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山,雲歇山清霧彌漫,翠鳥鳴樹梢,蝴蝶棲花尖。
裴祜睜開眼睛,日光灑進殿內有些刺眼,他雙手撐著上身坐起,這才看到睡在柱旁的盧月照。
裴祜定了定神,努力回想著自己是誰,為何受傷在此?
和昨日一樣的問題,與昨日一樣沒有答案。
他試著站起身來,腿卻碰到了盧月照的裙擺。
因著有傷者在旁,盧月照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醒來看看身旁的裴祜情況如何,現下聽到動靜立刻就睜開了雙眼。
“你醒啦,怎麼站起來了。”盧月照趕忙起身扶著裴祜的胳膊。
一瞬間,她感覺到裴祜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但也隻是一瞬。
他在儘力憑借自己的力量站穩。
盧月照抬頭看著裴祜,他的臉色蒼白,麵色並不好,還在咬牙堅持著。
“這樣,你先坐下來喝些水吃些東西,有了力氣自然就能站穩了。你傷得太重,先緩一緩,好不好?”
裴祜低頭,猝不及防墜入盧月照那蘊著湖光山色的眼眸,任憑她扶著自己慢慢坐了下來。
盧月照拿來水袋、饃饃和果子,遞給裴祜,他接過水袋喝了兩大口水,突然,他看了看盧月照,又停下不喝了。
“沒事,你喝吧,我不渴。”
裴祜搖搖頭,將水袋遞給了盧月照。
盧月照接過水袋,在乾糧上淋了些水。
“這饃饃放了一天,有些硬了,不過天氣還涼,沒有壞,你吃些,”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身邊實在沒有其他吃的了。”
裴祜依舊搖頭。
盧月照以為他嫌這饃饃寒磣所以不肯吃,“你彆嫌棄,等下山碰到人家我再給你買些吃食。你現在要是不墊些,我怕你走不下山。”
裴祜想告訴盧月照他沒有嫌棄,他隻是怕她沒有東西可以吃,畢竟就這一點吃食,奈何他的喉嚨仿佛被數千蛇蟲撕咬,疼得他發不出一點聲音。
可看著盧月照逐漸擰緊的秀眉,他還是儘力想告訴她,他......
“不嫌棄!”裴祜說出了口。
聽著他嘶啞的聲音,盧月照將乾糧遞給了裴祜。
原來他會說話,還以為是個啞巴,人已經傷成這樣,若再說不了話,那也太可憐了些。
“你慢慢吃,嗓子啞了不舒服就不要講話了,再喝些水,這裡還有幾個果子,一會兒吃些。”
裴祜沒有喝水,他注意到了盧月照有些乾澀的唇瓣,將饃饃下端掰給了盧月照。
盧月照也不扭捏,吃了剩下的饃饃,還吃了一個果子,喝了水。
吃了,才有力氣帶他上路。
“我是買書歸家途中進來躲雨遇到的你,你身上的傷口情況不明,嗓子也啞得厲害,我先不問你發生了什麼,我們先下山,看看能不能碰上什麼人。隻是山路崎嶇,咱們兩個一定小心,不要求多快,隻要平安。”
裴祜點頭。
可盧月照看著油布包著的書犯了難。
怎麼帶著書和他下去呢?
裴祜卻上前將書拿起。
“你的傷......”
“沒事。”裴祜聲音嘶啞。
盧月照給三清祖師磕了三個頭,帶著剩下的水和果子拜彆此處。臨走前,她看了看門口處昨日掃出的小土堆。
救人要緊,三清祖師想必不會怪罪。
於是,二人啟程下山。
盧月照在山路旁撿了根木頭做為手杖,一手拿著手杖,一手架著裴祜。
她知道裴祜在強忍著痛苦,她感覺到了他儘力不把身體重量壓在她這邊,透過二人相觸不多的肌膚,盧月照知曉他在發抖。
慶幸的是,下山的小路還算好走。二人慢走慢行,不時坐在岩石上歇息一會兒,在晌午後到了山腳。
可裴祜還是有些雙腿發軟,不吃些東西肯定走不了。
好在不遠處有一戶人家,盧月照扶著裴祜,上前敲開了門。
開門的是一個留著泛白胡子的老伯,有些年歲,看著卻很壯實,籬笆圍起的小小一牆院落裡掛著許多肉。
是一家獵戶。
“老伯,冒昧打擾了,我是東莊村盧齊明盧舉人的孫女盧月照......”
“你是舉人老爺的孫女!這是?”獵戶看向裴祜。
盧月照沒想好怎麼回答他。
“他是舉人老爺親戚吧,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怕不是被那夥天殺的強盜碰上了!我跟你說啊盧姑娘,那夥強盜真不是人,專找年輕力壯的男人劫殺,你這親戚能活著真是命大!”
