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也能發出聲音?(1 / 1)

隻一眼便確定了主意,林鈅倚在轎邊,低頭半掩灼灼目光,朱唇輕啟稱讚著:“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她毫不收斂地當著眾人麵誇讚著,聲音婉轉若黃鸝。

“可是,我無其二的坐騎被弄臟了。”

慕冰瀚微皺的眉鬆開,台階上那人卻是頓時青了臉,下意識的:“公主,我、我這不都是……”

“彩兒,扒了他的衣服鋪路。”林鈅眼也不抬直接打斷他,彩兒從旁竄出,幾步躍至那人身旁,寒光閃過,一身衣物變成分布均勻的長條,輕飄飄落地鋪出一段路來。

那人驚叫一聲,跳進道旁樹叢。

江明律倒在車轅下,正正好看全了林鈅眼裡吞噬人的火光,與她開合嘴唇裡吐出的字。

目睹全程的他白著臉,頂著林鈅的目光,慢吞吞站起來,拾起紙本捂在胸前,又將鬥笠撿起拍了拍,重新框在頭上,遮住出塵的臉和半身,埋頭呆立。

像隻被嚇傻的兔子。

林鈅收回視線,輕盈踏在布匹上,路過時看了眼他腳踝,隨手丟下一瓶舒筋膏,“饒你一次。”

江明律慌亂接住,手指虛虛握住瓷白的小瓶,雖然十指修長骨節分明,但與潤瓷相比還是粗糙,一看就是做了許多粗活,尤其是掌麵橫貫的疤痕,像一條卑賤的蜈蚣。

受傷的、臟臟的、可憐呆兔子。

林鈅漫步行著,從袖中抽出那本書,翻開小冊一頁,上麵出現新的筆墨,'第四回:山門之辱。'

“成為我的坐騎,是什麼屈辱之事嗎?”林鈅側頭,漂亮的眼裡是真摯的疑惑。她一向勤學好問。

彩兒睜圓了眼,搖頭,腦後彩帶飛揚繞成結:“怎麼會,能成為小姐坐騎,是他的殊榮!我想一直抱著小姐,但小姐都不願意。”

“乖點,抱著不好辦事。”

得到滿意答案林鈅點點頭,手邊沒吃的喂她,隻捋捋彩兒的劉海,彩兒順勢蹭兩下,又蹭兩下,被林鈅捏住了臉頰肉。

彩兒說的對,多少人如那新科榜眼穀稻一般,上趕著求著與她搭上關係。讓他做自己的坐騎,不是羞辱,而是榮耀!

她滿目桀驁,比頭上昂揚的鸞鳳金釵還要氣盛三分,嫌棄地把這書丟進了道旁水坑,還以為是什麼預言類的妖書,沒想到隻是個記錄日常的起居郎。

落在最後的慕洋煦一臉難以形容,瞟了眼兄長。慕冰瀚似乎頗為讚同林鈅的論調,樹蔭下,輪廓分明的臉分割了光影,眼在陰影裡反著光,像立在城頭冰冷的紅纓槍,打磨光滑的槍麵上映滿了林鈅的背影。

他又捏了捏手上的扇子,自入書院以來他們與兒時玩伴的交際就少了,沒想到再見公主變化這麼大,更沒想到公主變成這樣、他哥好像更喜歡了?可怖、可怖!

光照樹蔭斑駁打在青石板上,東苑開課早,現已傳來朗朗書聲,江明律沒給自己搽藥,小跑上山還是錯過了時辰,被夫子罰站,此時正立在簷下,抱著書,卻沒看,鬥笠微微傾斜,看方向是在觀察房梁的上的燕子巢,他看得頗為認真,林鈅一行人邊走邊聊閒天,也沒驚擾到他。

漫走到房前,“是來遲,被罰了麼?”林鈅偏頭看他明知故問,此時微風徐徐,江明律鬥笠上那層紗也跟著輕飄,時不時露出紗下的那張臉,如煙似霧,好像不屬於凡間的顏色。濃密睫毛下剔透的褐色瞳仁一眨不眨,完全沉溺在內心世界的樣子。

