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搖頭。
“這我們還真不知道,我們也在嘀咕呢,他們怎麼就突然搬走了,也沒啥征兆啊,至於趙家的新兒媳婦,他們是一家人,肯定是在一處的。”嬸子說道。
“姐姐,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惠萍大娘,是什麼時候走的呢?”盧月照說道。
“嗯……是四天前,那時候天都快黑了。”
趙家四人和趙惠萍一前一後離開後官村,直覺告訴盧月照,僅僅用“巧合”二字,恐怕不能解釋清楚。
“我深謝姐姐了,各位可幫了我大忙。”盧月照頷首,感謝不已。
“這有啥的,你們要去的話就趕緊吧,快些趕去,天黑之前應該能到!”年輕婦人說道。
裴祜對著眾人一揖,“多謝各位,事情急,我和愛妻就此彆過。”
好容易有了更進一步的線索,盧月照和裴祜即刻便踏上行程,順著年輕婦人所說的方向,一路向西,去往望獨村。
裴祜夾緊馬腹,揮鞭奔馳在路上。
馬兒方才趁著盧月照和裴祜去打聽消息,它已經吃飽喝足,它奔跑的速度很快,一路顛簸,盧月照坐在上麵有些不穩,她身體緊繃,隻能死死地踩著馬鐙,手上緊緊抓著韁繩。
忽而,一個結實有力的手臂從盧月照身後環住了她的腰身,又順著力將她向後帶了帶。
有了手臂的保護和身後之人的支撐,盧月照穩住身子,漸漸放鬆下來。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因著多日的悶熱天氣,撲在身上的風也都是熱的,連帶著胸口發悶,呼吸都不太順遂。
身邊的風景快速變換,從平坦大道的一覽無餘,到山間小路的崎嶇不平,從鱗次櫛比的房屋,到荒無人煙的山林,若不是因為剛剛經過刻著“望獨村”的碑石,兩人還以為走錯了路。
這滿山荒野,雜草荊棘密布,著實不像是有村落會坐落於此。
馬兒的路線受阻,速度慢了許多,還好此刻天色還算是亮堂,雖說還是烏蒙蒙的,但足夠馬兒看清腳下的路,否則,一個不注意要是馬受了傷,不知道要耽誤多少路程。
慢一步,盧月照便會更加焦灼一分。
這山路雖難走,但的的確確是一條能讓人、馬通過的路,如果將上麵覆蓋多年的雜草荊棘去除,通馬車也不成問題。
前方隱隱傳來水聲,但卻不似清泉澗鳴,這聲音沉悶喑啞,更似五更鼓角聲。
豁然開朗之時,一條河流進入視線,河水蜿蜒開闊,遠遠看去,繞著一處村落向東而流。
“望獨村”,到了。
從高處向下看去,整個望獨村儘入眼簾。
村落規模不小,比東莊村以及後官村還要大上許多,從遠處眺望,依稀可見村內房屋密集。
但是,不知為何,盧月照隻覺得陰霾籠罩之下的望獨村,有些猙獰可怖。
許是天色漸暗的緣故吧。
盧月照想。
沒有了山間荊棘的阻礙,馬兒昂首闊步向前。腳下之路平坦,很快,盧月照和裴祜便到達了望獨村村口。
因著後官村年輕婦人說,此處曾被劫掠,盧月照和裴祜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真正進入望獨村時,兩人還是被眼前景象生生震住。
土路兩旁,原本密集的村舍如今隻剩荒草萋萋,斷壁殘垣。碎石瓦礫散落其間,蜘蛛絲掛在斷梁之上,風吹過,飄飄蕩蕩。
仔細看去,一些房屋的門框上,留有刀劈過的痕跡,幾朵淡黃野花旁,還有箭鏃插在地麵。
經年風吹日曬的牆壁之上,或是斑斑駁駁的暗紅色血跡,或是一片一片的黑灰色燒痕。
幾隻老鼠爬在其中,也不知在啃食著什麼東西。
一陣涼意從軀體深處順著脊背向上,直直躥上盧月照的腦髓,她被眼前景象瘮得說不出話來,隻覺得頭皮發麻,身子還不受控製地輕輕顫抖,明明是盛夏,她卻像是墜入冰窟,寒冷刺骨。
方才那水聲越過這一片殘敗再次傳入二人耳中,那聲音嗚咽哀怨,猶似哭聲,聲聲悲壯,聲聲淒慘……
不忍卒聽。
忽然,溫暖的觸感從手心傳來,裴祜將她的兩隻手緊緊包裹,傳遞著他的溫度。
“彆怕,我在。”
短短的四個字從裴祜口中說出,盧月照不自覺地將身子向後靠去,她緊緊地閉上眼睛,感受著裴祜胸膛的起伏,很快,睜開了雙眸。
她的眼中氤氳著淚,不知為何,心口陣陣抽痛,悲涼襲來,呼吸漸漸不暢,她顫著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止不住地嗚咽出聲。
冥冥之中,兩個人仿佛有著羈絆,裴祜心口一疼。
“梨兒,你怎麼了?”裴祜拉緊韁繩,馬兒停下腳步,在原地躊躇。
“閉上眼睛,彆看這些。”裴祜抬手,將之覆於盧月照的眼眸,將麵前景象隔於她的視線之外。
他的手臂緊緊地扣著她的腰身,“我們往前走。”
馬兒重新奔起,將身邊景象甩在身後。
她的淚水從裴祜的指間滑出,好似滴落在了他的心口,陣陣灼痛。
馬兒順著土路一路向前,這一路上,裴祜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這裡,真的會有人住嗎?
