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鈅從江明律胸膛裡抬起頭來,鼻尖眼睛都蒙紅了,嘟囔著:“他不同意我也不管。”
皇帝氣笑了,連說三個行,隻道是年紀大了,把茶當酒悶,但卻沒撤回讓他們去找國師的話。
林鈅摟住了皇後的胳膊,俏皮一笑。
禦花園裡一時響起了陣陣閒話家常的歡笑聲,忙碌的幾人也是就林鈅的婚事,忙裡偷閒了一回。
席將散時,皇後牽著江明律的手說著長寧沒來得及說的話:“你生存不易,鈅兒幼年亦是坎坷,彆看她如今風光,但心裡卻因為她父親,始終有一個結,若她有什麼事做的太過,你多多擔待,本宮也會教導她。”
林鈅在一旁麵露感動。
“還願你們互敬互愛,相互扶持。”
江明律重重點頭。
他們雙手相握,相視一笑,儼然一對濃情蜜意的眷侶。
皇後見了非常熨帖,端麗的臉上浮現欣慰,但她的願景卻注定落空,二人雖然表麵都乖乖點頭了,心裡卻都在盤算著其他事。
——
禦花園家宴散後,通往道觀的青石板上,二人並肩行著“要見到國師了,你不高興?”林鈅看了看江明律越來越肅穆的表情。
這人安靜時,才像那個夜晚,並膝長談,供她宣泄情緒之人。
江明律一愣,想起馬車裡她說讓國師給他治耳朵的事,摸了摸耳朵,手指尖順著發帶滑下,掏出隨身的小本子:“我有點害怕,要是治不好,你會嫌棄我嗎?”
公主府幾日,他過分蒼白的臉頰稍顯豐潤,眉間微隆著,帶點祈求與害怕被丟棄的惶恐看著她,一言一行皆無異樣,林鈅觀察著,總覺得他這副謫仙表皮下有點微妙的波動。
她斂目:“不會的,見你時就是個小聾子,治不好也就是維持原樣。”
林鈅摸摸袖子裡的起居郎,有點心不在焉。
江明律聽了她的話有些開心,如玉的麵龐微微笑著:“你不覺得我是個異類,太好了。”他在末尾加了個笑臉。
話又轉“但是,你那天吹滅了蠟燭,我有點點傷心。”又加上了哭臉。
嗬?蹬鼻子上臉,這是要開始提條件了,林鈅起了興趣,眉梢微挑,露出她一派在舅舅舅媽麵前的乖巧,眼睛眨了眨:“我就是心情不好,想逗你玩玩。”
“你怎麼傷心了,我安慰安慰你?”
江明律有些猶豫,粗糲的指腹摩挲了下碳條,還是寫道:“所有人都不願意跟我交流,他們嘲笑我的比劃,會寫字了,他們也不看。”
“蠟燭滅了,你也看不到我的字了,感覺像是回到了江府,被所有人孤立,但我們......我們算是一家人嗎?”
身後的彩兒看到一家人捂住了撅起的嘴,眉心都皺成了一條線她好想說不是!不是!
林鈅也曾被林府上下苛待過,就算這人身上有再多的謎題,他比她曲折百倍的幼年卻做不得假,林鈅覷了他一眼,難得地,有些回避他的問題,隻專心看路:“你要對國師有信心,他會治好你的。”
江明律並不滿意她的回答,但也知道,現在就到這了。他試探著伸出手指,勾住林鈅的小拇指提了個無傷大雅的要求:“治療時你要陪著我。”
澄澈的眼底卻是微黯,牽住了,就不能撒手不管,無論他是什麼、無論他做出來什麼事!
“當然。”林鈅笑盈盈地反手握住了他:“我當然會陪著你。”不看著你,萬一你與國師有個什麼我沒及時發現怎麼辦?
急彎處,他們路過一座久無人住的宮殿,宮殿飛簷上,未被打掃到的暗角,已有蜘蛛勾網。
國師喜靜,住所也偏遠,夏朝皇帝給他築的道觀裡隻有兩個小童子打掃,見了林鈅,一路領到後院,住所簡樸,鶴發童顏的國師正坐在蒲團上打坐。
江明律終於找到了,一直暗中盯著他,讓他怎麼也擺脫不了江家的,幕後之人!
國師如幼童般的臉帶上笑,緩緩睜開眼:“公主帶妖來,是讓貧道幫忙驅趕?”
江明律聽到妖時身體一僵,後聽到驅趕放鬆下來,她不會趕走我,所以,他疑惑看向林鈅,做恐懼狀以眼神詢問,有妖?
林鈅目光在他臉上流轉片刻,看向國師:“不過是起的急,忘了把小精怪放好,國師日理萬機還記得這點小事。”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有關皇室的怎麼能是小事呢。”他看向江明律:“這位小友是?”
林鈅:“你不是能掐會算,算算?”