沒得到答案林鈅也不惱,伸出染就鮮紅的指尖,勾住他乾淨的那處衣領,踢開了木門。

“啊。”江明律顯然被扯地嚇了一跳,他睜圓了眼,腳步踉蹌跟著進入室內。

“不好意思學生來遲了,但我們虔心向學,想必夫子不會介意的,對麼。”林鈅笑吟吟帶著一眾人立在門口,她逆著光,頭上鳳釵鑲嵌的寶石五光十色,吸引了絕大目光。

教堂簡樸,正中有三個空位,視野良好,桌椅嶄新,筆架擺放整齊。前側靠內擺著一架雅致的山水屏風,影影能看到裡麵也有書桌座椅還有一小幾並蒲團。最末後有一粗陋小坐。五個座位分彆對應著誰不言而喻。

成夫子胡須抖了抖,戒尺輕敲桌案:“公主雖身份貴重,但來了書院就是書院的學生,麓山書院向來有教無類,自是以學業為重,儘快落座吧。”

蠅營狗苟之人自不會得罪權貴,江明律是林鈅親點的坐騎,她如何能任自己的東西被欺辱。

林鈅疑惑得看向成夫子,揮手示意:“但我們五個人,隻有四個座位,怎麼坐?”

“算了,這位子夠大,我人小,坐騎也瘦,咱們擠擠吧!”她興致勃勃拽著江明律繞到屏風後的桌子上落坐,彩兒迅速在其上擺好了東西,並將後麵的凳子搬了過來。

“公主三思、男女大防怎能同席。”成夫子並不想多事,但又不能一句話不說,隻不讚同地皺起眉,心想這女子果然如傳聞般荒唐,道:“後麵還有一位子可供這弟子落座。”

“那不是放雜物的地方嗎,好了夫子快講課吧,彆耽誤了其他同窗學習。”林鈅罷罷手,直接打斷了這老生常談的破規矩,也止住了慕冰瀚的話頭。

慕冰瀚與何斐換了座位,更近屏風,餘光一直看著,兩道人影透過薄紗重疊在一起,他攥緊了書卷,留意著裡麵的動靜。

江明律領口亂了也不敢理,因為林鈅的手還攥著,他也不敢坐,彎著腰直起頭扶著快歪掉的鬥笠,之前一番動作,好幾次他的下巴和脖頸好幾次都蹭到了林鈅的指尖、手背。從沒和人這麼近得接觸過,他脖子都紅到了耳朵,害怕一動就又會碰到那柔軟的手指。

比起江明律的局促,林鈅笑得像個逼良為娼的惡霸,她將人又拉近了些,透過白沙鬥笠,正對上那雙無措的漂亮眼睛正輕輕顫抖著,周圍讀書聲響起,她壓低聲音:“怎麼不坐?你知道違抗我命令的人都可慘了。”

半真半假的嚇唬讓僵直的人有了反應,他看著林鈅黑重重的眼睛,躊躇著扶著鬥笠小心翼翼坐下。

“漬。”林鈅一把掀開那礙眼的東西,鬥笠翻轉被彩兒擲飛鏢一樣丟到窗外。“這有屏風,除了夫子,沒人能看到你。”

江明律唇瓣微張,無能為力得看著鬥笠落入窗外水塘慢慢沉底,眼裡滿是痛惜,為什麼總要丟他東西?

很久以前,也有一個眉心有紅點的人,丟了他拔了很久的草,扔給他一個熱包子,他活過了那個冬天。他捏了捏袖中林鈅贈的藥,比起這個,他更需要鬥笠來著。

丟了鬥笠,林鈅也想將他染了泥點的外衫剝了,可看著他如遭雷劈的表情又作罷,不過一個破鬥笠而已,既不金貴又不漂亮,有那麼值得可惜麼......

