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上月令(六)(1 / 1)

盧齊明微愣了一下,很快淡然:“這話你從前就問過我,我今日還是一樣的回答,從不後悔,我隻悔沒有早日看清自己,或許早些回到映秀身邊,她也就不會出事。”

盧齊明眼中含淚。

王映秀是他的結發妻子。

那年大旱,盧齊明的父親把僅有的水和糧食留給了自己的妻子和年僅七歲的兒子,自己卻被活活餓死。

盧齊明的母親帶著他逃荒至東莊村,是王映秀一家收留了他們。

“你說,那時的我怎麼就這麼固執,固執地以為自己天資聰穎,滿腹經綸,定會一路進士及第,再為官一方,好施展我的一身抱負!我蠢呐!一次兩次會試不中,三次再不中就該放棄,偏不甘心要再考......煜兒出生時我不在映秀身邊,連她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盧齊明已經哽咽,早已形銷骨立的他一直被困在過去,回憶太過傷痛,傷口從未結痂,一碰便是汩汩鮮血從中流出。

王映秀在盧煜出生幾日後偶感風寒發了熱,因著還要喂養兒子,就沒吃藥,想著抗一抗也就過去了,可沒想到發病太快,五日後就突然過身了。

章晉扶著桌子起身,坐到了盧齊明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世事無常,誰能想到嫂子的發熱引起了肺症,一切都太快了。”

王映秀去世後,盧齊明的母親痛苦萬分,托人告訴了奔赴京城參加會試的盧齊明。王家對他們母子二人恩情似海,她和盧齊明虧欠王家太多,如今兒媳過世,就算是天大的事,盧齊明也要回來送王映秀最後一程。

盧齊明最終沒有參加那場會試。

回鄉後,盧齊明送彆妻子,心灰意冷,隻覺得多年寒窗如今也沒了意義,遂不再赴考,開了私塾。

幾年後,他的母親因病去世,盧齊明便一人撫養盧煜成人。

可這世間失意之人又何止盧齊明一個?

“考中進士有何用,為官幾十載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淒涼退場,與老哥你在此對飲!新帝登基,我這個先太子一黨怎能立於朝堂之上?隻要有我們存在一日,就時刻提醒著新帝,他的太子弟弟有多得人望,哪怕他登基成為天子,依然活在先太子的光芒之下,襯托他是如何的平庸無能!”章晉麵露嘲諷,可蒼老的眼哞裡卻是無儘悲傷。

他不是貪戀權位,他這把年歲了還有什麼可求的。

他隻是心痛,心痛那個自小在自己身邊讀聖賢書,那個聰明俊秀,明德崇禮,二十多年來無一日鬆懈的孩子......

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1]

世事流轉,不過如水中月,似鏡中花,轉眼已成空。

盧齊明和章晉二人對坐於窗下,眼前一燈如豆。

突然,門外似有聲響,劉氏睡得淺,去開了門。

還未等劉氏開口問,那人就衝進了堂屋。

“盧爺爺在嗎?”

盧齊明看著焦急不已的周媛心中疑惑:“媛媛,你怎麼來了?”

“清明剛才來尋我,說梨兒被李康泰的人擄走了,他已經去救了,若是天亮之前梨兒還沒回來,讓你一定想法子救梨兒!”

盧齊明霎時麵色蒼白,身上似有千軍萬馬踏過,又有一雙無形之手穿破他的胸膛,將他的心臟從周圍血肉中生生剝離。

章晉頓時沒了醉意,趕緊扶著身邊的盧齊明,他怕自己一鬆手,盧齊明下一刻就會摔倒在地。

“你彆急,這個李康泰是誰?”章晉問道。

“李壟之子,李錫之侄,此人惡貫滿盈,這大魏律法已經管不了他了......”盧齊明說道。

“大理寺卿李錫?”章晉眉頭緊皺,“我現在修書兩封,一封給李錫,一封給李壟。我倒要看看,李錫他給不給我這個老朽麵子,他和李壟若是再不約束李康泰,我就算拚上這把老骨頭也要問出一個說法!”

“老弟,你我許久未見,本要與你多敘兩日話,如今是不成了,我要回去等著梨兒回來,若是天亮之前她回不來,我就是死在李府,也要先把梨兒救出再死!”

“放心,我還有口氣在呢,有些人就算再按耐不住,也要等我死了不是?”章晉透過窗欞看向漆黑天空,彷佛看到了京城下的暗流湧動。

章晉和劉氏看著盧齊明和周媛駕著驢車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智,去,把這兩封信一封送至京城大理寺卿李錫家,一封送去縣城李壟家。”

“老爺放心,小的這就去!”章家小廝回答。

夜色黑暗,幾點星光也被藏匿於烏雲之後。

車馬飛馳而過,蕩起塵土陣陣,樹梢上原本沉睡的鳥兒也被驚起,飛散而去。

裝有山貨的馬車從東莊村離開時還是由兩匹馬牽著,如今隻剩下了一匹,被解下的馬兒此刻被一個膀大腰圓的男子騎著。

一行五人也變成了一行六人。

其實,李康泰一行本來就是六人,隻不過李五本來在村口看著山貨,見自家主子和弟兄遲遲不歸,就跑去查看。

李五趕到時,李康泰五人已經被村民團團圍在了董家門口。

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如何與憤怒不已的村民相抗?加之自家主子暫時沒事,他便在外圍盯著,等著接應。

