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竅(1 / 1)

“師父終於回來了?“林鈅幾步躍到窗前,湊近了彩兒高聲重複,背在身後的手拚命揮動,有長條滋溜一下竄進了床底,激起紗幔輕舞。

“嗯!回來了!”彩兒點著頭,奇怪地低頭看著林鈅破亂的羅裙,發髻上的流蘇碰撞發出越耳的叮鈴。

江明律塞不進去的半身裹在被子裡,似被這聲音吸引,露出水銀似的眼睛看了眼又埋頭進去。

房間裡的東西散亂各地,床帳爛了一半,另一半掛在上方飄動,地上的椅子也缺了隻腳。彩兒皺眉看著這房間,被林鈅擋住。

林鈅掛上笑:“回了就太好了,哈哈等我有空就去看她老人家。”

彩兒狐疑得看向她,公主這笑好熟悉,像是見那些官員和貴婦人時的禮貌疏離。

“公主。”彩兒正色道。

林鈅脊背挺直:“啊?”

“你沒被駙馬欺負吧?”

林鈅心中無限熨帖,她溫柔地捏了捏彩兒的臉頰:“怎麼會呢,從來都是公主我欺負彆人的份。”

彩兒想想也有道理遂開口:“那就是駙馬惹得公主不高興了。”她憤憤開口:“我來幫公主收拾他!”擼起袖子大步流星地向床榻鼓包處走去,這架勢是要揍人。

“慢著!”林鈅慌忙按住她抓被子的手道:“他沒穿衣服!”

“嗯。”彩兒秒懂點頭:“那我隔著被子揍他。”

江明律在被子裡瑟縮了一下,揍亂了被子可瞞不住了。

林鈅僵笑著攔住人道:“傻姑娘,你不懂這是閨房情趣,人之常情嘛。”

“常情?”彩兒懵懵懂懂的看著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正常人家會在新婚夜拆家嗎?

“對呀!”林鈅撩起紗幔在手中轉了個圈,笑道:“物件壞了正好換新的,這叫辭舊迎新,壞的越多,添新越豐,好物越多,喜悅越多。”

彩兒不懂但彩兒知道辭舊迎新是新年的好兆頭,她目光大放異彩:“公主真厲害!”

“哈哈厲害厲害。”林鈅笑著點頭。

“那我這就讓牛姨姨來添新!”說著就要飛竄出去,林鈅急忙拉住她:“不急,彩兒餓不餓,困不困,你辦事辛苦了,先休息,等會兒我自去喚她,好嘛。”

彩兒抿抿唇乖乖點頭回了小屋。

林鈅鬆口氣,等江明律適應軀體變回人樣,牛管事已來放早膳了。

她無視一眾侍女和牛管事狐疑得目光,淡定地披了件外袍,牽著裹著被子滿麵通紅的江明律回到他之前暫住的西廂房。

關上門後鬆開手,隻覺得觸感柔軟,遂又抓著人的手打量,纖長的指按在另一隻男人的手心上,林鈅道:“果然嫩了不少。”

看了兩眼又將人手翻轉,拇指劃過他手背上蜈蚣似的疤痕,眼皮輕抬問:“你修複力那麼強這個疤痕......”

手下虯曲的突感逐漸平滑,再看去那道猙獰的疤已經消失。

“不醜。”江明律看著她,顯然還記得她之前頗為嫌棄的話語。

林鈅心下一笑,滿意點頭,占了人的床:“睡了。”

江明律眼波微動,挨挨蹭蹭坐在床沿,看著林鈅閉目的容顏心想,在這無非是怕我妖性大發害其他人,那要好好看管我。他一笑隨即也斜靠著床頭睡過去。

在他呼吸均勻後,林鈅睫毛微動,發上金簪流轉蒙光。

午後,一輛簡樸小車駛出公主府,車內坐著林鈅、江明律和彩兒三人。

許是晨間之事的影響,彩兒一直不太對勁的看著二人,尤其是林鈅,哪怕林鈅給她塞了滿口糕點也不轉移注意力。

“彩兒,有什麼話可以直接問的。”林鈅還是被她探究的目光盯得坐不住了。

“牛姨姨說,公主在造小人,讓我不要打擾你們。”

彩兒伸出手摸了摸林鈅平坦的小腹:“還說小人已經在這裡了。”

江明律臉燒的通紅,偏偏車內空間狹小轉不開身子隻能做鴕鳥狀將存在感降到最低。

林鈅亦是尷尬萬分扶額道:“你和牛管事還挺聊的來的。”

彩兒點點頭道:“牛姨姨是除了公主外對我最好的人。”

她咧嘴一笑:“等小人出來,就會有第三個啦。”

江明律失落地攥了攥袖子,這可不知道要等到何事了,畢竟她希望自己未來的孩子,是人。

馬車行過巷口,一群小孩嬉鬨玩笑著,一陣規律的鼓聲,吸引住了江明律注意力,他掀開簾子望過去,被繩子係住的小木球旋轉成圈打在米色的鼓麵上,像是朵綻開的花。

小孩歡喜地舉著跑,江明律豔羨地看著她不住搖動的手。

“是撥浪鼓。”林鈅道:“你喜歡可以下去買。”

彩兒翹起下巴驕傲地說:“小時候公主送過我撥浪鼓,我現在還保存的好好的呢。”

江明律放下了簾子看向彩兒:“可以,給我……”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彩兒打斷,“不可以不可以,我已經給了你一罐脂膏了,彆再想要我的撥浪鼓!”彩兒的頭也搖的和撥浪鼓似的。

他泄氣般,委屈地看了眼林鈅,垂下眼說出來剩餘的話:“看、看……”

林鈅雙手扶停彩兒搖晃的臉,肉肉的臉頰被嘴輕輕擠成葫蘆狀,眼珠子朝向江明律含糊道:“公主,他會說話了!”