“你剛剛好像啊了一聲。”林鈅笑眯眯地將人的臉掰過來,點了點他的嘴:“你不是個啞巴嗎?啞巴也能發出聲音?”

江明律的唇肉被她壓的微微下陷,一點唇珠蓋在了指尖尖上,被林鈅胭脂紅的指甲撥了撥:“剛剛沒聽清,再叫一個聽聽。”

看似漫不經心得話激得江明律臉爆紅,他睫毛慌亂眨了眨,猛地後退,要不是被人牽著衣領,怕是要後栽下去。

林鈅也沒想到他會是這樣一個反應,回頭想想,配合著動作確實有點歧義,不過,微翹的眼眯起,她像是隻準備吃人的狐狸精般魅惑得勾起唇:“本公主剛剛也沒說什麼呀,怎麼小啞巴就臉紅了?還是你在亂想!”

江明律慌亂得扯過一張紙,抓起毛筆就寫:“什麼都沒想!”像是怕林鈅看不見一樣,都快將紙懟到人臉上了。

他手顫,紙也抖,再加上開蒙不久字又醜,晃的林鈅眼花,一把攥住了他手腕,骨節突出的手腕被林鈅掌心的溫度燙到,紙直接拿不穩地飄落,這下林鈅看清了,她輕嗤一聲,小啞巴懂挺多,就是不咋會隱藏自己。一點小事就亂了神了。

“字真醜。”林鈅隨意點評後又將這醜字團成團丟出,她不打算就此放過這人,繼續追問:“沒想什麼,那你臉紅什麼?”

江明律等了等看看她的手,又看看她的臉,眼底壓著水光,最後將視線定格在林鈅眉間紅痣上,他薄唇抿了抿,將之前林鈅隨手扔的藥放在桌上,就悶悶得轉過身翻開了書,為了防止書被林鈅丟掉,還壓在了胳膊下寶貝似的環著。

林鈅挑挑眉:“你在和我生氣!?”她的話沒有得到回應。

林鈅沉下眉,苛待她的人都死後就沒人敢和她生氣,連林相也要做夠表麵功夫!她臉上多了絲不容人冒犯的威嚴,盯著江明律的側臉,隨後威脅:“轉過來,不然我放狗咬死你。”

江明律慢慢正過臉,目裡水光已經壓不住了,一點沁到彎翹的下睫毛上,欲垂不落。

他長著一張出塵到淡漠,卻又美的驚人的容貌,眉眼弧度平一分則淡,彎半點則豔,無論是起伏形狀濃淡顏色都恰恰好,弓起的幅度沿下鼻梁筆直,唇畔淺緋。

無論白紗鬥笠,或是東苑灰衣,在他的襯托下都沾了絲仙氣兒,好像下一秒就要遙遙飄走一般,但這點淚,打破了九霄仙宮的界線,變得觸手可及了起來......

林鈅不喜人哭,幼時她母親人前威嚴,人後卻常常幽涕,本就為了大夏和舅舅耗心勞神半生,因為父親的事心情鬱鬱,不久就不在了。她看到人哭內心就煩躁,但這人就連哭起來都十分漂亮,最美不過仙人垂淚,尤其、委屈得含著時......

賞心悅目。

林鈅突然鬆快起來,她捏了捏江明律的臉,那眼淚就整珠滑下,她笑眯眯挑剔著:“真瘦,沒彩兒肉多。”

彩兒趴在小幾上,聞言抬頭:“小姐要捏捏我嗎?我是最好捏的!”她激動自薦但沒得到回應,煩躁的瞪了眼第三次轉過來的成夫子,伸出腳。

成夫子手裡拿著書卷嘴裡念著,眼裡盯著江明律看,垂涎感呼之欲出,沒留心其他,差點被彩兒探出的腳絆倒,才回神尷尬走開。

藥瓶被打開,裡麵膏體脂白平整,未被人用過,她將藥膏推過去,抬抬下巴:“再不上藥,明天就走不動路,不能來書院看你的破書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