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上月令(八)(1 / 1)

春夏之交,晌午的日頭上來直直地曬著,路上行人腳步匆匆,趕著回家用飯。

一處繁華熱鬨的街市行人慢慢聚集,熙熙攘攘,像是在議論著什麼,時不時指指點點。

忽然,人群中傳來一聲怒喊:“李康泰你出來,你個畜生!”

盧齊明“哐”“哐”地砸著李府緊閉的大門,目眥欲裂,汗水一滴一滴從臉上滑落,沾濕了衣領。

“李康泰你空有一張人皮,做的事是豬狗不如!你不怕輪回報應,讓你不得好死,墜入地獄,下輩子投生畜生道嗎!”

“人在做天在看,你如此罔顧禮法,肆意妄為,是要將你李祖宗顏麵從棺木中拉出來任人唾罵!”

“李壟!你身為人父卻不管不教,任由李康泰傷天害理,你就不怕李家的數輩經營一朝毀於你們父子二人之手!”

盧齊明在李家門前叫喊了許久,引得路人紛紛圍觀,偏偏李府大門依舊緊閉,連個小廝也沒有出來。

時間長了,盧齊明體力有些不支,他雙手扶著李府大門,喘著粗氣,更是口乾舌燥。

“老伯,你先歇息會兒,喝杯水。”

街邊擺攤的老板娘擠進人群,遞來一杯清水,盧齊明雙手接過連聲道謝。

一杯水下肚,盧齊明覺得好了些,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他仰起頭看著高高在上,精致華麗的李府牌匾,眼中沒有絲毫退意。

“這老伯還真是膽子大,敢跑到李府門前叫罵。”

“這李府的人今日也不知怎麼了,突然就成了這烏龜王八蛋,躲在裡麵不出來了。”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今早李家公子是自己駕著車回來的,下馬車的時候唇色慘白,臉上起了一片火炮,一個沒注意‘啪嘰’摔在了地上,被李府的小廝攙回去的,李府叫了好幾個郎中進門。哦,對了,馬車上還有一個人,是那個打手叫李五的,當時已經昏迷了,被人抬進去的。”

“你知道的還挺多。”

“李康泰這不是活該嘛,現世報,也不知道是哪家壯士為民除害,真是快活!”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盧齊明默默聽著,眉頭依然緊皺。

“李康泰,你出來,有膽子做事,卻沒本事出來,欺軟怕硬,相鼠尚且有皮,你李康泰卻沒臉沒皮......”

盧齊明在李府門前叫罵,門後卻是李壟帶著一群凶態畢露的打手。

“老爺,快讓我們出去把那個老不死的收拾一頓,保管他從此閉上嘴!”

“住嘴!”李壟出聲打斷,“李六,你看著大門,也看著他們,隻要老頭不進這個門,你們誰也不能出去!”

李壟甩袖而去,腳步匆匆,向著李康泰的院落走去。

“老爺,京城剛剛送來的飛鴿傳書。”李壟被管家攔下。

李壟拆開紙條,臉色卻不怎麼好看,將紙條撕成碎片後,大步走進一旁院子。

“爹,那個死老頭還在外麵罵我嗎?快讓他閉嘴!”

“你給我閉嘴!”李壟怒目瞪向李康泰。

李康泰瞬間噤聲,眼神飄忽,不敢直視自己的父親。

“大夫們,我兒子怎麼樣,這今後還能......我這還沒抱上孫子呢。”

李康泰躺在床上,臉上的火泡已經塗好了藥膏,耳朵上的傷口也被包紮好,旁邊圍了四五個醫者。

郎中們兩兩相看,一時沒說話。

為首的郎中開口:“李老爺,令公子這......子孫根受了重擊,”他有些猶豫,“除了用藥施針之外,現今要以靜養為主,還是要讓公子清心靜氣,先不要近女色了,等過個三兩月看看情況能不能恢複再說。”

李家父子二人臉色大變。

“爹......”

“你閉嘴,彆叫我爹!”李壟臉色鐵青,忽然又掛上笑:“多謝大夫!管家,給大夫們包上厚厚的診金,好生送出,記得從後門走。”

“是,老爺。”

房內隻剩父子二人。

李壟收回笑意,麵上古井無波,眼中卻儘是凶狠。

他坐在了李康泰身邊,“我讓你去莊子上養養心性,就是看你風頭太過,想讓你去避一避,你倒好,又給我惹事!”

“爹,不就是個鄉下小娘子,我看上了還不能收用了?”看著自己父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李康泰聲音小了下去,“爹,我知道錯了,今後一定收斂些,我這都......這樣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給你惹事了。”

“這些年我給你收拾了多少爛攤子,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李壟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我早就把你逐出家門!”

“爹,我知道你一片慈父之心,我真的知道錯了。但是,爹,我被一個山溝溝裡的野小子傷成這樣,你就能咽下這口氣?傳出去我李家還怎麼在這縣城立足,今後誰都能踩我們家一腳了!”

李康泰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越說越激動:“那個野小子是個什麼東西?門口的老不死的又是個什麼玩意兒?爹,咱們捏死他們不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怎麼今日偏偏要受這氣!”

“門口的那個盧齊明不過是個舉子,那個打傷你的小子隻是一個泥腿子,可是你知道那個舉子背後的人是誰?是前太子太傅章晉!”

