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有一戶人家,是劉大柱一家的住處。
此刻,劉大柱的妻子李梅花手中拿著斷了一半的木棍指著劉大柱破口大罵,剛才顯然是李梅花在拿著木棍打罵劉大柱,木棍被打斷,險些誤傷到盧月照。
周圍村戶和路過村民聽著動靜都圍了上來。
盧月照和裴祜一臉疑惑,周媛上前解釋給二人聽:“聽我娘說,這劉大柱把家裡的錢偷偷拿出去賭,結果輸了個精光,被人扒了外衣外褲回來的,把他妻子氣得不輕,說是要和他斷絕關係,昨天就把他打出了家門,連件衣裳也沒給他,他身上這件舊衣裳還是鄰居給他的。”
“他們夫妻可是村裡有名的恩愛夫婦,劉大柱之前不是挺顧家的嗎,他鬼迷心竅去賭錢做甚,他是嫌日子過得太好了嗎?”盧月照不明白。
“可不,梅花嫂昨晚說什麼也不讓劉大柱進門,還說這村裡誰要是收留他,她就上門把誰家砸了,大夥兒都知道她性子潑辣,平日裡更是說到做到,再加上也不想摻和人家的家務事,劉大柱敲了幾家門,也沒人留他。今早他被人發現睡在他自家後牆外的草堆裡,就這樣將就了一宿。”周媛說道。
“人若是沾上了賭,再好的人也會變成鬼,隻能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就算下定決心戒了賭,可給家人的造成傷口還在,哪是那麼容易愈合的。”盧月照皺著眉頭,唏噓不已。
“可不是嘛,和賭鬼在一起,這日子還怎麼過。”曾經的恩愛夫妻如今也成了怨偶,周媛歎息。
“劉大柱,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就當我這個娘死了,我不用你來看我!”劉大柱的母親哭喊著,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從家裡出來。
“輝哥兒,芳姐兒,扶著奶奶回去!”李梅花喊著一雙兒女。
兩個孩子哭著跑出來把祖母扶回屋裡。
“劉大柱我告訴你,你當我李梅花昨兒是在和你開玩笑嗎?你偷走的是家裡的所有銀錢,有你辛辛苦苦這麼多年給人抗石頭的錢,有我的嫁妝,孩子們的上學錢,還有你娘的治病錢,劉大柱,那是你的親娘!”李梅花手中的半截木棍滑落在地,她哭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從今往後,你想去哪去哪,我帶著婆婆和孩子過活,你哪天死在外麵了,我們孤兒寡母去給你收屍......我也不怕丟人現眼,今天這麼多父老鄉親看著,我就把話撂在這兒!”
李梅花雙手撐著地站了起來,把臉上的眼淚抹掉,轉身回家反鎖了大門。
劉大柱跪在地上拍打著大門哭喊:“梅花,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會去賭了......梅花,你開門啊......”
“哎呦,我說大柱子,你這圖啥啊,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賭什麼錢,家裡有幾個錢夠你造的?”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行了彆哭了,快去想辦法掙錢吧,這麼大的男人在哪掙不到錢,把錢掙回來興許你老娘和你媳婦就原諒你了。”
……
圍觀的村民你一嘴我一嘴地說著。
漸漸地,劉大柱不再拍打家門,也不再哭喊,而是癱坐在地上,目光空洞,隻有眼淚一直在流。
圍觀人群漸漸散去,盧月照和裴祜回到家中把這件事告訴了盧齊明。
“梨兒,明兒個大早,你把這些錢給梅花送去,她婆婆年紀大了還病著,兩個孩子還小,梅花一個人顧著一家子不容易,能幫些就幫。”盧齊明將荷包遞給孫女,歎了口氣,回了屋。
“明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裴祜對盧月照說道。
“好。”
翌日大早,兩人來到了李梅花家,劉大柱早已不見了蹤影,周圍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李梅花接過荷包,感激不已:“梨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和舉人老爺,這錢是我李梅花向舉人老爺借的,我一定會還上,改天我帶著孩子們去給舉人老爺磕頭。”說完,李梅花落了淚。
“梅花姐,真的不用,爺爺他是想你們能好過些,他剛才還囑咐我呢,讓兩個孩子不用交束脩了,把日子過好,他就放心了。”
“好,我一定會和婆婆還有孩子們把日子過好,讓舉人老爺放心。”李梅花擦掉了眼淚。
裴祜幫著把院中的柴劈完後,他和盧月照離開了李梅花家,二人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走著。
“清明,我很佩服梅花姐,她說一不二地把劉大柱趕走,如今雖名義上是有個丈夫,實際上和沒有一樣,婆母年老重病在身,兩個孩子年幼,裡裡外外都要靠自己了。”盧月照心下歎息。
“我也很佩服你。”
盧月照停下,裴祜跟著停在路旁。
“哦?為何?”
盧月照抬頭看向裴祜的眼眸,那裡清澈如水,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無論身處何境,都要‘把日子過好’,這是我第二次從你口中聽到這句話。仿佛再黑暗之處,你也能汲取光亮,然後,向著光亮而生。”裴祜看著盧月照的一雙眼眸,那裡總是有著春景無限,盎然生機。
盧月照笑得清淺,裴祜想起他第一眼看到她時,那一瞬也是如此,如春水化冰,綠柳拂岸。
忽而,一朵梨花吹落盧月照發間,裴祜低頭看著那朵梨花被風吹得微微晃動。
“爺爺從小就告訴我,人呢,是這世上最脆弱,亦是最堅強之人。隻要你不想被摧折,任憑何許風雪,也壓不斷。”
盧月照看著天空與田野相交處,那裡有群燕飛過。
天邊雲閒風輕,人間隨處可見傍花垂柳。
“清明,你想不想吃烤餅?”盧月照眼睛亮亮的。
“烤餅?好啊!要用火爐烤嗎?”
