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看啦。”林鈅察覺到江明律的目光,臉上露出無辜的神情,輕輕歎了口氣,“師父知道我娶了個妖,直接把我掃地出門了。”
這話敷衍得簡直毫無誠意,連說謊都不肯花點心思。江明律輕輕咬了咬下唇,眼眸瞬間黯淡下去,很快又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樣在如山嵐般清雅的麵上,看地林鈅心虛。
“嗯,我信你。”他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
這就是不信了,其實她倒也沒真打算請師父收了江明律,隻是想借此展示“危機”,為自己的求學而已。
沒想師父心硬如鐵,沒能成,林鈅的神情變得有些懨懨的,還是安慰他道:“那老頑固真是沒眼光,你自己清楚自己是個寶貝就行。”
說著,她伸長手想去摸摸江明律的腦袋,手伸到一半卻停住,如今要摸到他的頭頂已經有點費勁了。
“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江明律乖巧地低下頭,在她的手上蹭了蹭,把微微短了一截的袖口展示給林鈅看。林鈅見狀,嘴角微微上揚,笑著說:“行,回去就給你定製新衣服。”
此事就此揭過,麵上不提卻一直埋在心底,林鈅種種作為不過證明了,她要的是一個忠心的下屬,有本事就好甚至不在乎種族。
這比之前更差,之前好歹還能做男寵,談的是男女之事,現在,江明律摸索著手上之前放血的口子,談情裡的利益怕是會越多了。
他看著她,林鈅容顏姝麗,端坐在簡陋的車內也是一派雍容明媚,好好的人,就是沒有心肝!
恰逢路邊又響起‘咚咚當當’之聲,林鈅掀起簾子一角,一朝天髻小娃身穿彩衣,舉著撥浪鼓邊跑邊唱:
“朱樓鳳闕宴華堂,紅燭豔影綺夢長,波濤狂卷百尺高,原是妖君挾雨翻天闕,城塌垣沒,壓倒哭家郎。”
小孩清脆的童聲朗朗,稚嫩無邪,內容卻極含隱喻。
彩兒好奇湊過去看了眼,脫口而出:“是小桂苗。”
林鈅麵色平靜道:“把她叫來。”
“是。”
小桂苗歡歡喜喜隨著彩兒轉入一隱蔽小巷,手中的撥浪鼓隨著步伐一搖一晃的敲擊著脆響:“彩兒姐姐,今天有什麼好吃的......呀。”
話還沒說完,小桂苗看到林鈅,說話聲漸消,是笑也收斂了、撥浪鼓也不搖了,整個人拘謹起來。
林鈅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試圖緩解小孩的緊張,慢聲道:“你方才在路上唱的,再說一遍。”
雖然她聲音放輕了,但小孩還是怕她,小桂苗看向彩兒,彩兒衝她點點頭,給予鼓勵,小桂苗這才小聲地再度將打油詩念了一遍。
“知道是誰教你們的嗎?”林鈅輕聲問。
小桂苗雙手緊緊揣在胸前,眉頭皺起,努力回憶著:“是個老爺爺,八字胡的老爺爺。”
說完,又怯怯看向林鈅:“漂亮姐姐不喜歡,我不念了。”
林鈅收斂眉眼,給小孩遞過去一塊銀子:“去給我買一個最漂亮的撥浪鼓來,剩餘的你們換糖葫蘆吃,給每一個慈幼堂的小孩傳話,不許再念這個了。”
小桂苗用她軟乎乎的小手接過,聽到撥浪鼓,像是找到了共同喜好,眼睛瞬間亮起來,期待中帶著親切地問著林鈅:“漂亮姐姐也喜歡撥浪鼓嗎?我這就買來給姐姐。”說完邁著歡快的小步子“噔噔噔”地跑走了。
江明律亦是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林鈅:“買給我的嗎?”
林鈅點點頭,心裡卻裝著彆的事,江明律看出來了,躊躇一會說:“其實,你和慈幼堂的小孩這麼熟絡,也可以讓她們……”
“不可。”林鈅毫不猶豫打斷他,道:“我隻是給她們一口飯吃,沒必要將稚童卷進流言蜚語裡。”
接著說:“八字胡是林相手底下的,你該想想,為什麼林毅會知道你的事。”
“是我連累你了。”江明律帶著一絲愧疚小聲道。
但夫婦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上了林鈅的賊船,就要一起在波雲詭譎的陰謀裡闖出去。
二人對視一眼:“我聽她唱的是水災,你可想到他會從那處動手?”
林鈅神情嚴肅道:“水要成災,需得大雨,遼東、西穀兩地最近雨水豐厚,我這就休書一封,快馬加鞭令當地官員鞏固堤口。”
江明律點點頭:“我聽聞,有一火藥威力驚人,可炸山崩海,是否……”
林鈅讚賞看他一眼:“見識不菲啊,卻是需要人去盯著,彩兒安排下去,另朱洪江那邊如何了?”
