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月(1 / 1)

幽徑蜿蜒,遠離相府的小道隻依靠間隔數米的燈籠照路。

江明律看著林鈅背影,隻感覺公主府邸太大,燈盞太少燈光太暗,照不明她周身,待路過下一個轉角,他找巡視的府衛拿了盞燈籠提著走在林鈅身邊。

燈火昏黃黯淡,明紙上印有花紋,林鈅嘴角微微上揚,綻出一抹淺笑,隨後附身吹滅了蠟燭。

江明律錯愕看向她,隻見黑夜裡她那雙眼睛閃著點點星光,衝他歪頭眨眼,道:“這點燭火,又怎能與月亮的光彩相媲美呢。”

林鈅湊近了他小聲說:“你還記得,你之前在屋裡是怎麼浮起來的嗎?”

溫熱的呼吸在涼夜裡分外明顯地撲在皮膚上,江明律耳尖灼燒起來,思緒有點走歪,看到林鈅期待的表情又不忍讓她失望,於是細細想著之前的感受,當時她好像說了一個“飛”字。

隨著回憶漸漸清晰,江明律感覺周身愈發輕盈,直到腳尖離地,他才驚覺自己已然浮空。

飛行好似如呼吸般自然。

這感覺奇妙無比,他亦覺驚喜,忙伸手抱起林鈅,林鈅歡快跳到他懷裡,勾住人脖子一起抬頭看,隻見天空厚厚一層烏雲,連星子都少見,哪裡還有月亮。

江明律失落地低下了頭,喃喃道:“沒有……月亮。”

林鈅輕拍他肩膀:“試試看,飛到烏雲上麵去。”

他抬眸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從地麵到烏雲的距離,遙不可及,隻感覺無法丈量。

甚至飛著飛著就開始東倒西歪,連一株梨樹的高度都不到,江明律臉色漲紅,憋得耳後細鱗都炸出來還是沒能飛穩。

正好這時傳來腳步聲,江明律‘啪嗒’一下迅速收力,穩穩落在地麵上,脊背挺得筆直,林鈅亦從他懷抱中下來。

“公主,有急報!”彩兒披著件外袍就來找林鈅,她頂著淩亂的頭發看了眼江明律,湊近林鈅低聲道:“十二打聽到西穀官員和附近山匪有聯係,借著掩護在偷偷挖山,那山離著泉江極近。”

林鈅神色平靜,溫柔的替彩兒理了理外袍,輕聲問:“西穀,離陳將軍不遠,他可知道此事?”

彩兒忙不迭點頭,發絲跟著晃動:“消息能不聲不響地傳來京城,陳將軍幫了不少忙,他說他們已經計劃如何剿匪了。”

林鈅微微挑眉略感意外,陳賀帶兵打仗是一把好手,陳賀帶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在這些人心詭譎的事情上,他向來不擅長迂回周旋。轉念又想起書信裡陳賀對慕冰瀚多有讚揚,怕此事也少不了他的幫襯,如此一來,倒是讓她少了些顧慮。

遂對彩兒說:“你速替我擬一封信給陳賀,儘快繳匪,若可以,想辦法找出林相與山匪勾結的證據,並填好山體。”

“是!”彩兒應了一聲,忙不迭跑回書房,很快此地又隻剩下林鈅二人。

江明律看著毫無睡意、眼神明亮的林鈅,心中不禁泛起嘀咕:不會還要飛吧?

林鈅嘴角上揚,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仿佛在回應他:是呀,就是要飛。

隻見她身形一矮,躬身攔住江明律的腰腹,動作輕盈而敏捷,運起輕功,幾個跳躍間,腳踏梨樹、磚瓦借力,在黑夜中兩人仿若鬼魅,無聲無息地潛行,很快離開了公主府。

江明律趴在她肩臂上,以一種略顯狼狽的被疊著的姿勢,一臉懵地被她扛到了郊外一處深山上。

風呼呼地吹過耳邊,視線不斷拔高,林鈅在一株巨木上翻越攀爬,江明律撥開倒披下的發,此時他視線裡除了林鈅隨動作擺動的衣裙還囊括了大半皇城,他吃了一驚,隻求心中的念頭不要成真!

下一刻,林鈅穩穩停在了一處粗枝上,將人放下擦了把汗,轉身看到隱在夜色裡的皇城,咧嘴笑著,胸口微微起伏,喘氣說道:“千年的梧桐樹上,視野就是好呀!”

江明律抬頭看著還有相當長一段距離的樹尖,都快要隱沒在雲層裡了,不愧是千年的梧桐,他抿嘴坐下,以動作示意自己絕不要再往上爬了。

好在林鈅也坐在了他旁邊,擒著笑看著皇城,以肩撞了撞他肩膀,驕傲道:“妖又怎樣,會飛也沒我爬的高。”

“嗯。”江明律點點頭,動作輕柔地幫她擦拭著鬢角的汗珠,撅著嘴,小聲道:“高、我怕。

說是害怕,擦汗的手卻半點沒抖,林鈅斜睨他一眼,明明是個野獸偏要裝兔子,她是喜歡江明律漂亮的臉上對她示弱的模樣,但總這樣難免膩味。

就像現在這樣。

林鈅勾起一抹壞笑:“你知道雛鷹是如何學會飛翔的嗎?”

