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包子就把自己賣了啊(1 / 1)

窗台上被人放下一捧鮮花,清雅的花香順著微風飄入圍帳,林鈅麵色蒼白躺在床上。她眉間微皺,像是夢到了什麼猛得睜眼,渾渾噩噩的視線聚焦後是熟悉的琺琅描金山水圖,她側過臉,看著趴在床沿上睡著的江明律,問:“你怎麼在這。”

她聲音暗啞,卻足夠喊醒淺眠的人。

江明律驚醒,抽了抽手,林鈅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緊握著他小臂,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勁,鬆開後青青紫紫的指痕。

江明律給她倒了杯水,小心地扶起她,林鈅看了眼房梁,抿了一口潤潤嗓子,又問:“彩兒呢?”

江明律拿出一個精致的小冊子用炭筆寫道:“朱江洪出事,彩兒姑娘剛剛被叫過去了。”

他筆不停,繼續寫:“現在是三日後了,太子殿下平安回宮,太醫說你急火攻心,引發了風寒,內外傷交加要好好養病。你一直在做噩夢,我一直陪著你。”

“江音的手斷了,我不敢回去,你要收留我。”

“......前日去廚房,聽到人說林相發了好大的脾氣,有人說是因為林相想來找你,被太子留下的人擋在了外麵。”

林鈅打起精神看了,依稀記得那日昏迷前,自己抓住夏源的手,眼帶恨意咬著牙說:“謀反之人,林毅的弟子,穀稻!”

想來,是表哥借此發揮打壓林相的勢力,隻是穀稻死了,表哥亦不知自己發現了什麼,就算打壓,也是有限。倒是這個人故意將林毅的事變著彎告知!

林鈅垂下眼掩蓋升騰起來的戾氣,泛白的唇微微勾起:“不裝傻了?”

江明律抿了抿唇,寫下:“太醫說,你不能想太多,不利於恢複。”他沒打算再裝,也默認了自己的猜測:“與其等你問,還不如主動告知,這樣你也可以多休息會。”

“你現在傍上了公主,江尚書會供著你,滾回你該去的地方去。”林鈅疲倦的閉了閉眼。

江明律拿著炭筆的手微頓,繼續寫:“我隻是關心你,並不會乾涉你的行動,江尚書管不了他夫人,我無處可去......而且,我因為你受的傷還沒好。”

“你確定要留下來?”林鈅眉眼深沉的看著他,漂亮的麵容蒼白中帶著絲血氣:“這件事畢竟不光彩,說不定哪天我就改主意滅口了!”

你不是弑殺的人,不然就不會第一時間讓我滾回尚書府了,江明律看著她的眼睛,臉上露出祈求,隻是重複:“我無處可去。”

林鈅揉了揉太陽穴,確實是燒糊塗了,容易被情緒控製,他要是回了尚書府,將母親的私事寫出去了怎麼好!

“把他帶去西廂房。”還是留在眼皮子底下吧。

不知藏在何處的暗衛,像落葉一樣飄下來,帶著江明律走了。恰好此時彩兒回來,看見江明律被帶走眼睛一亮跑回內室:“公主,你醒啦!”

窗外的樹枝上停了幾隻麻雀。

林鈅摸了摸像雀兒一般跳在她窗前的彩兒:“辛苦你了。”

彩兒搖搖頭,興奮笑著:“不辛苦的,公主醒來就好!”

“公主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小廚房一直備著藥粥。”

“彩兒,有件事你要記著。”林鈅沒有立刻回答,摸了摸她的臉道:“我們一起長大,不是親人勝是親人,你在我心裡的份量和表哥舅舅舅母是一樣的。”

彩兒握住她的手,眼淚汪汪地點頭。

“就算江明律是我選擇的駙馬,他也始終是個外人!所以,下次我昏迷前要是沒有特殊說明,你不要讓他踏入我房間!”

彩兒點點頭,又睜著疑惑的眼睛問:“可是公主,你一直抓著他怎麼辦呀?”

林鈅捏她的手一頓:“......我餓了。”

彩兒飛快從廚房端回來一碗粥,路過江明律時還得意地衝他‘哼’了一聲。

江明律低下頭,在偌大的府邸裡,他的存在感就猶如枝頭的麻雀一樣小,他在草地上撿起一個小蹴鞠、也是因為存在感低,足夠無害,所以沒人會防著一隻麻雀。

——

林府就建在長寧長公主府的旁邊,當年長公主下嫁,說是林家發達了買的院子,背後有不少人蛐蛐是長公主分給林毅的宅院,做了個樣子,一成親就將府邸打通了。

林鈅不打算將母親的事告訴皇帝,他身體一直不太好,要是知道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姐姐被人利用了感情,會受不了的!

而且拋去身體因素,母親的私事一個啞巴知道就夠了,於是醒後,第一個命令就是重開公主府大門,將公主府與林府之間的門堵上,湖填平!

