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律突然之間紅透了,他顫抖的手寫“假……假的!”
林鈅撇了眼:“哦。”
江明律急:“真的是假的!”
林鈅一臉淡定地往外走:“真的假的與我有何乾,你難道還真想與我做些什麼不成。”
袖子被人扯住拽了拽,江明律扭扭捏捏地遞過來一張紙:“喜歡你。”他對所有人都心存警惕,行在世間,一切熱鬨蒸騰看在眼裡,心卻儘是哪片白茫茫的雪地。
隻有對林鈅不一樣,想和她在一起,想吸引她注意,想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還想……胸腔內的心臟鼓噪不已,宮廷規矩深嚴方正版肅的走道裡,他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想和她,做些什麼,這欲念一起再也掩不住地浮在眼底,清淩淩的眸子像是冰泉裡流入了岩漿,瞬間滾燙沸騰起來。
林鈅最喜歡的就是他眼睛,現下卻捂住了他的眼,聲音微微發緊:“……不許這麼看我!”
手心裡被睫毛輕撓著,癢意好像穿透了掌心,蓋住他的眼睛也沒什麼用,目光仍如實質地貼在她麵上。
林鈅這才留意到江明律聽不到,她氣惱地放下手,凶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江明律乖乖垂下眼,跟在她後麵,少頃,又閃閃爍爍盯著人,一會看她如白霧山巒般形狀起伏優美的烏眉,一會滑到挺翹的鼻尖,再看到雪膚上微嘟的朱唇,不猶得恍惚想起那夜昏黃燭光下若隱若現的貝齒、與舌尖。
林鈅步伐越走越急,終於忍不住回頭怒瞪他:“彩兒,給我打暈了帶走!”
“好!”彩兒回應的瞬間就一記手刀劈在了江明律的脖子上,絲毫沒給人反應的時機,收手時肉嘟嘟的臉上還有點意猶未儘。
紅牆金瓦上蹦蹦跳跳的小雀突然一摔,抬起短脖子疑惑的左右望望這陌生的地方,撲簌一下飛走了,江明律亦軟軟朝前栽去。
林鈅揚起他手臂,躬身雙臂攬住江明律的腰就將人扛起來,她墊了墊這長條,還怪重的,不過好在此時離宮門口的馬車也不遠了,於是運氣幾步在一眾宮人的目視下躍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江明律比尋常人醒的都要早,車輪子軲轆幾轉,他就張開了眼,彩兒見了挪過去還要再補一下,江明律捂住脖子往林鈅身後竄。
林鈅輕笑著製止,江明律仿佛找到救星般往她身邊蹭。
但救星,真的是救星嗎?她卻從彩兒的小包包裡拿出一鑲嵌著寶石的短匕,緩緩出鞘,斜睨著江明律,勾唇:“先挖左眼呢?還是右眼。”
棱棱短匕在她手中轉了一圈,陡然收緊,像是在比劃著從那下手,江明律第一時間就想哭,誰知林鈅無情開口:“挖出來就哭不了了。”
他表情一凝、扯過旁邊的靠枕,把臉埋了進去。
這一埋就是好一會,沒等來林鈅的觸碰,也聽不見林鈅的動靜,再一抬頭,就見林鈅半邊臂膀撐在車窗上與慕洋煦說著什麼,這次他眼神真的沉了。
林鈅:“今兒個怎麼沒和你哥哥在一塊了。”
往日張揚像小太陽的慕洋煦如今像是蒙了層陰雲,蔫巴中帶點怨懟地道:“我哥他受了打擊,投軍去了。”
後見了湊到林鈅身後的江明律又揚起下巴,挑釁著:“他說了,沒有調度的權柄和高強的武藝,光憑書院裡的知識和一張臉,是保護不了心上人的,所以他不要再做有名無實的定國公世子,他要做將軍!要打磨自己讓心上人看到他的價值!”
他放慢了語調,一字一重故意說給江明律聽似的:“這叫,為愛參軍!”
江明律鬢發在靠枕裡蹭散了,亂糟糟地貼在臉上,見林鈅看來,收起凶惡的像狼崽護食似的眼神,濕漉漉地回視林鈅。
慕洋煦不滿地大聲道:“我哥會是最年輕最勇武最俊美的將軍!”
她從不認為慕冰瀚的名聲會止步在書院,這樣一個驕傲的天之驕子,於仕途一道上哪怕吃虧受挫,也勢必會大放光彩,卻沒想到他不走文治轉投武道。
林鈅肯定著慕洋煦的說法:“嗯,我很期待!”
她轉了轉指上的環雲戒指,又問:“你哥投到哪位大人麾下了?”
慕洋煦眼睛亮了亮,再度看了眼江明律,麵對人凶惡的眼神也不惱了,帶點小得意道:“昔日的城防司首領,如今的驃騎將軍,陳賀!”
是教習林鈅武藝,將她從林府的泥潭拉出來的陳將軍,這人、選的倒精,還有這弟弟,故意走到她車前來,林鈅勾唇:“現如今天下太平,陳將軍在外也隻處理邊關匪寇,倒不會有過多傷亡,你不必憂心,我也會叮囑他,好生留意。”
目的達到,慕洋煦又變回了昔日的小太陽,眉眼唇具喜道:“如此,多謝公主殿下!”
