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經年未有人住,早已破陋不堪,夜幕之下,平添了幾分可怖。
見有人走近,幾點黑鴉從屋簷下的茅草中鑽出,儘數散去。
“哐當”一聲,李康泰踹開了草屋門。
原本這門還能虛掩著,如今被踹掉了一半,“吱吱呀呀”地晃著。
“砰”的一聲,盧月照被扔在了草堆上,她雙手被反綁著,草裡不知是不是有碎石,猛地被紮了一下,幾滴鮮血順著手背滴答到了乾枯的草堆之上。
李康泰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徐徐靠近,盧月照看不清他的麵容,隻覺得醜陋可怖。
“公子,馬車停好了。”李五在屋外說道。
“滾!你給老子站遠些,這麼沒眼力見兒!”李康泰扭頭吼道。
李五應聲站遠,再背過身去,不聽不看。
黑暗之中,李康泰將手往前伸去。
盧月照突覺小腿處似有蟒蛇攀爬,一陣惡寒,嘴巴被布實實地堵住,她拚命叫喊,也隻有嗚咽,像是幼獸被天敵擒住而發出的悲鳴,淒厲而絕望。
“行了,彆叫了,這荒山野嶺的再把狼招來,你少些掙紮,也好受些。這腿上的繩子礙事,我給你解開。”
李康泰去摸繩子的結節,可盧月照拚命蹬踹,他還真的解不開了。
“臭婊子,你彆不識好歹,爺說了會收房讓你做妾,這貞潔烈女裝一會兒也就罷了,你還裝上癮了是吧!”李康泰雙腿用力壓住盧月照的小腿,抬手上前就是一巴掌。
他不信這窮酸地方的鄉下女不被他李府的潑天富貴誘惑,她這副樣子彆裝過了火!
李康泰這一巴掌用了全力,盧月照瞬間耳鳴。
看著盧月照動彈不得,李康泰抬手去拽她的衣襟。
脖下一涼,盧月照的衣襟被扯鬆。
李康泰低頭湊上前。
“啊!”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是李五的聲音。
李康泰停下動作,轉頭看向身後,一陣火光晃上眼睛,下一瞬他就被踹到了一旁,四腳朝天仰著。
火把後是一張熟悉的臉龐。
淚水氤氳了盧月照的目光,也將眼前的人影衝得模糊。
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火光下,盧月照滿臉淚水,左側臉頰紅腫一片,裴祜心口處似有萬千蟲蟻啃食,細細密密地疼。
他上前將堵在盧月照口內的布輕輕拿出。
“清明......你終於來了。”盧月照哭了許久,聲音喑啞。
“彆怕。”裴祜溫聲說道。
他拿出腰間的刀,三兩下將盧月照手上和腿上的繩子割開。
裴祜一路循著馬車印記而來,直到在一個岔口停下,儘管左側路上依舊可見車轍痕跡,但是他沒有去往那條路,而是向相對著的小路奔去。
因為他看到了右側小路上的香爐灰燼,上麵印著一個細秀的鞋印。
那是盧月照給他留下的記號。
盧月照在馬車裡摸到腰後的香爐,下一刻就將裡麵的爐灰抓在手中。
爐灰滾熱,盧月照似感受不到一般,將之緊緊抓在手心。
之後,她在被李康泰拖下馬車時悄悄將爐灰灑在身後,再踩上自己的鞋印。
盧月照雙手被反綁在腰後,夜幕遮掩之下,李康泰和李五根本沒有注意到。
“好啊,你這相好的來尋你了?差點給我感動了,”李康泰從地上爬起,陰笑著望著對麵二人,“李五!你乾什麼呢?還不進來!”
可是,回答李康泰的隻有門外的陣陣慘叫,李五的兩隻胳膊已經脫臼,胸口被踹了一腳,怕是斷了肋骨,他如今躺在地上打滾,根本起不了身。
“廢物!”李康泰衝著門外喊道,下一瞬他就向二人撲去。
裴祜將盧月照護在身後,將手中的火把拋向李康泰。
李康泰轉身躲避,可是身體太過肥胖,根本躲避不及,臉上被火燎了一下,起了泡,慘叫出聲。
火把掉落在地,光亮漸漸暗下。
李康泰惱羞成怒,他活了快三十年,還從來沒有被這樣羞辱過!