消息半天就傳進了大街小巷,林毅知道林鈅向來無法無天,事敗後更是不再指望能維持表麵關係,隻一麵抵死不認,一邊安撫著手下人心,暗中聯係了朱江洪問穀稻的下落,被彩兒和牛管事揪出了些叛變的侍衛,還有些,是見風使舵倒戈向林鈅的官員。

長寧長公主仙逝後有不少勢力都轉歸林毅手下,但就如同她給女兒取的名字‘鈅’。儀仗本身就是執權之人才能匹配!

長寧的權利繼承者,不該是她的夫婿,而是擁有她血脈的女兒!

但是這些倒戈的還不夠,也不能抱有完全的信任,林毅借著勢培養了不少自己心腹,要一個一個拆解掉,還不能使朝局動蕩,隻能徐徐圖之。

子時,喝了安神湯也睡不著的林鈅,借著月光翻看'起居郎'。三天時間他增添了不少墨跡,最後一條“下屬接連的背叛和父親的無情使得公主的性格越發多疑,對江明律更是防備至極,這無疑加快了亡國的進度!”

林鈅冷笑一聲,連蠱蟲都不知情,看來它的耳目滲透不深,隻是極度地了解自己在外展現出的半真半假性子,還是得試探試探。

再次焚燒了'起居郎',林鈅沒有吵醒彩兒,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取了壇酒,在院中閒逛,不知怎麼,走到了西廂房門口。

清冷月光下,西廂房房門禁閉,夜已深想必是睡熟了,台階上趴了隻小麻雀亦睡的很沉,林鈅兩指捏起它後脖頸晃了晃:“是活的?乾嘛不回家呢?”肥麻雀撲簌著翅膀掙紮。

她放開了無辜的麻雀,一腳踢開廂房門,走到江明律床榻邊將人揪起來:“陪我喝酒。”

月光下,江明律眯著睡眼分辨林鈅的話,他打了個哈欠,裹著被子走到中堂,行動不見遲緩,林鈅坐在正中,舉起壇子灌酒。

“你傷還沒好。”江明律不讚同寫道。

“敢阻止我就把你丟出去。”林鈅不管他,猶自喝著。

“你早點好不就可以早點集中精力做想做的事了嗎?”江明律講道理。

“哼。”林鈅撐著半邊臉,一雙醉眼要笑不笑地看著人:“你說說,我想做什麼?”

今天,很不一樣,她溜達到西廂房,不為試探,更沒有逗玩的心思,隻是心中苦悶,而江明律又是唯一一個知道此事的人,她需要一個宣泄口。江明律如實回答他的猜測。

“你不是已經叫彩兒姑娘改喚你公主了嗎?我知道你不會自欺欺人,所以報複到什麼程度,全憑你查到多少。”

月亮被烏雲遮蔽,沒了這唯一的光源,屋子裡黑如濃墨。

林鈅垂下眼:“要是查不到呢?”

“你會讓他死。”江明律摸索著點燃蠟燭,蠟液似淚被火灼燒流落。

林鈅的淚在麓山時已經哭乾了,她看著跳動的燭火:“你不怕我殺人滅口?”

江明律摸摸脖頸,寫道:“我沒口。”

人在無語的會莫名其妙的笑一下,林鈅挑眉:“你真是狠毒且有病。”

江明律看著她,目中有著淡淡的憐惜:“我不是佛,做不到以善度惡。但也不稱不上狠毒,殺人者人恒殺之,他拋棄作為人的堅守釋放獸性,那就遵循弱肉強食的法則,這是公平。”

“公平?”林鈅耷拉在酒壇口的指甲輕點兩下,移開話題:“我對你做的不平事可不少,你什麼時候也讓我得到報應。”

“我不會!”

你對惡的理解可能有問題,江明律想,雖然丟了自己的鬥笠,但是給了更加昂貴的藥,雖然將自己卷入風波,但懲處了隨口戲弄自己的學子,還斷了最討厭的江音的手掌。

他鄭重寫下:“城郊的村子裡,你給過我一個包子。”

當他發現自己可以附著一部分意識到動物身上時,他感知到有人盯著自己,這個感覺,來自皇城。

於是在感覺消失後,他逃出了江府的莊子,那是一個大雪天,他茹毛飲血地流浪了一段時間,差點餓死。

“包子?”林鈅想起來,她被母親送出去避禍,母親是說過乖乖藏好,但當時的林鈅怎麼可能聽,第二天就溜出去玩雪了。

那一天很不一樣,她看到有個小孩在啃枯草摳樹皮,她也想嘗嘗,就從地下也拔了根,於是吃到了至今為止最令人難忘的、不會再嘗試第二遍的味道。

後來,應該是說了什麼,她把樹皮搶走了,給他塞了一個包子。

“就因為一個包子?”林鈅難以相信的看著他。

燭火下江明律麵容沉靜,帶著淡淡的懷念:“你不知道我凍了多久,那是冬天裡唯一的暖源,也讓我活了下來。”

“如果沒有那個包子,又何談今天?所以,無論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報複你。”

這話太假了,假到林鈅竟然覺得帶了幾分真,她凝視著江明律的眼睛,一時難以分清。

江明律笑容溫和,以後發生什麼事情都是未知的,這一刻心動是真,不會報複卻未必。

林鈅微斂雙目:“你可真廉價,一個包子就把自己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