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多謝你。這些日子雖說也學了些東西,但也確實還遠遠不夠,”裴祜有些沮喪懊惱,“我還是要儘快再多學。”
“你不用自責,事多如牛毛,我哪怕做慣了這些事也有疏漏之時,你已經學得很快,做得很好了。我這話不是在寬慰你,是真心話。”
裴祜看著盧月照堅定的神情,臉上陰霾儘掃,咧開嘴笑了,有些憨,卻也不失可愛。
裴祜挺直背脊重新進了廚房。
不知是不是因為失了從前記憶,他偶爾倒是有幾分孩子心性。
盧月照回到西廂房,本想接著看書,卻不禁想起了如今朝中發生的大事。
先太子薨,先帝隨之駕崩,新帝靈前即位,雖說山中村落距離京城天高皇帝遠,似乎影響不到平頭百姓,可是,身為大魏子民,朝廷這般動蕩頻頻總歸會受波及,或多或少,或早或晚。
院中飄起了香味兒,裴祜把煮好的麵條撈起來過了涼水,盛到兩個瓷碗裡澆上鹵頭。
盧齊明今日私塾有課,裴祜和盧月照先吃過後,裴祜會再下一碗麵給盧齊明送去。
裴祜端著飯出來,一眼就看見盧月照在西廂房窗下托著下巴發呆。
“盧姑娘,吃飯啦!”
盧月照從思緒中被喚醒,起身去接裴祜手中的碗。
兩人一人一碗把飯端到院子裡的石桌上,再在一旁坐下。
“你都學會做醃肉麵啦,我記得我沒教過你呀!”盧月照看著碗中的噴香很是驚喜。
“舉一反三,補償那日在獵戶家你沒吃上的遺憾,”裴祜又繼續說,“你方才在想什麼,如此入神。”
“我在想,先皇和先太子就此亡故實在可惜,新帝裴禱是先太子的庶兄,先帝曾斥其‘無能’,大魏交到這樣一個人身上……挺憋屈,同意和北戎和談就很憋屈。”
盧月照吃了一口麵後驚呼:“好吃,比我做的醃肉麵好吃!這樣下去廚藝上我真的沒什麼能教你的了,清明,你馬上就出師啦!”
裴祜看著盧月照的笑顏,也跟著開懷:“再出師那也是師傅教得好。”
可下一瞬,他想到朝中大變卻不禁嚴肅起來。
“剛才你說覺得憋屈,我也覺得特彆憋屈。北戎三萬精兵被先太子剿滅,其唯一可用的大將被先太子斬首,就算三王子被劫回又怎樣,北戎早就不是大魏的對手,這次北戎挑起戰亂也不過是在賭,如今我軍大勝就應該趁機滅了北戎,除掉這一北疆重患,哪怕太子薨,可大魏大軍還在,將領還在,新帝怎麼能答應和談?若是先太子還在,定不會如此。太子死訊令先帝痛絕而崩,三日之內我大魏君主和儲君儘亡,不知今後我朝氣運會如何。”裴祜眉頭緊皺,惋惜不已。
“北戎殺我朝太子,又間接害死先帝之仇不報,哪個大魏子民不氣憤?不過我覺得,天佑大魏,如今隻是一時躊躇,大魏的氣運不是小小北戎能破得了的。”盧月照說道。
盧宅院內種著一棵梨樹,眼下梨花開得正好,滿樹碎玉如雪,清風吹過,徐徐落下。
裴祜轉回思緒,看著滿樹梨花問道:“‘月照梨花’,盧姑娘的名字和小字可是取自這個詞牌名?”
“是,”盧月照亦看向那一樹梨花紛落,“爺爺說,我的父母為我取了‘梨兒’這個小字,他便由這個小字為我取了‘月照’這個名字,且爺爺從我父母身邊把我接回之時也是晚上,十一月十五,滿月映照。”
“所以,你還記得你父母的樣子嗎?”裴祜小心翼翼地問。
“不記得了。爺爺說我的父母死在了康王叛軍刀下,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才剛剛滿月。”盧月照眼眶有些紅了。
裴祜也在想,他的父母在何處,是不是在某個地方等著他,盼著他回家。
午休後,盧月照拿著一本話本出了門,走了約莫半盞茶,敲開了一家門。
“來啦!”
開門的是一妙齡少女,與盧月照年歲相仿,身量比盧月照矮些,小家碧玉,一雙眼睛圓溜溜的,很愛笑。她叫周媛,是盧月照自小的玩伴。
“梨兒,就知道是你,”周媛笑彎了眼,“快進來!”
兩個人進門就鑽進了周媛的房間關上了門。
“馬大娘出去了?”盧月照問。
“對,我娘去村東邊看張嬸子的新娘子鞋樣了,她家不是一個月前剛嫁了女兒嘛。”周媛接過盧月照帶來的新話本翻著。
“看來周大娘已經開始給你準備嫁妝了,我們媛媛要嫁人啦!”盧月照摸了摸周媛圓圓的頭頂。
“你可彆笑話我!”周媛拿胳膊肘頂了頂盧月照的手臂,眼睛卻一瞬也不移地盯著話本。
“怎麼樣,選定哪家了?”盧月照問道。
周媛合上話本:“不是王家就是趙家,左不過就是這兩家。王家的小兒子是個秀才,家中父母都在,他上頭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趙家的兒子是獨子,父母也在,沒有功名,做些小生意,家境殷實些。”
“你想選哪個?”
