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祭(1 / 1)

“是五日前就開始下雨了,一直很小也沒人當回事,可兩日前降水量毫無預兆地增大,今早送信的人說,洛河水位飛升,淹了不少村寨,災民湧入城中,糧食將不足,而且城門口已經有人開始生祭活人以求雨停,還有人……。”

那傳信人渾身汗濕看她一眼,聲音中帶著幾分顫抖。

“說!”林鈅五指收攏將密信捏碎,姣好的,麵龐沉肅,周身散發著一股令人膽寒之氣。

傳信人被這一聲厲喝嚇得顫抖,埋頭道:“還有人說不是雨季卻下暴雨,是因為公主新納的駙馬非人是妖,給風州城帶來了這場災禍。”

雖然早有預料,但當這一刻真的發生還連帶著許多人喪命的消息傳入耳,江明律難掩麵色蒼白,原本的溫潤的眼眸中滿是驚惶與擔憂,他下意識看向林鈅。

隻見林鈅眉頭深蹙,寒聲問:“生祭活人,風州城的城官不管?”

傳信人低著頭,聲音越發小了:“是當地族老強行舉辦的,大人們想插手,被淹了家的村民們打走了。”

林鈅冷笑一聲,問:“可還有其他災情?”

“暫無。”

遂看向牛管事:“之前準備的糧食可在?”

牛管事鄭重點頭,麵容嚴肅:“在城東糧倉,隨時可以出發救濟災民。”

林鈅沉思片刻又道:“這雨來得蹊蹺,大災之後恐生疫,再去找幾個有治療疫病經驗的大夫,多買點藥物,多加點人手護送......”

眾人正緊張地商量著應對之策,突然,下人慌慌張張地跑來通報:“林相帶人堵住了府門!”屋內的人聽聞,臉上紛紛露出厭惡之色。

“去給表哥傳信。”林鈅正是心煩時,聽此情形更是怒火中燒,拔劍就往外走,大門口林毅顯然被她這模樣嚇了一跳,腳步不受控製地後退一步,又故作鎮定理了理外袍,色厲內荏道:“你是昨夜未弑父成功,今日便要補這一劍?”

周邊探頭探腦的百姓聞此言議論紛紛。

江明律見狀,拉住林鈅搖了搖頭,林鈅攥緊了劍柄,冷笑道:“昨夜卻是聽到平地一聲驚雷之響,原以為是上天開眼劈死你這屍位素餐之人,卻沒想到她老人家手抖,留了你一條狗命,我替天行道補了這劍又何妨?”

“林鈅,我是你父親,哪怕你為公主之尊,也不該如此對我說話!”林毅氣的臉色漲紅,在人群中直指林鈅怒吼。

說完又捂住胸口,裝模作樣的哀哀痛嚎:“教子不善啊,你罔顧父意娶了個給風州帶來水患的妖孽,被其迷惑心智,竟想弑父啊!”

人群中竊竊私語之聲越大。

有人滿臉厭惡,撇嘴道:“早就聽聞林鈅公主狂放,卻不想連生父都如此待遇。”

年歲大之人則回憶起往事:“可我記得公主幼時餓到從相府狗洞裡爬出來討食,鬨了好一陣笑話,也算情有可原。”

一馬夫當即反駁“這不還沒死嗎?而且她要不是作惡多端,怎麼會當街親吻男子,這水患又是什麼……”

“你不知道水患?看她旁邊那個俊美脫凡一看就不像人的男子,風州城沒下大雨時就有預言公主娶的駙馬會帶來水災!”

“呀,這麼好看,我方才怎麼沒留意!”一人驚呼出聲。

霎時,所有目光如刀如炬打在江明律身上。

江明律眉頭蹙起,側過臉去,林鈅擋在他身前,厲聲道:“你也知道我是大夏朝的公主,那你可還記得你是夏朝之臣子!”

她斥責之聲痛惡,眉頭緊鎖似隱含他意。

“我為君、你為臣!而今竟率一眾宵小,妖言惑眾,圍堵公主府邸,好一個林相,莫不是胡謅個謠言就想行謀逆之舉?!”

一聽謀逆周圍人聲音漸消,林鈅上前一步,目光如劍,掃過一眾看熱鬨之人,寒聲質問:“爾等,也要造反嗎?”

此話眾人那敢接茬,那馬夫更是嚇得麵色蒼白,當先轉身跑的飛快,其餘人也快速散去。

“你!”林毅見狀大喝:“降雨之事我如何預測,謠言可是早於水患,不是你貪戀美色娶了這妖帶來的災禍,還會是誰?”

