,或許是四周順風飛來的種子,被路過的鳥啄進土裡生根發芽。

它默默地長了挺長時間,終於在春夏之交的時刻長出了第一簇顏色不同的葉子,現如今同牡丹花從連成排,高低不齊錯落有致。

天色暗下來,白天日光帶來的熱度也悉數散儘,窗外展翅翩躚的蝴蝶早已飛走不見。

剩下兩隻毛茸茸的蜜蜂,還在花叢中自由地穿行,向元黎發出心靈的震懾。

元黎頓時頭大。

繼覺得這個世界治安不好,動輒遇見窮凶極惡的盜賊之後,元黎的唯物主義哲學觀不免發生了一些轉變。

當然了,有豬仔元天霸這樣一個存在,這個世界本就變得玄幻了一點。

但也隻是一點而已。

豬仔,對元黎來說,是個特殊的存在。

他作為豬豬是無害的家養小動物,作為天霸則是個勤勞肯乾(對比她自己)的師弟。自己都有係統了,來點豬仔有什麼錯呢?

然而這也僅限於元天霸一人。

此外她所遇到的,無論是載她一程的好心車隊,驅趕漠視她的客棧食鋪,對她既可能嫌棄又可能是好奇的路人,乃至那頭死不瞑目的老虎,那都是活生生的,碳基的,無法在物種之間隨意轉換的,正常人和正常動物。

可是碧瑩阿青看起來,甚至比茶攤裡斜眼瞄她的仆役更善意、更溫柔得多啊。

元黎為綠蜂頭禿了一會兒,反正不管她怎麼想,係統就是這麼寫了。

它要這樣寫,她有什麼辦法。總不能跟它交涉:做點掩飾吧,這裡有人可能心理承受不住。

她隻能珍惜地摸摸自己的頭發,很是擔心它們生長的速度趕不上掉落的速度。

蜜蜂旁若無人地飛來飛去。

元黎靠過去之前還去柴房撿了把常用的鋤頭,拿著它站在花圃邊,假裝賞花實則炯炯有神地盯了一會兒。

幾隻蜜蜂原本好好的在采蜜,被這一攪擾搞得嗡嗡亂飛,差點給她頭上紮了兩針。

元黎研究未果,悻悻然離去。

她跑去找元天霸。

元天霸正架了一個火盆子在烤梨。

“哪來的梨?”

元黎不嫌熱,順勢扔下鋤頭,在火盆旁邊坐下,隨手拿起一個看起來將將烤好的梨子往嘴裡塞。

元天霸道:“上次下山買的,村裡許多人家冬季還會窖藏蔬果。”

他帶著幾分期待說,“我們吃了這個梨,把核留下來,今年也在後山種上。”

元黎從善如流地點頭。

這建議很好,家裡的山這麼大,什麼都可以種,爭取一年四季都吃上點水果。

吃完了梨子,元黎把核存好,跟師弟討論起碧瑩主仆。

元黎首先拋出問題,“你說她倆走到哪裡了?”

元天霸撓撓頭,思索道:“聽說江州有一千多裡的路途,很遙遠吧,沒準還沒走出金鬥山。”

他說的不是這座孤零零的山頭,而是整個山脈。金鬥山脈很長,金鬥觀在東邊,西邊還有一大片,綿延數百裡。

“那你說碧瑩她們,”元黎比劃了一下子,麵露糾結,“是人還是妖呢?”

此時已經入夜,隔著火盆,她臉上被火光映染,浮現出一片陰影。

元天霸自身也不是普通人,但麵對這講傳奇故事一般的詭異氛圍,還是有點難以理解。

他抖了抖雞皮疙瘩,回憶幾瞬,茫然道:“我沒看出來?”

隻見元黎在陰影中指了指自己的雙眼,跟他胡扯起來。

“我其實,修煉了一雙,能明辨人和妖的眼睛……”

“啊?”元天霸一時不知道自己是否要配合演出,無助地問道:“那她們是什麼妖呢?”

元黎雙手交疊,放在下巴上支起一個三角形,宛如某位小胡子偵探,深沉而肯定地發言:“是綠蜂妖!”

元天霸幾近被這確切的話語蠱惑,臉上一片空白。

“綠蜂是什麼?”他看向屋子外麵的花圃,真誠地請教,“是一種蜜蜂嗎?”