“章晉?爹,你都說了是‘前’太子太傅了。”

李康泰不明白向來不可一世的父親如今怎麼還怕起了一個致仕回鄉的老頭。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前太子一黨在朝中勢力錯綜複雜,新帝登基根基未穩,雖有心清理,可一時半會兒哪能拔得乾淨。你大伯深受新帝信任,如今已經升任正三品大理寺卿,但是麵對先太子黨依舊是頭疼不已。昨晚章晉派人給我送來一封信,信中讓我約束你,還說也派人送信至京城你大伯家中,剛剛你大伯飛鴿傳書,讓你我不要妄動。”

李康泰疑惑:“這章晉不是在家鄉養老嗎?我昨夜才擄了那個女子,他昨夜就知曉了,還派人送信至京城?快馬進京怎麼也要三日路程......”

李康泰突然沉默了,這世上不止他大伯能飛鴿送信,哪怕章晉被新帝罷官賦閒在家,也一樣有本事能讓消息一夜之內送至京中。

李壟看著兒子皺眉低頭,出言安慰:“兒啊,你是我的親生兒子,你被一個山村野夫傷成這樣我怎會不心痛不氣憤?可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個章晉如今八十多歲了,還能活幾日,能活得過你?你先聽話,好好在家養傷,等你身上的傷好些,爹帶你進京謀個官差,總在這縣城窩著能有什麼前途,爹定會為你步步謀劃,好生鋪路,我能靠銀子讓你大伯成為京官,也能使銀子讓你一步步比你大伯還體麵!”

“爹,你說真的?”李康泰一掃陰霾,麵露喜色。

“自然,有錢能使鬼推磨,憑我李壟的家財,能讓磨推鬼!”

“好,爹,我聽你的,等我在京中謀了官位,再等那個章晉死了,我再慢慢報仇,這個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李康泰看向窗外,他眼中狠厲,隱隱能夠聽到盧齊明的辱罵聲。

“裡麵的人,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李康泰若是再敢肆意妄為,動我盧家之人,我盧齊明就算是死,也要到禦前撞柱,為我家人討回公道!哪怕是死,也要時時刻刻跟在李康泰身邊,等到你們李家覆滅之日,帶著李康泰一起下地獄!”

“先生!盧先生!”張知縣聽聞消息趕來,“來,讓開些,讓本官進去。”

張知縣擠進人群,上前攙扶住盧齊明。

盧齊明一夜未睡,晨起也沒有用飯,耗在李府門前小半日,早已筋疲力儘,眼前隱隱發黑,全靠著一口氣撐著。

“先生,我的好先生,你怎麼一個人來了這裡,快隨我去府衙歇息一番,學生看你的臉色實在是不好啊!”張知縣看著老師這般狼狽,心中焦急。

“李康泰,你記住我剛才所言,我盧齊明不怕死,今日之言說到做到!”

盧齊明說完這句話就體力不支,突然眼前發黑不省人事,還好張知縣一直攙扶,才沒有摔倒在地。

“先生,先生!”張知縣看向身後,“你們快散開,讓衙役進來!吳捕頭,快去找郎中!”

“是,大人!”

人群散開,幾個衙役將盧齊明抬到了路邊陰涼處,有人端來清水,張知縣給盧齊明喝下。

不一會兒,郎中趕來,給盧齊明施了幾針。

盧齊明慢慢睜開了眼睛。

“先生,你醒了!”張知縣驚呼,心中鬆了一口氣。

“縣太爺,這位老伯是力儘暈厥,看著唇色發白,氣血不足,還是先用些飯食,好有力氣。”郎中說道。

張知縣架著盧齊明到前方的攤位上坐好。

“辛苦你來一趟。”盧齊明說道。

“先生你這是什麼話,來之前也不告訴學生一聲,你這一把年歲了,可折騰不起了!”

“我若不折騰,他們會覺得我盧家無人,可以任意欺淩。我哪怕是拚上性命,也要護住我的孫女。”

“先生,先用些飯。”

盧齊明喝了一碗甜粥,張知縣給他遞來湯麵,他擺了擺手。

“你啊,一定覺得我剛才之話是氣話,是說出來充場麵,裝硬氣。可若是今晨我的孫女沒有安然無恙回來,我今日是一定會撞死在李家門口,我有功名在身,上麵一定會過問。”

張知縣沉默著,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在想,上麵會過問,但也隻是過問而已,哪怕我的孫女被侵害,我這個舉子身死,他李家照樣可以抹去一切,是吧?”盧齊明自嘲,“可我能有什麼辦法,若是真的發生,我也隻有這條賤命......”

盧齊明眼中泛著淚花,長長歎息。

“不說這些了,我這老朽還真有一事要拜托你。”

看著張知縣眉頭皺緊,盧齊明無奈笑著:“你放心,不是讓你去抓李康泰,我知道你有你的無奈,能謀得一個官位不容易......我是想讓你打聽打聽有沒有適合我們家梨兒的男子,要品行端正的,我要儘快為梨兒尋一個好人家,把她嫁出去。”

張知縣思忖半許,忽然眼神一亮:“先生,你彆說,我這兒還真一個人選,絕對品行端正,而且才貌雙全,他及冠已經兩年,和盧姑娘很是相配!”

“哦?是誰?”

“是我那三弟的兒子,他幼時也在先生的私塾讀書,喚作‘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