彩兒回:“林相對他多有防備,暫時沒有可靠消息,不過我們的暗探晨時傳來消息,他今早是命人暗中收購硝石,木炭等物件。”
這是為了維持權利,為了對付她,連萬千生民的生計都不顧了,林鈅冷笑一聲,語氣譏諷:“他要做火藥炸堤,那就讓他自食惡果。”
林鈅固然可以將計就計利用此事一舉將林相連根拔起,但水患無情災禍難測,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拿百姓的生命去做餌。
於是冷聲道:“今天就用他購買東西,炸了他臥房。”
片刻時間小桂苗已經將撥浪鼓買來,林鈅看看還算精巧,便遞給了江明律,江明律綻放出欣喜的笑容接過,林鈅瞧他這般模樣,又叮囑道:“最近彆出府,儘量跟著我,以免他們把你捉去做文章。”
“嗯嗯。”江明律應著,埋頭研究,手臂輕搖了兩下,撥浪鼓發出咚咚聲。
儘喜歡這些小孩玩意,倒也純粹。林鈅勾唇:“回吧。”
她率先走上馬車,背後江明律搖著撥浪鼓,視線卻是停在林鈅身上。
“府中的蹴鞠可是那些小孩子的?”
樸素的馬車上遙遙穿來絮語聲,逐漸彙入繁雜的街市……
月上枝頭,萬籟俱寂時,隻聽“轟隆”一聲巨響,相府主臥梁斷磚塌,富麗房屋瞬間坍塌大半,橙紅色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隔壁公主府書房,江明律猛地抱住耳朵,腦中一片刺耳的嗡鳴聲在不斷回響著,這聽力恢複也不儘都是好事。
案上林鈅停筆,墨滴在紙上洇出一團汙漬,她目光投來,關懷問:“可有礙?”
江明律搖搖頭,手仍是緊緊捂著耳朵,等到林鈅走進,他又抱了會,引得林鈅幾句關切的詢問,才鬆手露出笑容,站起身以示自己無礙。
今日公事不少,江明律一直在旁候著,時不時玩玩撥浪鼓,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但見兩人衣衫具是齊整,林鈅牽起江明律手腕:“即是無事,可願隨我去瓊台一觀?”
這是要看隔壁相府的熱鬨,江明律瞬間明白,眼睛彎起點頭:“要的。”
瓊台平日裡是是賞花觀景的絕佳之地,建在湖泊不遠,緊鄰相府,有三層,不高但也足夠飽覽整條街巷的大半景色,二人拾階而上,但見相府火光衝天,濃煙滾滾,相府的下人們神色慌張,在火光與濃煙中來回穿梭,手裡提著水桶,倉皇滅火。
橘紅色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也照亮靠在欄杆上的林鈅,她姿態懶散的倚靠著,素白長裙在火光的照耀下泛著些微光暈,眼皮半垂,長睫在火光裡微微閃爍,眸底神色一如無月的夜色,晦暗不明。
江明律站在一邊,靜靜地觀察,他見過有孩子的父母對孩子是如何寵溺,也見過孩子對父母是如何依賴,雖然他沒有感受過那麼濃烈的親情,但他知道小孩會因為父母的斥責而落淚,林鈅她......經曆的不隻是斥責。
被逼到如今這步,她非草木,又如何能不難過呢。
想到這裡,江明律心中湧起一股憐惜之情,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覆蓋在林鈅抱臂的手上。
抱臂的手被另一雙手覆蓋,林鈅視線不離林府,眉間皺起,壓低聲音道:“不必對我有過多的同情,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事、要做什麼事!”
她這輩子最恨被人威脅,而威脅她最深的人,在步履紛紜的人群中,被兩個仆人攙扶著護出著火的院落,他臂膀似被大火灼傷,焦黑的皮膚翻卷著,麵上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仆人眼疾手快從人流裡搶來一桶水供他浸泡,緩解傷情。
林毅顫抖著將手臂置入水中,後方火光衝天,他麵色陰沉地轉入公主府的方向,正好對上瓊台之上的林鈅。
“真可惜,怎麼沒炸死他。”
江明律聽見林鈅如是說,夜晚的涼風吹散了碎發,她眼眸冷極,如淵中寒刃,瞳仁一直凝聚著注視在林毅身上:“我手下的人尋到了當年長寧長公主府的老人,還未接觸,就死了。”
她說著,蒼白的唇裂起一道彎縫,桀驁的俯視著下方,像是望著一隻疲憊掙紮的鬣狗,似乎在說站在這、隻是為了讓你知道要殺你的人是誰,隨後轉身便走,動作利落乾脆,充滿了輕蔑。
江明律急忙跟上,餘光中,林毅憤怒地掀翻了水桶,高喝著林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