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此言,江明律氣憤的轉過身子,攏了攏薄被,背對著她。
夜晚的宣泄是無聲的,卻比麓山的哭聲更加令人揪心,好在,她的口風終於回到了熟悉的感覺。江明律低下頭,在被子的遮掩下露出一個溫柔似水的笑,等著林鈅繼續說話。
“不是說命都是我給的,怎麼還生氣?”林鈅敲了敲他的背。
江明律回頭瞅了眼,悶悶地遞出一張紙:“隻是不報複,沒說不生氣!”
他將紙遞過來的瞬間,林鈅閉上眼,以唇做形,無聲地說了句話,然後吹滅了蠟燭。
蠟液不再滴落,黑暗中,江明律反複回憶著林鈅的唇形,燭光給她蒼白的唇增加了抹色彩,照的人如玉透,貝齒在唇肉間若隱若現,像暗夜裡的珍珠,說話時輾轉碾磨……江明律閉了閉眼,再凝神分辨她吐出的字,哪怕他不會唇語也讀出了林鈅的話:
“看不到!”
看不到?江明律徒勞地張了張嘴,瞪了眼黑暗裡的輪廓,又閉上了,卻是更加心煩意亂。
林鈅聽到了牙齒闔緊之聲,心下一哂想著下次不開心了,也要來找他。
兩人枯坐至薄暮冥冥,江明律近幾天用了太多能力昏昏欲睡,此刻頭一點一點地,林鈅想著後續事宜,見此走過去揪起他臉頰,他眼睛裡盛了朦朧水霧望著林鈅打了個哈欠。
“傷好後,陪我進宮一趟。”林鈅停頓片刻,說完就走,裹著被子呆坐在凳子上的江明律瞬間清醒,他緩緩看向皇宮的方位,終於、能夠進去了嗎!
來到皇城後,那種監視的感覺越發常見,於他同樣有著超出常人能力的,隻有那個傳聞中的國師了,會是,他嗎?如果是,又為什麼要控製我,讓我逃不出江家呢?
人越是謀算,越是瞻前顧後,催皇帝舅舅廣納妃子繁衍子嗣之臣子,有些是單純認為皇室血脈越多越抗風險,有些則是與太子表哥利益相衝,想另靠山頭!
同理,母親留下的老人,一個叛變也許是因為她是個女人,兩個叛變,未必不是因為她孤家寡人。
林毅已老,在外裝的多深情也掩蓋不了他不能生育的事實,而自己擺脫林毅勢力的結親,會給所有搖擺不定之人一劑穩定的強心藥。
她端起臥榻旁的藥,還溫熱著,頭一次痛快地仰頭喝下,彩兒從房梁下來,給她攏了攏被子。
她睡下了,被她吵醒的人還在想著,半邊天已浮現淡淡的緋紅,鼻尖縈繞著醇厚的濃香,江明律看著林鈅留下的酒壇,抱在懷裡晃了晃,倒出一點在手心舔嘗,瞬間,火辣辣的感覺順著舌尖炸入江明律腦海!他一抖,差點將酒壇摔了。
這是什麼可怕的東西,江明律皺起眉頭,最後一點睡意也被趕走了。
——
他就此在公主府住下,早晨和宮中請來的教習嬤嬤學規矩,中午吃完飯後滿府邸閒逛,公主府占地龐大,水榭亭台有,寬闊的草坪亦不少,江明律拿出前幾天撿的蹴鞠一個人踢起來,他隻遠遠看過彆的小孩玩,學著動作,踢了幾次不得要領,藤球朝著湖水邊滾去。
江明律趕忙跑過去,眼見著蹴鞠就要落水了,被一隻金履截住,林鈅腳尖輕勾慢踮,藤球就這麼靈巧地在她裙擺間翻飛。江明律一錯不錯地看著,視線跟著蹴鞠上下移動,林鈅瞧了他一眼,見他看得癡迷,突一拐腿,蹴鞠猛地衝江明律而去。
江明律一愣,慌亂地上前幾步抱住了藤球。
“蹴鞠可不是用手玩的。”林鈅勾唇,她今天畫了妝容,穿上新衣,整個人一改前日陰沉,變得光彩奪目。
江明律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她,想學!
“我可沒時間教你。”林鈅睡的沉,傷也好的快,但她療傷又不是為了玩樂,今日簪花環佩更是有要事!
江明律抱著球鬱悶得垂下腦袋。
“不過我可以找人教你。”
江明律上前兩步,麵露期待,林鈅抱臂,腕間玉鐲輕響,打量了他兩眼,仰起頭“收拾收拾,隨我進宮,表現好我就儘快給你找個好師傅。”
他點點頭,笑容純良。
一下馬車,林鈅就挽上了江明律手臂,他吃驚的看了林鈅,耳根有點發燙。
“彆忘了車上跟你說的,配合我表演就好了!”林鈅湊近他耳朵小聲道,江明律點點頭,牽上她的手,十指緊扣。
從宮門走向禦花園,長而曲折的道路,二人的情狀,一路都有人彙報。
“看來鈅兒是真喜歡這男子。”皇後邊插花,邊聽得笑嗬嗬的,斜飛入鬢的淩厲劍眉都帶了溫良之感。
小亭被鮮花圍繞,桌上布了些精致的茶點,左右兩邊各立了數位美男。
太子夏源給她倒了一盞茶,感歎道:“表妹如今總算是有個貼心人了。”他瞅了眼父皇,皇帝坐主位上卻是麵色不虞:“再怎麼好看,也是個天殘,現在喜歡,以後交流不暢豈不矛盾重重!”