國師鶴發低垂,搖頭笑笑 :“你二人有一段姻緣,怕是為此而來。”
林鈅眸光微動:“對了一半。”
國師歎了口氣,短腿撐起跳下蒲團躬身一禮:“此緣不佳啊。”
“打住。”林鈅製止道:“還有一半你還沒說呢!”
孽緣什麼的,林鈅半點不在意,也不想多聽。
國師掐指思索片刻搖了搖頭:“貧道算不出。”
林鈅瞅了他一眼,將江明律推上前:“他耳朵聾了,你給他治治。”
國師終於能將目光完全聚在江明律身上,他仰起頭,天光透過紙窗,兩人麵對麵站立。林鈅在一旁抱臂觀測。
國師一甩拂塵:“他乃天殘,既非後天殘缺,貧道也無能為力。”
江明律失落地看向林鈅,目光幽微。
“病都治不好,看來卜算也未必準。”林鈅下頜微揚,硬是要把兩不相乾的事連一塊。她牽過江明律的手。江明律當即回牽過去,雙掌將林鈅的手抱住,裹的不見一絲縫隙。
林鈅有些不適,還道:“舅舅要是差人來問,記得說我倆天作之合是對情定三生的眷侶。”
她沒觀察出來什麼,便不想在這地久留。
國師看她一眼,又瞟向她倆緊牽的手為難地歎氣,語重心長:“殿下,您二人的緣分卻是不算深,強行相合實非長久之相,還望公主慎重考慮。”
“我不在乎長長久久,隻追求朝朝暮暮。”林鈅擺了擺手:“你欠我一籌,在舅舅麵前說說好話,這因果便算是了了。”
她不再管,拉著江明律走出了這清冷的觀宇。
江明律試探道:“感覺你很討厭他?”
“這老道原先修煉岔了氣,差點走火入魔,被我叫醒了。”林鈅不打算說太多:“你以後,離他遠點。”
江明律垂眸,先前道館內,他與國師兩兩相立,看著鶴發童顏,才到他腰間的老頭,明明閉著嘴,卻有道人聲傳入腦海。
為了不暴露自身,他入宮後便收斂了一切耳目,那個聲音卻與他倚靠鳥獸聽來的人聲都不一樣,語言傳遞著消息,說是聲音,更準確點是直入意識的信息。
他說:“小友周身仙氣縈繞,前世乃是九重天上傲遊四海之仙人,下凡塵渡劫來,可這劫卻隱有一煞,難渡啊,世間萬難莫過於情,小友想重歸仙班,需親手斬斷凡塵情緣!”
且不說,江明律不認可神通廣大的神仙,重獲神通的關竅全係在一人身上!就國師作為:一麵唱衰他和林鈅的婚事,一麵讓他殺了林鈅,又將他框在江家,束在眼皮子底下,若不是察覺自己不是國師的對手,江明律真想放毒蛇咬死他!
“我會離他遠遠的。”江明律無比讚同林鈅的話,“你討厭的人,我也討厭。”
林鈅抬眼看江明律說的認真,又是從心底裡莫名升出一點抵觸,故意道:“我討厭的人,你就討厭?那我也沒多喜歡你,你會不會討厭自己。”
不待林鈅說完,江明律就鼓起了一泡眼淚:“你討厭我?為什麼?我長的不夠好看?”
林鈅心下一聲歎息,你是知道我喜歡你什麼樣的……她伸出手緩慢輕撥他揚起的長睫,盈滿的淚水頓時湧出眼眶,如珠串附在根根分明的睫上,些許像星子一樣從尖尖墜下,些許凝在林鈅殷紅的指尖。
“不討厭。”林鈅心想,如果沒有起居郎,她或許不會這樣戒備這個人。“隻是沒多喜歡。”
“沒多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喜歡就是討厭,所以沒多喜歡就是討厭。”江明律筆走龍蛇,碳塊在紙張上近乎飛起,他抓起林鈅的手放在臉側,目光水靈靈地將七分喜愛演繹成了十二分:“我知道你又在逗我玩,但我不喜歡這樣,我很認真地告訴你答案,不會,我非常喜歡我這張臉!”
“如果不是容貌,你都不會留意到我。我出生不高,還天生聽不到聲音,但門第你不缺,交流可以書寫,這些在我的麵容下,都不是什麼問題,所以你能不能再看在這張臉的情麵上,不要像是供一件精美的玩意回家,放在那鎮府,能不能多了解了解我。”
他眼神灼灼,不放過林鈅任何一絲變化,在這樣的目光下,內心的隱動無所遁形,她眼睫顫動,略微訝異的捂住嘴:“你怎麼會這樣看待自己。”
她誠實地:“我選擇你,當然是對你有好感,想了解你了。”話說的很真,很軟,心內卻堆積起了重重高牆。
“不然也不會明知你不舉,還幫你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