可看著馬車駛入人流中,逐漸遠去,小太陽又黯淡些許,想起他哥說參軍時候的決絕,不免心疼,與其說為愛參軍,不如說是一個傷心人遠走他鄉療愈。
他都想到自己哥哥在邊關形單影隻,吃著沙石就飯,孤獨遠眺皇城,思念的心上人嫁為他人婦的景象,悲涼到他覺得呼吸都是苦的。
他吸了吸鼻子,未免替他哥不值。
卻不知他哥剛經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現在刀上血還熱著,慕冰瀚裂了裂嘴,尤其是將眼前匪徒想成江明律時,更是從心底裡湧出一股勁,看著涕泗橫流的敵人,揮刀就斬!
江明律亦不知他在彆人眼裡已經死了百十次了,現下他隻關注林鈅一人,才先牛管事送來一封信件,應該是關於林相的,林鈅看後心情愉悅,將信焚了,又應承著慕洋煦的話,給陳賀寫信。
柔順的發絲垂在胸口晃蕩,江明律壓著硯台,把墨磨地稀碎,林鈅曲起指節敲了敲桌子,江明律飛速瞄了她一眼,才認認真真地磨墨。
“順便再去看看我師父回來沒。”牛管事將信件拿走後,林鈅麵無表情拾起毛筆在江明律鼻尖上點了個墨團,“你最近是不是太放肆了。”
以前遮遮掩掩藏著,現在時不時就露一下爪子。
江明律目光閃閃爍爍地看著她:“我很乖的。”
“是嗎?沒看出來。”林鈅忍俊不禁,手上筆也不停地在他臉上畫出一條黑線,濕潤的尖尖擦過皮膚帶起清涼的癢意,有一股無名火再上心口。
江明律眼眶紅紅的說著酸溜溜的話:“我書隻讀了幾天,識字不多,不夠聰明勇武,沒有權柄地位,沒搭過弓射過箭,不乖乖的,你就丟棄我了。”
林鈅收起筆,滿意點頭,眼前人左右臉上各有三條線,配合著他故意瞪圓無辜的眼睛,儼然一隻漂亮的小貓。
她笑吟吟地說:“你又不是憑借著聰明勇武當上我駙馬的,跟他們比什麼。”
江明律直白得表達著喜惡,大聲道:“我喜歡你,他喜歡你,我不舒服,我討厭他!”
“你都討厭他了,還和他比什麼?”林鈅道:“你不是都說了,我是因為臉才注意你的。世上會搭弓射箭之人多了,文武雙全也不少,像你這麼漂亮的卻是僅此一個,你完全不用和一個討厭的人比呀。”
他一下子被憋住了嘴,又嚅囁著:“慕洋煦故意擠兌我,你不幫我。”感覺不是駙馬,是小寵。
他目光劃過側麵銅鏡,清晰的照出臉上的墨跡,就像逗玩貓貓一樣。
後半句他沒說,隻委屈地看著人。
原來這才是重點了,林鈅坐在案前,輕聲道:“我為了你拒絕他,人都氣到邊關去了,你還要我怎樣幫你呀,駙馬爺。”
江明律有些得意,半身輕俯下,手臂撐著隔在他們之間的檀木桌問:“我和他,你會永遠選我嗎?”
林鈅輕勾他下巴:“你可是唯一的駙馬爺,你說呢?”
江明律被癢到般小幅度地微微低頭,下唇觸到林鈅指尖,停頓,再抬眸,長睫下,點漆似的眼裡像藏了鉤子。
他睫毛撲閃,就要低頭,像一隻矜貴的小貓初次粘人,試探成功後便要得寸進尺了,林鈅猛地收回手,輕咳聲:“賜婚的聖旨說不定明天就下來了,彩兒帶他下去準備準備。”
彩兒懵懵懂懂地看向林鈅,府裡的事都是牛姨姨安排的啊?
林鈅揮揮手:“快去快去。”
臨走時,江明律失落地咬著下唇嗔怪得瞪她一眼,隨即歡歡喜喜地去等待聖旨了。
成婚的吉日被寫在了小箋上,道觀香火嫋嫋,國師一身樸素滿麵愁容,看著宮人接過的信箋歎了口氣。
一公公問:“國師何故歎氣?可是公主的婚事有何不妥?”
國師遮掩著跳上蒲團:“沒有不妥,是、天賜良緣。”說完就要送客。
直至人走後,身旁小童才來問:“師傅心善,那公主硬要成了這晦氣的婚,師傅又何必再傷心。”
國師捋了捋雪白的胡須,歎道:“但願這二人的劫,不會成為天下的劫。”
門外,本該走遠的公公聽到這一句,翻開信箋,看著上麵的天賜良緣,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詭異的光彩,他小心收好,捧給皇帝複命。
公主府裡,江明律洗乾淨臉上的墨跡,他神采奕奕地問彩兒:“彩兒姑娘,駙馬接聖旨,需要做那些準備?”
彩兒呆呆搖頭:“我不知道啊,你要問牛姨。”
牛管事要去找她那個神秘的師父,可能得有一會才回來,江明律又問道:“彩兒姑娘,你們日常用於擦臉的麵脂都是在哪裡買的?”
“公主給的。”彩兒警惕地捂住包包,“不給你。”
江明律看了眼,抿唇露出和善的微笑:“那我可以借用一次嗎?我麵頰粗糙,聖旨下來後,害怕那些外人見了我,說公主府窮酸,我隻用一次,撐撐場麵。”
“可是不天天抹,沒效果的。”彩兒不知道他那裡粗糙了,但是聽到會有人詆毀公主,卻是不允許的,隻好為難的給了他一罐。
江明律開開心心接過收好,期待著婚事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