村民的目光都被李康泰等人吸引,天色昏暗,幾乎沒有人發現多了他這麼一個陌生人,旁邊的村民問起,他隻說自己是來走親戚的。

除了李五旁邊的村民看到了他,李康泰和李六也看到了他。

李五一直等待著,直到李六給他使眼色讓他跟住那三個人。

他一看就知道是主子又看上良家女子了。

之後便是潛入盧家,盧家當晚隻有兩個人,李五還以為那二人是夫妻,若是夫妻,睡在一處,他還真不好辦了。

正在他犯難時,那兩個人居然分開屋子去睡了,於是,李五用迷香迷暈二人。

他跟著李康泰做慣了這些事,駕輕就熟。

隻不過他沒想到的是,許是迷香藥效還沒完全起來,帶走那女子時,她居然叫出了聲,掙紮間還不知碰掉了什麼東西。

李五不知道的是,盧月照認出了他身上的衣裳,這樣一模一樣的衣裳,今日李康泰帶來的那四個手下也穿著。

於是,盧月照故意將桌案上放著的畫著“李康泰天打雷劈”的畫抓落在地。

可是盧月照掙紮得實在太厲害,李五沒辦法,下了重手打暈了她,將她抬上了馬車。

李康泰一行人後又折返至東莊村口,根據李五留下的記號,李六駕車等在盧家門口。

馬車奔馳於鄉野路上,盧月照悠悠轉醒。

看著眼前因著靠近自己而被放大數倍的臉,盧月照驚覺萬分,瞪大了雙眼,隻覺脊背發涼,可是嘴中被塞了布,就連叫喊也不能夠。

她試著挪動自己的身子,想要遠離麵前的李康泰,可是手腳被死死綁住,根本動彈不得。

李康泰饒有興味地看著麵前的美人兒,看著她的無謂掙紮,看著她的一雙美目因為恐懼而滿含淚水,再看著那淚水順著臉頰流入細白的脖頸,最後沒入衣領,打濕衣襟。

夜色昏暗,他舉著一隻蠟燭。

“燈下看美人果真是越看越惹人憐愛,我李康泰一朝落入你們這東莊村,被一群野狗野貓欺辱,可沒想到能帶回你這般極品,那我也不算是太虧,你說對吧?”

李康泰將蠟燭湊近到了盧月照的臉龐,眯著一雙眼睛細細打量。

盧月照看著燭火靠近,偏頭向後躲去。

燭火照在這昏黑的馬車之中,像是鬼火在不停閃爍,李康泰的影子隨著晃動的燭火猙獰跳動,形如鬼魅。

突然,馬車不知被路上的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滴蠟油“啪”的一聲落在了盧月照的脖頸之上。

被灼燒的痛感突然而至,盧月照嗚咽出聲。

李康泰見狀更加興奮,伸手將上麵凝固的蠟油捏起,原本細膩白皙的皮膚紅了一片。

他沒有把蠟燭移開,反而湊得更近,欣賞著盧月照此刻神態,還將手中捏著的蠟油放在鼻子下細細嗅著,沉醉其中。

盧月照的雙手被反剪在身後綁著,腰下不知膈著什麼東西,她伸手去摸,被燙了一手。

那是一個被打翻的小香爐。

“小娘子,我勸你還是先省些氣力,要不待會兒哪還有精力陪爺玩兒啊!”李康泰大笑出聲。

剛才的蠟燭油不僅灼了盧月照,他似乎也被引灼,此刻李康泰隻覺得衣內有一團熱火,他有些忍耐不住了。

“李六,停車!”李康泰喊道。

車馬緩緩停下。

“公子有何吩咐?”李六坐在馬車上握著韁繩問。

李康泰撩開車簾,李六扶著他肥胖的身軀搖搖晃晃下了馬車。

此時,他們行進到了一個岔路口,左邊那條路通往縣城,右邊那條不知通往何處。

李康泰語氣有些急躁,一手指向左邊那條路:“李六,你們四個帶著東西往縣城趕,先回府,我原本答應父親今日回去,我稍晚些再出發,李五,你留下!”

李六見狀心中明了,自家主子這是等不及了,但他還是出言提醒:

“可是公子,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這......去哪兒呢?”

李康泰擺了擺手,“這你彆管,乾這事哪兒不行,”他已經不耐煩了,“你快帶著他們走,有李五護著我呢。”

李六不再言語,轉身駕上了李五的馬車。

“公子,你快些。”李六帶著剩餘四人向著縣城奔去。

李康泰撩開馬車簾子,一手抓住盧月照的腳踝,將她拖下了馬車。

李康泰想架著她走,奈何盧月照用儘力氣也不肯走。

“我告訴你,你彆不識好歹!待會兒把爺伺候舒服了爺還能把你收房,從今往後跟著爺在李府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在這山野鄉村種地的強?”

盧月照瘋狂搖頭,眼裡儘是淚水,隻覺得胃裡一陣陣翻滾,泛著惡心。

見盧月照還是不肯聽話,李康泰沒了耐心,直接把她抗起,向著右邊的小路走去。

“李五,你把馬車找個地方停好,隱蔽些,彆讓人看見。”

李五駕著馬車走開。

李康泰順著小路向前走著,不遠處竟有一間破舊草屋。

他心中欣喜,覺得上天都在眷顧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