江明律又看了眼林鈅,見人無甚反應,低頭扯著衣袖,就知道她不會為自己出頭,畢竟自己對她來說確實比不上彩兒陪他更久。

“嗯,他剛學會說話,所以有點慢。”林鈅笑眯眯地擠了擠彩兒的臉。

彩兒一臉崇拜:“公主好厲害,這都能教會。”

林鈅訕笑兩聲,不知如何解釋。

馬車一路來到墳山,這裡偏僻荒遠少有人煙,樹木也不甚繁茂,遠遠看去一種深寒的恐懼漫上心頭。

從熱鬨的集市轉到孤山,像是一瞬間來到了第二個世界,很難想象繁華的皇城周圍會有這樣一個地方。

“公主的師父為什麼要住在這?”他忍不住問。

林鈅聳肩:“她喜靜,且不出門,是個怪人。”

江明律眨眨眼。

山道已經不適合馬車行駛了,他們開始步行,天上的鷹隼盤飛,墳山地形儘在眼底。

江明律踩上一顆不穩固的石子,拐了下。抓住林鈅衣袖才穩住,他驚慌的穩住呼吸,如願被林鈅握住手腕牽著走。

突然一聲“哎呀。”彩兒也跳到一塊大石頭上,腳尖踮了踮,滑下被林鈅揪住了後領。

她笑嘻嘻地反手抱住。

林鈅:“……”

直到走到一處墓碑前,三人停下。

林鈅將金簪至於凹槽,地上碎石微震,竟然露出一塊深黑的甬道。

彩兒熟稔地點燃火把走下去。

林鈅對江明律說:“你留在這幫我們看好,誤讓人靠近。”

江明律失落地道:“快、回。”目送她們走進地下。

陰暗地底,石壁被濃稠水汽浸潤,偶有水珠滲出,順著粗糙石麵蜿蜒滑落,滴到人身上,寒涼刺骨,鼻尖是濃厚的令人作嘔土腥味。

林鈅沿著蜿蜒曲折的甬道,一步步走向儘頭。這裡光線愈發昏暗,唯有一盞搖曳的油燈,在牆角散發著微弱的光,勉強照亮周遭。

儘頭處,一個簡易木架上掛著一件黑袍大氅,隨來者走進,披風輕輕晃動,旁邊木榻上,斜斜躺著一個身影,周身被黑暗籠罩,看不清麵容。

“如此匆匆趕來,所為何事?”一道女子的聲音悠悠傳來,空靈而悠遠,在這封閉的空間裡回蕩。

林鈅將帶來的喜酒、妖獸涎液、鮮血,還有起居郎,依次擺放在滿是灰塵的石桌上,拍了拍手,道:“徒兒成婚了,特地請師父吃酒呀。”

“上好的妖獸□□,還有這障眼法,你碰上什麼事了?”林鈅的師父並未被她做出的表象迷惑,聲音平靜,卻直擊要害。

林鈅癟了癟嘴,臉上浮現出驚恐之色,聲音顫抖:“師父,徒兒嫁的駙馬,新婚夜竟發現是妖!師父一定要救救我!”

師父沉默片刻,緩緩開口:“你有我給的金簪,並非毫無反抗之力,至於這障眼法我可以幫你解除。”

林鈅趕忙上前,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猛地攔下。她滿心無奈,趴在屏障上長歎一聲:“妖法詭異莫測,我僅憑這肉身,如何能與之抗衡?師父,我可是您唯一的徒弟,您為何總是不肯將衣缽傳授於我?”

“你天生少一魂竅,無法修習法術。”林鈅的師父朝內側轉過身去,始終不肯以正麵示人,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若有金簪還被妖物所害,隻能說明你無能,命該如此。”

林鈅聞言,柳眉倒豎,心中湧起一股無名怒火。什麼叫命該如此?起居郎妄言她會亡國,如今師父也這般說,她偏就不認命!

“那魂竅究竟該如何補?師父,您就告訴我吧!”林鈅再次哀求追問。

“我答過你。”床榻上的人言簡意賅,連“時機未到”這樣的敷衍之詞都懶得說。林鈅氣得直咬牙,還想再問,突然,平地驟起一陣狂風,風聲呼嘯,原本狹窄逼仄的地下甬道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瞬間變得寬闊起來。狂風裹挾著林鈅、彩兒,還有桌上的三罐液體,稀裡嘩啦地卷出了地下。

林鈅站穩身體,金簪重入手中,那處碑卻不見了。

她踢開碎石子憤憤道:“脾氣古怪的老妖怪。”

江明律沒想到她們回來的這般快,忙上前迎接,正好看到地上物件,臉色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