元黎:……

因為兩人對蜜蜂族群的無知,尷尬到雙腳摳地的傳奇故事就這樣沒頭沒尾地開始,又沒頭沒尾地結束。

元黎等到第二個梨子烤好,吃完懶懶地在椅子上癱倒。

她是個沒啥見識的普通人,豬仔也是個沒啥見識的普通妖,分辨不明很正常。更何況係統也不會告訴你自然界的物種到底是什麼,隻要知道大家都是神奇小動物就行。

元黎調理好了,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定位從道觀觀主轉變到動物救助站長,十分平和。

於是她決定了解一下自家小動物的信息。如果再有其他妖怪來,甚至可以建立一本檔案。

“天霸,你家在哪裡呢?”

已知目前有江州的綠蜂,下次記錄豬仔的時候,總不能寫他掉落自神壇?

元天霸不自覺坐直了身體。

“我家很遠的,在很西的西邊。比江州還要遠。”

而他來到中原已經好多年。

“很貧瘠,風沙也大。妖怪跟人都不好活,想要有水想要吃飯,就得一直一直做活兒。”

元天霸手裡不斷撥動著梨子讓它翻滾,聲音逐漸變小,神態也宛如麵試被刁難的打工人,暗含著忐忑:“我不是不能乾活,我是說……我隻是想來看看外麵……”

元黎從他手裡搶過梨子,打斷他的翻轉:“那我們等有空了,可以去你家玩嗎?”

元天霸惶然問道:“可以嗎?”

“可以啊!你在外麵好多年,難道不需要放假回老家嗎?”

元黎感覺自家豬仔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在椅子上搖搖晃晃地扭動,遂計劃道,“你現在應該比以前走的快多了,快把我帶上。”

元天霸怔然。

他的坐立不安都消失了,轉變為一種更難言的恍惚。不過他還是猶豫,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可是我們那邊沒有什麼好玩的。”

元黎斜眼覷了覷他。

元天霸胸口發脹,他努力把這種感覺強壓下去,恢複豬仔快樂的模樣。

見元黎作怪的眼神,他覺得自己又好了很多,仍舊是一隻金燦燦的豬仔。他立刻挺起胸膛,發出豪言壯語,“我來的時候走了好久呢!得有幾千裡!”

元黎想說她也走了數百裡,大夥兒都是自己人勿要攀比的時候,一顆小石子從黑漆漆的外麵破空而來,摔在地上連著滾了幾圈。

倆人接連說了傳奇妖怪話題,又聊了會西邊的故鄉,此刻見到明顯不應該這樣出現的石子,皆是一驚。

除了驚詫,元天霸莫名鬆了一口氣,連忙站起來去查看。

兩人一路來到山門口,什麼人也沒有。

門口的柴扉邊上放了個尋尋常常的提籃,提籃被一片大芭蕉葉蓋著,看不出下麵是什麼東西。

元天霸還在猶疑,元黎上前一把拉開芭蕉葉。

她發出哇的聲音。

提籃裡放著一堆上好的絲線,質地光滑,晶瑩剔透,足有好幾個顏色,元黎對著屋內的光一照,泛出鮮亮的光澤。

元天霸也湊過來,很是驚喜叫道:“這是五色絲嗎!”

他曾見過山下的人們在初夏時節橫舟競渡、拜神祭祖,最有趣是,好多人都會戴上五色繩環。

前觀主在的時候曾給他織過一個,說是過節的習俗,至今還存放在他的寶箱裡。

元黎抱著這堆絲線,伸長脖子對著四下裡探出腦袋,並沒有發現什麼人影。

她奇怪地想,難不成是什麼田螺姑娘留下的禮物?

田螺姑娘白白的尾巴隱藏在草叢裡。

等人終於離去,草叢微微晃動,再露出一個尖尖的嘴巴。

隻聽見門裡的人愉快說道,“那我們過節就做一點五彩繩吧。”

另一個人激動地應和著嚷嚷,“五彩繩!五彩繩!”

“話說山下端陽有廟會嗎?還是需要去龍泉塢啊?”

叫嚷的聲音立時一頓,遲疑道,“城外的廟會應該更大吧……龍泉塢都是和尚,沒什麼好看的。”

“說得也是。”元黎道長很有覺悟地說道。

很快就到了端午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