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鈅抱臂低頭看他,眉間紅痣在陰影黃昏裡模糊又清晰,麵容比妖還不似常人:“國師要除妖嗎?”
另一個不似常人的國師搖搖頭,幾縷白發耷在額前。眼裡看不出情緒說著憐憫的話:“小妖害不了人,何必殺生呢。”
那個小人書確實沒什麼殺傷力,但對國師這說辭林鈅卻是存心挑刺:“國師食君之祿卻不辦事,不覺羞愧?”
國師笑道:“若公主無事,可等老道向陛下獻丹後,隨公主去除妖?”
林鈅捂嘴:“哎呀呀,都是小妖了國師還要除,殺性真重、老道你有時間還是染染你的頭發,免得不老不少的,容易嚇壞小孩,那罪孽可比這小妖還重咯。”
國師還是笑得和氣,明明自己一個小童子模樣,卻像是看著不懂事的小孩般哄道:“貧道受教。”
......她沒有氣到人,帶著鬱悶回府。
林毅要賣我做穀稻的登雲梯,不可能橫插一個男人,而國師又提醒我小心妖物,也許起居郎的出現真是個巧合?
林鈅倚在美人榻上手持一疊糕點,滿頭青絲散開,靜靜思考。但為什麼起居郎偏偏就出現自己手邊,而它所記錄的江明律又這般俊美到讓人想據為己有!
不可能,絕對不是巧合。
手中藤球眼多的像林鈅心裡的窟窿,她重重砸出去,到底是誰在打本公主的主意!!!
她煩躁的捶榻,月光照在滿頭瀉地的青絲上,隱隱泛著瑩潤的光澤,有如前方看不清的濃霧織網!
“小姐~”歡喜明亮的聲音打破沉鬱,一道身影從窗口竄入,落地的瞬間就跪趴在林鈅腿邊,臉頰鼓起:“好餓-”
“去備菜。”
林鈅對著外麵吩咐一聲,收回心緒把糕點遞給彩兒填肚子:“怎麼不自己弄點吃的。”
彩兒腮幫子鼓鼓,圓溜溜的杏眼笑眯了:“我隻吃小姐的。”她吃的急,林鈅適時遞過一盞甜茶,笑著戳戳她的腮。
“嗯。”彩兒填滿了嘴,從繡桃包裡那出一截斷筆給她,邀功道:“今天成夫子想玷汙小姐坐騎,被我給打了。”
“我從地上撿的,是坐騎畫畫的筆,我覺得該給小姐。”
她接過斷筆,染著鮮紅甲麵的手指虛虛打量,書院的筆都是好材質,能掰斷成這尖銳的模樣需要極巧的寸勁!回憶著今日短短的相處,臟兮兮的可憐兔子在看不見的地方露出尖牙,遠比發現啞巴是聾子來得有趣,書中內容不能儘信也許該重新衡量這個小啞巴的危險程度了。
林鈅斂下眼底暗芒,睫羽似蝶翼輕顫,頓了頓,道:“我今天、像皇帝舅舅求旨,讓江明律嫁給我。”
彩兒吃糕點的動作一停,圓溜溜大眼睛立馬蓄滿了淚:“小姐要娶他,和他共度一生嗎?”她聲音帶著哭腔:“是不是彩兒吃太多了,小姐不需要彩兒了。”
“怎麼會!我又不是你那個娶了後娘的爹!”林鈅無奈用帕子給她擦眼淚和嘴上的糕點渣子。“而且嫁娶之事,並不代表要共度一生啊,隻是小啞巴長的我不討厭,娶了也能堵林毅的嘴,彩兒要比他重要多了。”
得到保證的彩兒臉上淚花兒還沒乾就燦爛的笑起來。
然後上起了眼藥:“小姐,江明律不好,他會裝。”
林鈅摸摸她的頭安撫:“是不好,誰都沒有我的彩兒好。”
彩兒又是一笑。
林鈅轉了轉斷筆,問:“你撿到這隻筆的時候,他什麼反應。”
“呆呆的。”彩兒回想:“臉白白的,就盯著筆看,我問他,他不說話、不寫字。”
“對了,他可凶!成夫子被我打趴下啦,我就沒管了,誰知道是裝的,被江明律發現,他抓起石頭就砸人腦袋,血糊了滿地,非常可怕!”
繼續上眼藥!
即使忽略掉其中誇張的成分,也能聽出江明律之狠絕,不過、這樣才有意思不是麼!
林鈅有個習慣,不確定的東西她慣常會放在目之所及,觀察威脅程度,選擇利用或銷毀,就是不知道江明律會是哪一種,若走到銷毀的地步,那張臉還真是怪舍不得的,不若找師父做成人偶?
最好是江明律聰明一點,選對人。
她姣好的容顏上隱現自傲之態,是一種由天下最尊貴的權利所滋養出的勢在必得!
可權利越多,招來的禍端也多,貪婪的鬣狗乘著夜色鑽著洞想來染指,不自量力得被人打斷了腿!
“牛管事,辦事不利啊。”林鈅披著外袍繞跪在堂中的穀稻走了一圈,穀稻嘴被堵了嗚嗚著求饒,林鈅收回視線,背對著一乾人等,道:“就算他粗活乾過不少,這胳膊腿,也沒那個本事爬到我院中,你自查去吧,查不出來,就彆乾了。”
“是!”牛管事命小廝粗魯地將人帶走了。
彩兒關了門,疑惑道:“小姐?”
暗光下林鈅目光幽深:“彩兒,你說他們為什麼總愛背叛我?”
彩兒厭惡皺眉:“因為他們變壞了!”