“這兩個人我都沒見過,連他們是圓的是扁的都不清楚,全都是聽媒婆說的。不過,我娘托人去打聽過,說王家除了小兒子有個功名那是家徒四壁,他前麵的哥哥娶媳婦要下聘禮,姐姐嫁人要帶嫁妝,到他這裡實在是沒什麼餘錢了,可他讀書倒是用功,年紀輕輕就成了秀才,隻是,他娘仗著兒子功名在身待人刻薄得很,相反,趙家父母倒是憨厚人,很明事理。”
“聽大娘的意思她是偏向趙家了?”
“我娘她話裡話外就是這個意思,她一是希望公婆明事理,這樣我會少受些委屈,二來希望家境殷實些,她窮怕了,希望我能好過些。她說,我要是嫁到王家名頭上好聽,是個秀才娘子,彆人是會敬我三分,外頭是好看了,可內裡要受婆母的氣,手上還沒銀子,要苦苦陪著夫君熬上小半輩子也不一定有趙家的家財,雖然那趙子路人是矮了些,但聽說也是個憨厚老實的,長相也算周正。我覺得我娘說得有道理。”周媛笑著回答。
周媛的父親早早過世了,是她娘親馬氏一個人把她拉扯大的,馬氏怕女兒受委屈也未改嫁。
周媛從小就很聽母親的話,凡是馬氏說的話就沒有不依的,她知道母親一個人把她養大不容易,她從來不願意傷母親的心,包括她自己的婚事。
盧月照捏了捏周媛圓嘟嘟的臉蛋兒,“好好好,這個趙什麼?哦,趙子路哪哪都好,媛媛迫不及待想嫁了對吧,可是,先皇駕崩,民間二十七日不可婚嫁,你就算再想嫁也要等著。”
“什麼呀,我才不想嫁人,嫁了人就要離開我娘,離開你,恐怕連話本都不能常常看了。”周媛摸了摸手裡的話本,神情有些沮喪,盧月照心裡也有些傷感。
嫁人後總歸比不得閨中自在,從前,小姐妹能天天待在一處,哪怕不說話,就這樣一起也是好的,等一方嫁了人,或是兩方都嫁了人,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留給自己和對方的時間就少了許多,想見卻見不了,若是隔得遠些,往來不便,或許漸漸地也就不相見了。
“怎麼會,等你成了趙家少夫人,想看多少話本沒有,等過些日子再把你娘親接去,至於我嘛,苟富貴。”
“勿相忘!”周媛接上話。
兩個閨中少女相視而笑。
好友之間閒談往往一個話茬接著另一個,有時上一瞬抱頭痛哭,下一瞬就捧腹大笑。
這不,兩個人一起讀起了盧月照帶來的話本。
周媛是跟盧月照學的識字寫字,隻不過她自小就不愛看那些文縐縐的聖賢道理,但是愛看話本,一開始是纏著盧月照給她念,後來嫌念起來慢,就試著自己讀,遇到不會的字就抄寫下來,每日找盧月照問,漸漸地越讀越快,如今雖然不一定能讀懂儒學經典,但讀讀話本子卻不在話下。
“這次的話本是講什麼的呀?”周媛問道。
“還是你喜歡的善惡有報的故事。”
“那就好,我最看不得好人沒好報,壞人卻逍遙自在。”
盧月照知道周媛要開始看話本了,她隻要一開始看旁邊就不能有人,用她的話講,會讓她進不去故事。
“好,你慢慢看吧,我回去啦。”盧月照起身。
“等等我,我送你出去。”周媛從床上跳下來穿上鞋子追到了門口。
她們兩家之間有個大坡,盧月照家在坡上,周媛家在坡下,每次盧月照從周媛家出來回家,周媛都會把她送到坡上再返回。
兩個人上著坡,周媛突然開口問:“你呢,我可聽說盧爺爺要給你說親了。”
“給誰,給我說親!我怎麼不知道。”盧月照驚訝,爺爺什麼時候要給她說親了?
“聽說就是你家那個啊。”
“你是說清明,”盧月照笑著搖頭,“怎麼可能是他,等他想起來一切,終歸是要回去的。”
盧月照之前將她和裴祜相遇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周媛,二人無話不談,她不想瞞著周媛。
“咦,你看那是誰?”周媛指著不遠處。
裴祜向這邊走來,盧月照朝著他招了招手。
裴祜走近二人,向周媛點頭打了個招呼,轉頭對盧月照說:“我瞧著天色快暗了,想著你快回來了,我一個人閒來無事就過來看看。”
三人一同向前走著,周媛慢慢停下準備和二人告彆,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大喊:“梨兒小心!”
話音未落,半截成年男子手臂般粗的木棍直衝著盧月照的臉上砸去。
裴祜一把將盧月照拉向自己,又迅速轉身,木棍砸到了他的後背,一聲悶響,彈落在地。
“你沒事吧?”裴祜和盧月照一同問出口。
裴祜看盧月照臉上沒有被傷到,鬆了口氣。
“我沒事。”他回答。
兩人因著方才的意外靠得很近,盧月照能聞到他身上皂角的清香。
她向後退了退。
裴祜鬆開了握著盧月照手腕的右手。
周媛看著兩個人都沒被傷到,也放了心。
“劉大柱,你給我滾出去,你愛上哪兒上哪兒,反正不能回這個家!”
尖利刺耳的女聲響起,三人一同向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