他大吼著衝向裴祜,想要找回自己的顏麵,可就在他距離裴祜不到半臂距離時突然倒下。
“啊!你這個王八羔子......我的子孫根!”李康泰甚至沒看清對麵的人是何時抬腿踹向了自己的命根子,不過,他下一瞬就噤了聲。
在火把熄滅,屋內明暗交替的那一刻,李康泰看到裴祜握著手中的刀紮向自己。
“噌——”
李康泰聽到了匕首劃過自己左耳的聲音,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黑暗之中,裴祜雙眼猩紅,原本磁性溫柔的嗓音乾澀喑啞,“李康泰,我告訴你,你若是再敢動她,哪怕你身後權勢比天大,我也要親手殺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怕,殺了你,護她平安無事,我就算死,也值……”
草屋內重歸黑暗,裴祜字字清晰。
盧月照抓著自己衣襟,此刻萬籟俱寂,她聽到了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忽然,她的左手被輕輕握住,兩隻冰涼的手觸碰在一起。
“我們走。”裴祜說道。
二人先後上馬,裴祜夾緊馬腹。
馬兒奔跑於路上,蕩起陣陣塵土,李康泰和李五的慘叫聲漸漸被拋在身後。
盧月照坐在裴祜身前,她能感受到裴祜胸膛的溫熱。
以及那顆同樣跳動的心臟。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身側樹影模糊。
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有些泛白,盧月照看到了握在韁繩上的那雙修長的手。
以及,他左側手臂上的鮮血淋漓。
那原本潔白的半截衣袖早已被血液透浸。
裴祜拉了拉韁繩,馬兒不再奔跑,緩步向前走著。
身邊樹影婆娑,不再模糊。
“我看到了爐灰上的印記。”裴祜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你會看到的。”
也知道,你一定會來。
“你的手臂怎麼了?”盧月照的指尖輕輕觸碰裴祜衣袖上的血跡,鼻子有些酸澀。
“我中了迷香,隻有這樣才能足夠清醒......去救你。”
裴祜也看到了觸碰自己的那隻手上的傷痕,眉頭緊蹙,“你手上的傷?”
“不礙事,石頭劃的。”
二人之間又重歸寂靜。
隻是一同坐在馬背上,任憑馬兒噠噠向前。
天色漸亮,身邊的景色換了又換。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灑在二人身上。
遠處白鴿飛起,在天邊盤桓。
不遠處,依稀可見炊煙嫋嫋。
快到東莊村了。
裴祜拉緊韁繩,馬兒停下。
他翻身下馬,將繩子遞到盧月照手中。
“你騎馬回去,我在後麵走著。天亮了,被人看見不好。”
裴祜還在為盧月照的名聲想著。
盧月照搖了搖頭,眼睛有些泛紅。
裴祜看在眼裡,淺笑著開口:“聽話。”
短短兩個字無儘溫柔,像是在哄著孩童。
“啊——”
盧月照驚叫出聲。
馬兒被裴祜猛地拍了一下,揚蹄就向前衝去。
盧月照抓緊韁繩,轉頭看著裴祜的身影越來越小。
她有些想哭。
前麵就是東莊村,盧月照看到村口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爺爺!媛媛!”