盧月照搖頭,“這你就不知曉了吧,不用火爐我們照樣可以烤張大餅吃!”
盧宅,梨花樹下石桌上,盧月照挽著袖子和好麵,沒一會兒就擀好了一張大餅。
裴祜也按照盧月照的要求燒好了厚厚的草木灰,並在上麵刨了個淺坑。裴祜一頭霧水,實在不知這不用火爐如何烤餅,所以也好奇極了,盯著盧月照的每一個動作看。
下一瞬,盧月照把那張擀好的生麵大餅輕鋪在了草木灰的淺坑之上,隨後,用一旁的木棍把坑旁的草木灰撥到麵餅上,麵餅被完全埋進了草木灰之中。
“就這樣烤。”盧月照看著裴祜瞪大的眼睛輕輕笑出了聲。
就是這樣,終於又看到了這個表情。
裴祜可能不知道,他剛在盧宅住下之時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要學,清澈的眼神,有些憨憨的,可惜他實在是學得太快了,她如今已經不怎麼能見到這個表情了,現如今又看到,自然開心。
過了一會兒,盧月照左手墊著塊蒸布把草木灰中的烤餅拿出來,另一隻手拿著另一塊蒸布用力拍打烤餅上的灰燼。
灰燼被迅速拍下,露出泛著微微金黃的顏色。
“還真烤成了,”烤餅的香味兒直直鑽進裴祜的鼻間,“好香!”
隨後,裴祜把餅放在鋪好乾淨桌布的石桌上,和盧月照一起去淨手。他從水缸中舀出清水,把水倒入銅盆,讓盧月照先洗。
“隻吃烤餅會有些噎得慌,你等我去泡壺清茶。”盧月照擦了擦手,進屋泡茶。
裴祜淨好手進屋去拿茶具出來。
兩人對坐在石桌旁,用手掰著熱乎的烤餅吃,兩口餅一口茶,除了給盧齊明留好的,一會兒就吃完了,估計午飯是吃不下了。
*
暮春時節總是和風暖煦,姹紫嫣紅。
千裡鶯啼囀,萬裡花又落,可見春山。
昨晚盧月照已經和盧齊明提前打好招呼,今日晨起要和裴祜上山摘槐花。
槐花花色乳白,香氣清甜,開起來花團錦簇,像葡萄一樣一串一串的,是暮春時常見的樹花。
從槐樹上摘來的槐花可以用來蒸炒,也可以做成槐花雞蛋餅和槐花麵團,還可以用來包餃子。
用槐花做出來的吃食自帶清香,不止盧家爺孫喜歡,村中其他人也喜歡,因此每年到了摘槐花的時候,山上都有許多人,常常是一個上午,槐花就幾乎被摘儘。
“你們兩個小心些,太高的夠不到就不夠了,早些回來。”盧齊明在宅子門口囑托二人。
“爺爺放心,我會照看好盧姑娘,自己也會小心。”裴祜讓盧齊明放心。
“爺爺放心,我會照看好清明,我也會小心的!”盧月照學著裴祜的話向祖父打趣。
盧齊明無奈搖頭,向二人揮了揮手:“快去吧。”
盧月照手中拿了一個大麻袋,裴祜拿著一根長長的木鉤子,二人向後山走去。
他們兩個人已經起了個大早,可架不住還有更早的,山腳的槐樹有的已經被摘了乾淨,好在山很大,槐樹也不少。
兩個人繼續往上爬,山腰處人少些。
盧月照和裴祜在一棵槐樹旁停下腳步,先一起摘低處的。
摘槐花和摘其他的花不太一樣,其他花大多是一朵一朵地開,摘的時候也要一朵一朵地摘,可是,因著槐花是一串一串地長在樹上,所以直接順著它的細枝,用手連嫩葉帶槐花一起捋下來就好,摘起來快得很。
低處的槐花很快被二人摘完,裴祜一手拿著木鉤子把高處的花枝鉤低,另一隻手和盧月照一起捋花。
過了一會兒,除去樹頂木鉤也夠不到的,其他的槐花都被摘儘,於是,兩人去往下一棵樹,很快,下一棵樹也結束。
盧月照看著地上的麻袋,已經裝了三分之二,再尋棵樹少摘些就夠了,也不能摘太多,天氣漸熱,雖說可以放到地窖存著,可放久了會不新鮮,也就失去了采摘鮮花入食的意義。
周圍的樹都有人占去,隻能另尋。
盧月照要自己提著麻袋,可裴祜不肯讓她提。
算了,拗不過他。
二人一同繼續向山上走。
山上涼亭下有一主一仆二人,丫鬟侍立在側,衣著華麗鮮豔的小姐在石凳上坐著,一旁石桌子上擺著一盤水果和一盤糕點,旁邊放著一壺茶。
宋鶯鶯放下茶杯,朝著盧月照和裴祜這邊看來,她的眼神平靜地略過盧月照,仿佛沒看見這個人一般,卻在裴祜的臉上急急停下,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呦,這是誰呀!”宋鶯鶯問一旁的丫鬟,“咱這東莊村什麼時候有這麼俊俏的男人了我卻不知!蓮兒,你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