“那就,剜了這群腐肉!!!”
翌日,陽光正好。
一覺睡醒的林鈅指尖微動,摸到手中的小人書,眼還未睜就熟練翻開,隨意掃兩眼見沒有新內容就丟香爐裡燒了。
西街人流如織,麓山書院各個院落開學時間都是錯開的,路起碼要堵上三日才算,如今不過是第二天,林鈅撩起車簾子聽慕冰瀚講書,昨日課業重點被壓縮在他三兩句話中,娓娓道來。她半邊臉趴在木沿,知識聲中散亂的目光遊移,和抱書的江明律對上,對方眼睛快速眨了下,往上扯了扯蒙臉的布,低頭沒入人流。
稀奇,今天怎麼不戴那寶貝鬥笠了?林鈅染著鮮紅指尖的手輕托腮邊,目光一直鎖定他身上,看著他躲在傘攤後,時不時抬頭觀測,一跟林鈅對上就是一驚,又埋下頭換個位置藏,像是探頭探腦的漂亮地鼠在躲避天敵,十分忙碌。
林鈅看得有意思,叫停了慕冰瀚,拿著斷筆在指尖一轉就躍下馬車去抓人。
“哥,你得跟人學著點。”慕洋煦實在憋不住說了句,收獲他哥冷眼一枚。
熏香刺金的水粉色裙擺停在了蒸騰著熱氣的餛飩攤旁,老板招呼著,林鈅丟下一塊碎銀擺擺手,倚櫃彎腰,垂目看著木櫃另一側探頭觀察馬車的江明律。
沒在馬車上看到熟悉的人,他說不清是鬆口氣還是失落的低頭,撥了撥腳邊磚縫裡的雜草,早晨的陽光如灑金般照在他半邊被灰布蒙住的臉上,給睫毛鍍了層金邊,露出的眉眼清雋華貴,另半邊身子則被林鈅和木櫃重疊的陰影籠罩著。
忙碌的獵物不知道天敵已經繞到了背後,還蹲在原地整理著被裹亂的書本。
就在他理好後準備起身時,林鈅探出手,像食人花張開了花瓣,牽引住他下巴迫使其回頭:“你好呀,小啞巴。”
她笑眯眯地打招呼,逆光中美麗的麵容像蒙了層紗般看不真切,隻見到頭上鳳釵晃眼的光暈,江明律凝視著,努力分辨她嘴裡吐露的詞,被光刺地眼角泛淚,一個不穩跌坐在地。
林鈅紅唇微勾,拇指壓在他眼尾晶瑩的水珠子上,低頭疑惑:“怎麼見到我這麼害怕嗎?”
這樣一個人,是誰派他來的,這個決定可真是、太妙了!
江明律回過神來垂下眼皮搖搖頭,複又抬起,隔著袖子推開了林鈅的手,耳側微紅。
他灰色弟子服的袖子好像斷了一截,右手上猙獰的蜈蚣疤痕一直蔓延到了手腕。
林鈅眉尖微挑,撥了撥他蒙臉的灰布,果不其然,也是紅了一片。
“江尚書家這麼窮,要你裁袖子擋臉?”
江明律灰布下的唇抿了抿,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另一人橫空插來一句話:“哪來的無知蠢婦,敢詆毀我爹!”
林鈅回頭見一富家公子哥帶著兩個抱書童子走過來,看起來年紀不大身穿南苑青衣,想來是江尚書從旁枝過繼的兒子,江音。
江音腳步一頓,原本趾高氣昂在見了林鈅後變得猥瑣癡迷,他弓腰搓手,不大的臉上呈現酒肉糜態:“小娘子不知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啊,這說話可要小心點,詆毀朝廷命官可是不小的罪,不過,嘿嘿,江尚書可是我爹,你要是成為他兒媳婦,他必不會為難自家人的。”
說著就想上手。
眾人眼見這漂亮小娘子就要被官宦子弟猥褻,都是一陣惋惜,身處風暴中心的林鈅抱臂冷笑,彩兒躍在房梁上從橘子包裡抽出了匕首。忽然身後傳來窸窣聲,江明律移到林鈅身前打開了江音的手。
“嘿,你這雜種,當了兩天少爺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了。”江音被推得踉蹌兩步,握著手顯然也認出了來人:“不過是個天殘的病秧子,也敢學人英雄救美?”
江明律怒目而視,眼裡隱有嫌惡。
林鈅將手搭在他肩上,踮起腳,把下巴也放在了他肩上,指著江音搖搖頭,笑眯眯地:“你錯啦,他救的不是我,是你。”
本想命人上前將江明律揍一頓的江音,看到漂亮女人的臉又走不動道了,饞笑著:“美人,他就是個廢物殘疾,你和他搭什麼肩啊,哥哥的身子——啊啊啊啊!!!”
刀光閃過,江音話還沒說完就被彩兒割了手,血迸濺而出。林鈅矮身躲過,幾滴血落到江明律半張臉上。
“我說了,他救的是你。”林鈅靠在江明律背上,無辜補充。
江音捂住斷手慘叫著,他仆人亦是色厲內荏威脅道:“你大膽!我們公子可是尚書大人的兒子,你當街傷人,我這就告知衙門抓了你坐牢!”
“侮辱皇親可是大不敬之罪,莫說傷人,憑你家公子方才所言,抄家亦不為過。”慕冰瀚冷冷地看了眼江明律。
林鈅笑著轉到江明律身前,抹開他眼角血點子,光明正大地以權勢壓人:“看見了嗎?抄家喲,要是抄了尚書府,你是高興呢?還是恐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