盧月照下馬抱住了二人。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盧齊明看著孫女安然無恙,心口的大石頭總算落下,隻是他布滿褶皺的雙眼此刻滿是淚花。
“梨兒,你嚇死我了!”周媛大哭出聲。
“我沒事,是清明救了我。”盧月照看著二人,眼淚也止不住流下。
“清明呢?”盧齊明向盧月照身後看去,卻並沒有看到裴祜。
“他剛剛下了馬,讓我先回來,自己在後麵走。”
盧齊明點了點頭。
難為清明這孩子的一片苦心了。
盧家祖孫二人先行回到家中,周媛也在盧月照的勸說之下回了家。
“爺爺,你快去歇息吧,你一宿沒睡了,身體怎麼能受得了?我在這兒等著清明回來。”
盧齊明接過盧月照遞來的溫水,一口飲儘。
他看著自己的孫女站在自己麵前,還是那麼乖巧懂事,玉立婷婷。
心下安慰的同時,也在擔憂著盧月照的將來。
還是要儘快給孫女尋一門親事,他老了,還能活幾時?有夫家護著,他也能安心。
就算再舍不得,也要割舍......
盧齊明紅了眼眶。
隻是,在這之前,他要去做一件事。
“我不困,沒事,這不答應了你章爺爺要去給他送一本絕版之書,他的脾氣你知道,不拿到手不會罷休。我呢,這就給他送去,你不必擔心,我今日之內必定回來。小梨兒,你在家等著我,哪都不要去。”
盧月照秀眉微蹙,“一定要今日嗎?爺爺你怎麼說也要吃過早飯再去。”
“一定要今日。我已經和他說好了,不能叫他白白等著。飯我就不用了,去到章家還能沒我一碗飯吃?放心!”盧齊明起身向外走去。
盧月照將車套在馬兒身上。
爺爺年紀大了,騎不得馬了,隻能駕著車慢慢走。
“回去吧!”盧齊明朝著盧月照擺了擺手,向著北莊村章家的方向駛去。
“爺爺這是要去哪?”
裴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盧月照猛地轉身。
“他說要去給章爺爺送本書,今日會回來。”
盧月照拉著裴祜的右手袖口進了門,他這隻手沒有受傷。
二人一同進了東廂房,盧月照讓裴祜在床邊坐下,自己轉身離開。
不一會兒,她抱著一個匣子重新回來,裡麵是裴祜之前用剩的金創藥。
盧月照輕手將裴祜左臂上的袖子卷起,看到傷口愣住。
傷口細長,刀口極深,有一塊肉被狠狠剜掉。
盧月照深吸一口氣,按下心中酸楚,為裴祜上藥。
“你這傷口還是要請呂郎中來看過才好,我先給你處理一下,我一會兒去尋他來。”
“不用,上了藥就沒事了。”
“不行,要郎中看過才能放心。”盧月照看向裴祜。
二人目光相對,下一瞬又各自錯開。
盧月照給裴祜上好了藥,收好匣子,轉身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處忽然停下。
“你傻不傻?”她聲音有些顫抖,“還有,不要再說自己什麼都沒有了......也不許再說什麼死不死的。”
裴祜看著盧月照離去的背影。
約莫一刻鐘後,呂郎中上了門。
“這......清明你這手臂是怎麼回事?舊傷還未好全,又有新傷了?”呂郎中的聲音從東廂房傳出。
“是我做工不小心,沒留神割傷了自己。”裴祜回答。
盧月照進了廚房,一進門,就看到了地麵上的一灘血跡。
她攥緊了雙手,讓自己定下心神,將地麵清理乾淨。
很快,香氣嫋嫋,從廚房飄出。
盧月照做了清湯雞絲麵。
“郎中,盧姑娘她......手上也有處傷痕,煩請你也看看。”裴祜說道。
“什麼?梨兒也受傷了?你說說你們一個兩個是怎麼了,還是要多加小心些才是。”
正好盧月照從廚房走出來,“呂郎中,我這邊剛做好麵,辛苦你大早晨跑來一趟,也在這裡吃過再回吧。”
呂郎中上前看了看盧月照手上的傷痕,“你將我留給清明的藥在傷口處上些就好,這藥是好藥,你手上的傷口淺,不會留疤的。”
“那清明的傷口是會留疤嗎?”
“肯定啊,他身上的新舊傷口過深,養得再好也會留下傷疤。”呂郎中回答,“不過梨兒,多謝你的好意,我在家已經用過飯啦!”
遠處,盧齊明卻駕著馬車掉了個頭,向縣城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