皇後也了他一眼,重重放下茶盞:“感情淡了就散,以後有源兒撐腰,還愁鈅兒找不到更喜歡的男子?!”
“你!”皇帝一拍桌子,太子趕忙打圓場:“父皇,表妹快到了,您消消氣,消消氣。”
幾重花樹之外,領路的侍衛眉清目秀,多次回頭衝林鈅頷首,視線卻頻頻移到江明律臉上。
江明律不適,控訴地望向林鈅,濃鬱花叢下,一襲月白色錦衣外罩薄紗的男子硬是將群芳給壓了下去!
林鈅無辜的眨眨眼,你長的太好,我也阻止不了彆人欣賞啊,心下卻暗笑,這是誰給皇帝舅舅出的餿主意,也不提前打探打探這男禍水的樣貌。
她和彩兒上前幾步,高高束起的發髻擋住了侍衛視線。
一路來到禦花園小亭,她帶著江明律行禮,江明律認真學了幾天,迎風而立姿態標準,脊背挺直,除了說不出話來,找不到其他可以挑剔。
亭間一時安靜,“舅舅舅母,我腿酸了。”林鈅嬌笑著。
皇後回過神來,璀然一笑:“快快平身,還真是,好標誌一少年郎,舅母都看癡了,難怪你喜歡,這誰不喜歡呀哈哈哈。”
二人站在亭中,麵對皇後的誇讚,一坦然,一羞澀。
皇帝臉色有些難明,暗中揮手遣退了一眾礙眼的俊美侍衛,換上侍女:“鈅兒可是傷口還留有舊傷?”
“好全了,舅舅不必擔憂,就是你們看太久才站酸的。”林鈅揶揄著,輕捶一下江明律胸口。“都怪你長太好看了。”
江明律搓著袖口,臉紅紅地垂下腦袋。
還是個靦腆孩子,皇後呷了口茶,笑:“最近吉日不少你們想在何日成婚?我和你舅舅好準備準備。”此言便是同意了,皇帝沒想到皇後如此輕易就答應,給太子使了個眼色。
太子一見苗頭就開始拿著糕點喂彩兒,假裝沒看到,於是皇帝隻好自己委婉開口道:“你才遭遇了險事,多養幾日,成婚一事,隻要二人有情,都不著急。”
“正是遇到險事,才要用婚事好好地衝衝喜,舅母表哥你們說是也不是!”林鈅求助似的看向二人。
“此言有理。”皇後頷首,太子頂著皇帝的壓力也跟著迅速點頭後專心喝茶。
“今日隻是小聚。”皇帝威嚴的眉宇有些為難,“談親事還得雙方父母在場才好。”
皇後蹬了他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舅舅你不知道。”林鈅沉默一瞬,扯起來江明律的袖口,露出他手背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江尚書待明律並不好,空有少爺名頭,做的全都是砍柴挑水的活,平日裡粗布麻衣,殘羹剩飯,連下人都敢隨意欺負。”
江明律配合的露出委屈之色。
林鈅繼續道:“隻不過是明律長得好,江尚書感覺有利可圖才將他送到書院,之前為在吃人的府裡自保,明律都是小心翼翼掩著容貌的。”
皇後麵露不忍,林鈅道:“這樣一個公公,對他好點怕是要蹬鼻子上臉,鈅兒隻想與律郎長相廝守,卻不想終日去尋摸著應付公公。”
皇帝皺眉道:“此話可真?”
二人連連點頭,林鈅委屈地:“鈅兒不敢欺騙陛下!”
隨即眼中湧出淚珠兒劈裡啪啦落地:“至於我的父親,表哥是親眼見到了的,如果可以我此生都不想再見他!”
江明律輕拍林鈅後背著急得哄著,皇後也心疼的走上前拿著帕子給林鈅擦眼淚。
“孩子們的事,你情我願便好,有什麼齟齬,你還愁給她撐不起腰嗎?我看了明律是個好孩子,這婚事我親自下旨,你要不喜歡,鈅兒也不需要你給準備嫁妝。”
皇帝:“朕......”
林鈅握住皇後的手,“舅母,我和明律,都是母親早亡為父不喜,我擇定他,也未嘗不是同病相憐的緣故,麵子上我可以和他們相安無事,但婚事,卻是想自己做主,更想得到你們的祝福,因為你們才是我認定的親人!”
說著將臉埋在江明律胸膛,暗中掐了他一把,嚎啕大哭起來。
江明律咬住下唇,眼眶也紅了,好疼。
二人可憐兮兮立在亭中。
皇帝急道:“我也不是不同意,朕就是……”
“你就是多事!”皇後怒視著皇帝。
“唉,朕又不是要當棒打鴛鴦的惡人,行了行了。”皇帝擺擺手,“去找國師去,找他算算,國師同意朕就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