但他的話已無百姓在聽,亦不敢聽。

正在這時,一公公奉太子旨意召見林毅,林毅聽了旨意,卻站在原地,麵色遊移。

林鈅手持長劍,劍尖在大理石般堅硬的磚麵上劃過白痕,擦出刺耳的聲響,她眼如豺狼一般凶惡,目含恨意,直盯著林毅,一步一步走下台階,輕笑道:“連太子的旨意都不接,看來林相真是要造反了。”

她與長寧生的極像,尤其是一雙眼睛,笑起來,仿佛能看到當時長寧笑語殺人的模樣,血腥又冷酷,在這目光下所有人都會認為自己是待宰殺的豬羊,絕望又無助。

林毅被她眼神盯得心裡發毛,脊背一陣涼意,眼神回避後又強自鎮定,揮揮手指著相府的下人,道:“誰說我要造反,你們留下看好這妖怪,彆讓他逃了,我這就進宮,與殿下和陛下好好說道說道。”

“喲,巧了。”公公一甩拂塵笑的意味深長 ,道:“禦花園觀景石擋路,正愁沒人手抬開,林相手下身強力壯地,正好進宮幫陛下的忙。”

他說完不給林毅拒絕的機會就對林鈅告辭。

“林相,請吧。”

林毅滿臉憤憤,卻又無可奈何,隻能轉身離開。

府門關上後,林鈅丟了劍問道:“被拖有一會兒了,醫者和大夫找到了嗎?”

彩兒連忙回:“有三個大夫願意去風州,藥物籌集了半車,已經可以先出發了。”

林鈅點點頭,“此事就交由你了。”又對江明律道:“臥房畫卷後有一小道直通城外,如有不測儘快逃離。”

江明律聽了,急忙抓住她的手:“你要去,風州?”

林鈅沒有否認,推開他大步向馬廄走去:“我得先行一步談談災情,而且生祭一事,晚一刻都不行。”

“帶上我,飛快!”江明律再度攔在她麵前。

“你確定?”林鈅頓住腳步狐疑看向他,之前還飛的東倒西歪的。

“嗯!”江明律堅定得望著她。

“行。”

荒僻山林裡,一銀白長條衝天而起轉瞬消失在雲層。

林鈅壓低身形攥緊了長條背上的鬃毛,周身呼嘯的狂風如浪濤拍來,差點將她卷下去,她費力穩住,看著身下鱗背,又想起見到江明律原型時,白鱗在光下熠熠生輝、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

除了角似鹿,其他與龍無益,林鈅心中思索,起居郎背後之人誘我殺他,到底是何意,莫不是哪隻妖想吞他,知我有金簪法器,好借刀殺妖?

也不對,未現妖身前,他還挺好下手的。

她好奇撥了撥手下軟鱗,江明律一個扭捏差點從雲上摔下去,林鈅亦嚇的不輕,不敢再動。

卻沒想到她安分了,其他人確是置了個機關在等著他倆。

刹時,地麵忽起一陣風直上雲層,其間落葉仿若被從天而降的利刀劈開成兩半,自中線如激流般分湧開來。

若不是中途停返,怕是要直直撞上去!

“這是什麼?”林鈅自鱗背上半蹲而起,乾練的衣袍亂舞,發絲也略散,鋒銳的眸子眯起,盯著麵前無形的風層嚴陣以待。

江明律敏銳感知道:“抓我的籠子。”他修長的尾部一擺,繞著風層行了好一會,仍是沒突破其範圍。

林鈅移到鱗身邊側,看著地下螞蟻大小的人卻是不受乾擾地自如行走,沉聲道:“怕是整個皇城都被圍了一圈。”

如此害怕我們去風州?那她就更得去看看了!

林鈅眯眸打量著地形,道:“試一試水路。”

江明律聽令而下,忽聞腦中一陣呼喚,“去不得,你會被她害死的!”

他目光輕掃皇宮偏院,行動卻無半分延遲借著雲層遮蔽落入奇山異石中。

二人尋一山澗,砍下竹筏順水而下,流水潺潺,看著後方逐漸遠離的皇城的虛影,林鈅總覺此事太過輕易。

隨後又搖搖頭,許是自己草木皆兵,畢竟起居郎上所書真假參半,可見幕後之人未必是全知之士。

一路疾行至風州上方,信使日夜兼程尚需兩日的路程,被這妖壓縮至一日,半空中,狂風好似脫韁的猛獸,肆意咆哮著,卷動著層層陰雲翻湧滾動。

那雨勢更是驚人,大得仿若天幕破裂,天河之水傾瀉而下,然而,眼前的景象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這片厚重的黑雲,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死死摁住,牢牢地壓在城池上空,任憑大風如何瘋狂地碾過,它卻始終巍然不動

城門口,一群人披著雨蓑鬨哄哄擠作一團,細看像是發生了爭執,兩名身作紅衣喜服之人被牢牢困在高高的木樁上,下置板轎抬出城外,淒厲的哭喊聲,怒罵聲,碰撞聲,透過厚重的雨幕雲層直達二人耳中!

江明律道:“這就是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