對她這個弧度的笑,江明律本能的感到不對。

他謹慎地停頓,然後緩緩搖頭。

林鈅不再看他,將視線投注天空,輕歎口氣:“真後悔,從麓山書院拐來了個小文盲。”

江明律抿抿嘴,不太服氣地就要反駁。

還沒等他張口,就見林鈅姝麗的麵容上綻出壞笑,猛地撲了過來!

他背後一空,才先坐著的樹枝飛速遠離著視線,耳邊呼嘯的風聲比攀登梧桐樹時還要急,涼夜裡刮地臉側微疼。

江明律下意識抱住懷中溫軟,這才驚覺自己在墜落!從一株千年梧桐樹上跳下,摔倒地麵的情景,絕對非常慘烈!!!

他眼中似有水銀流動,隨即洶湧而出占據了瞳仁,他緊抱著懷中人,手上臉頰鱗片止不住地炸開,無形的氣流輕拖住江明律周身,墜下的速度稍緩,直至浮空。

細細的金線垂落,那頭連著方才坐著的枝乾,在夜色裡泛著光。如今懸停的位置可比之前的梨樹高百倍不止。

耳邊的笑聲狂放肆意,林鈅笑得整個人不停在震動,張揚又熱烈。

她胸腔裡的頻率與江明律心臟緊緊相貼,笑聲好像也傳遞了過來,江明律急促地喘口氣,看著趴在身前的林鈅頭頂,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笑了一會兒,天上的烏雲被風吹散,露出清冷的光暈照下,林鈅仰起身,雙手撐在他胸上,背著華光笑盈盈地問:“現在知道了嗎,江學子?”

江明律壓平了嘴角,側過臉,水銀似的眼睛也從林鈅身上移開,悶悶道:“我不是、好學生。”

說著平移到了梧桐樹的樹枝上,將人從身上放下。

“真挫敗啊,我還是第一次說教呢。”林鈅順勢躺下,收了金線揪下片葉子在手裡把玩,江明律坐在她旁邊,臉上帶著嗔怪,生起悶氣來。

天上的星子也隨著月亮一起露出,一閃一閃的點綴著黑夜。

兩人安靜地看了會兒星星,林鈅用葉子戳了戳他,慢吞吞問:“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妖,那你的父母......”

以林鈅的性子,肯定早就把他查個底掉了,他母親是貧家女,被買入青樓輾轉送到江府,父親是個陽痿,能做那事但生不出孩子,無論哪方祖上三代都可稱地上是清清白白了。

但偏偏江明律是個妖。

果然她嘀咕道:“兩人都窩窩囊囊地,也不像是妖啊。”

江明律撚起一縷頭發,道:“我可能,不是江家的,子嗣。”

那日婚後他又見過江尚書一麵,也許是覺醒了妖身,他敏銳感知到江尚書的血液於他並非同源。

再聯想起兩人迥異的容貌,大概率他娘給江尚書賞了頂綠帽子。

江明律唇角微勾,沒聽到回應,側過臉看林鈅,卻見人已經睡著了。

她的睡顏恬靜,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片陰影,不像之前那次徹夜無眠,這次隻折騰到半夜。

江明律脫了外袍給她蓋上,一場大火燒儘了心底泥濘的汙垢,皆時隻會剩下就事論事。

最後一點火星被撲滅,林毅傷口已經被包紮完好,洗乾淨灰塵坐於下人房中,麵色沉鬱,八字胡管事收好傷藥,壓聲道:“既然事情遲早要發生,相爺何必多此一舉,反而險些害了自己。”

林相哼笑一聲,目露猙獰:“你懂什麼,國師善卜卦,林鈅又是個處處謀劃的性子,隻有擾亂他們的視線,事情才能順利進行,公公那可有信?”

管事搖搖頭:“太子加強了宮中守備,暫時無消息傳出,隻是此前忠公公曾說過。”

他招招手,一下人低眉順眼進來,拿出來一蠱盒子:“緊要信息可用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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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漸起紅雲,林中鳥雀相繼飛起,梧桐枝丫上,林鈅眉心微皺,下一刻陰影覆上,耳邊被人捂住,她眉目舒緩再次小憩片刻,睜開了眼睛。

眼前隻有零星枝葉,再上是無邊晴空,不過睡了一覺,就已經來到梧桐樹的最高處了,林鈅微微抬頭,就見江明律視線移開,坐在枝丫上懸空的腿輕輕晃動著,又偷偷瞟了她一眼。

她伸了個懶腰坐起,笑道:“半個晚上就飛這麼高了,你莫非是個天才學生?”

江明律嘴角微勾,仰頭:“你教的,也很不錯。”

“那就下去吧!”

江明律微微呆滯,他沒想到這人會再來一次,這可是樹頂!

低空中兩人飛速穿梭在皇城的街道上,林鈅運起輕功拽著生氣的江明律回到公主府,那知他們剛到,下一刻就有密信傳來。

“風州大雨傾盆,恐生洪澇。”

風州城,是她的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