沒有人指路,裴祜隻能由著馬奔跑,可是,漸漸地,身邊景象再次變換。
隨著河水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兩人不知不覺來到了河邊,此處又是另一番景象。
遠遠望去,幾處屋舍零星地灑落於河畔,其中,可見炊煙。
嗅著河水清冽的氣息,盧月照輕輕覆上裴祜的手,將之帶下,她緩緩睜開了眼眸。
周遭氛圍依舊讓盧月照難受不已,可是,許是因為這嫋嫋炊煙,讓泛著寒光的河水多了些生氣,暮色之下,竟少了兩分可怖。
兩人十指緊扣,裴祜驅著馬兒快速向前,奔向那抹炊煙升起之處。
走近後,兩人看見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他坐在蒲團之上,正往爐灶裡扔著柴火。
一口小陶鍋架在灶上,鍋上的氣口正有白煙冒出,香味撲鼻,聞著味道,像是在燉菜。
裴祜翻身下馬,隨後,他扶著盧月照的腰身,順著力,將她輕輕從馬上放到地麵。
“老爺爺,叨擾了!”裴祜牽著盧月照走上前,“請問你知曉有叫趙惠萍的人住在此處嗎?”
覺著身後有人,老者慢慢轉過身,許是這裡鮮有人至,老者看到盧月照和裴祜後,眼神中先是驚愕,而後竟有幾分欣喜,“你說啥,大聲些再說一遍,我耳背!”
裴祜提高了音量,“老爺爺,趙惠萍,你知道趙惠萍嗎?”
“惠萍?你是說惠萍?”
裴祜和盧月照一同點頭,神情期冀無比。
“惠萍啊,她就住在前麵,”老者手中拿著一根柴火,指著前方,“你就順著河往前走,一直走到最後一處人家,就是惠萍家。”
盧月照和裴祜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欣喜。
“我看你倆精神不太好,累壞了吧,我這飯馬上就做好了,留下吃口再走吧!”老者扶著地麵慢慢起身,裴祜和盧月照一左一右,上前扶了一把。
“爺爺,我聽說是因為叛亂這村子才會這般,敢問是何叛亂?您和家人又為何還住在這裡?”
盧月照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到底是何人將這村子荼害至此,又是什麼,能夠讓人留在這村子,這和緊鄰煉獄也沒什麼分彆了。
“還不是十七年前的那場康王之亂,是叛軍屠了村……”
觸及回憶,老者神情不見激動憤恨,反而似古井無波,平靜萬分。
“我為啥住在這兒,因為……”老者忽然半側著身,看向遠處山林,那裡枝繁葉茂,鬱鬱菁菁,“因為,我的妻子,兒孫都埋在這兒,我呀,得守著他們……”
空氣中寂靜無比,隻能聽見些風聲。
人生在世,不過是於蒼茫天地間的一葉孤舟,何處不孤苦,何處不煢煢。
老者的視線轉回,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此刻掛起了笑容,神情慈愛,“來吧,年輕人,你倆彆客氣,這不,我的飯熟了,你倆嘗一口,這都多少年沒有人嘗過我做的飯了,我也不知道和以前比,手藝還在不在,你倆彆嫌棄!”
說著,老者掀開了鍋蓋,他輕輕吹去白茫茫的霧氣,露出了裡麵色澤誘人的燉菜。
有白菜,豆腐,土豆,粉條,還有幾塊瘦肉。
老人拿出兩副碗筷,在河邊衝洗了一番,給盧月照和裴祜一人盛了滿滿一碗。
兩人雙手接過。
或許是連日趕路,沒有顧得上吃一口熱飯,或許是得知趙惠萍在這裡的家就在前方,亦或是,老者的話太過心酸。老人或許想起了十七年前的某日,他們一家人就這樣聚在河邊,圍爐吃著飯,無比尋常,卻再難相見。
明明老人燉的菜裡忘了放鹽,可是,盧月照和裴祜依然覺得這是他們吃過最好吃的燉菜。
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這般味道了。
一滴淚水滴入了盧月照的碗中,裴祜也紅著眼眶,兩人吃完了這碗摻雜著善意與寄托的飯。
“多謝爺爺,很鮮美的燉菜!”裴祜說道。
“爺爺,我想,你的手藝和從前沒有任何變化,還是一樣的好吃。”盧月照笑著說道。
“好好好,那就好,手藝沒變就好……”老者的眼眶泛著淚光,有些模糊。
他方才一瞬也不錯地看著兩人,仿佛透過時光長河,看到了曾經的人,曾經的某一天。
“爺爺,我們兩個要走了,您一定保重身體!”盧月照說道。
“山高水長,故人知曉。”裴祜開口道。
老者點頭,笑著揮手送彆二人。
方才兩人用過的碗下麵放著些碎銀子,盧月照和裴祜出門匆忙,這是他們帶出的三分之一銀錢,卻也足夠一個老人,用很久,很久。
山高水長,故人知曉。
老人口中輕輕念著這八個字,河中之水,山中之林,都能聽到。
裴祜和盧月照再次上馬,順著河流一路向前。
溯流而上,就像穿越了時間,穿越了這倏忽而過的十七年。
時空交錯,兩處景象在此交疊……
馬兒跑得飛快,清冽的河水氣息仍舊充斥在鼻尖,盧月照卻已不再害怕。
一個又一個殘破的房屋從身邊經過,又瞬間被拉扯到身後,很快,前方隻剩下最後一個人家。
院落不大,房屋破舊,但卻被人仔細收拾過,竟看不到一棵雜草,一處破敗。
趙惠萍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