盧月照看著老伯上下跳動的胡子,真的不知道該回答他什麼了,一方麵是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另一方麵,老伯都替她說了。
她也曾猜過裴祜到底經曆了什麼被傷成這樣,有想過是那夥強盜所為,畢竟找到他時他身無分文,很可能是被搶了銀錢又差點被滅口,靠著上天庇佑祖宗積德才撿回一條命。
不過,還是要等他好些再問他究竟為何。
在一旁看著的裴祜也在回想,是不是這位老伯說的那樣,自己是被強盜所傷,可是,依舊什麼都想不起來,一回想便頭痛欲裂。
隻是......“月照梨花”,這是裴祜聽到盧月照的名字後腦海中跳出來的四個字。
盧月照看著裴祜緊閉的雙眼,額頭也沁出了汗水,對獵戶說:“老伯,我和......他路過你家想買碗粥喝,我怕他實在是沒力氣了。還有就是,你知曉這附近有無郎中?”
“看我這老頭子真是老糊塗了!快快快!進來,什麼買不買的,舉人老爺可是大善人,他的孫女和親戚還能餓死在這方圓十裡的路上?至於郎中嘛,你彆說這附近還真沒有,最近的郎中還是要往東鄉去找,不過也不是太遠了。”
盧月照就住在東鄉的東莊村。
“盧姑娘,我來給你們下兩碗麵條吧!你想吃什麼鹵?是醃肉還是?”
“老伯,不用這麼麻煩,兩碗粥就夠了,他現在也吃不下麵,我們吃了後要趕快上路回村找大夫了。”
“行,那就粥,不過,等下次再路過我家盧姑娘可一定要進來吃碗麵,就當我替鄉親們謝謝舉人老爺。姑娘你可能還不知道,那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獵戶一邊淘米熬粥一邊說著,“我們這裡鬨了山洪,衝垮了房,還死了許多人,是舉人老爺出錢給我們這些沒了房子的獵戶,我和兒子才有一條生路。否則,人活著,卻什麼都沒有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還是要活著,活著就還有可能,死了,那就真的什麼都沒了。”盧月照說道。
“姑娘這句話說得對,我現在就比之前過得好太多了,兒子和兒媳感情好,都孝順,兒媳也快生了!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正事,等你們吃完飯我駕著驢車去送你們回村,順便去看看舉人老爺。舉人老爺今年八十多了吧,我上次見他還是三年前了,他現在身體怎麼樣啊?”
“爺爺他身體還好,但畢竟年歲大了,不似從前硬朗,不過沒事,有我看著。你也不用跟著我們兩個回去,這一來一回要耽誤一天的工,驢車我借來用,等明兒個天亮就趕著給送回來。老伯的謝意我一定帶到,等改日順路再去也沒事,爺爺不會計較這些的。他時常說,隻要大家夥兒日子過得舒心,他就開心,什麼看不看望都是虛的,日子過得好,就是看望過了。”盧月照回道。
獵戶將兩碗粥端二人到桌前,盧月照起身去接。
“舉人老爺好人有好報啊,有這麼懂事的孫女,盧姑娘,聽你的!”
裴祜聽著二人的對話,心中已經對這位素未謀麵的盧舉人心生好奇。
應該能見到他吧。
裴祜撐著喝完了粥,實在支撐不住,頭腦忽然發昏,不省人事了。
二人驚呼。
裴祜被他倆抬到了驢車上。
盧月照與獵戶告彆。
直到實在看不見人了,獵戶才回到家中,準備上山打獵。
兒媳快生了,他要多掙些銀錢,為了不辜負盧齊明,也為了自己喪於山洪的爹娘和老伴兒,要把日子過得好好的。
那小夥子,上天保佑你,會平安的!
“狗殺的強盜,趕緊死絕!”
獵戶啐了一口。
盧月照駕著驢車一路向東,臨近東莊村,她遠遠就看到祖父盧齊明坐在村口等著她,每次她外出,盧齊明都會在散學後在村口的那塊大石頭上坐著等她回家。
“小梨兒,你終於回來了!”
“梨兒”是盧月照的小字,盧齊明有時會在前麵加一個“小”字來喚她。
“梨兒,車上躺著的是誰啊?”盧齊明看到了裴祜。
“爺爺,救人要緊,我先不和你說了,我先帶著他去找呂郎中,你彆急,小心些,慢慢過去!”
“好!梨兒,駕車小心些!”
盧月照駕著驢車趕到了呂郎中家,一路上引得不少人駐足回看。驢車在呂郎中家門口停下,她跳下車,進門叫人。
儘管呂郎中行醫三十餘年,可看到裴祜的第一眼他還是被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查看裴祜的傷勢。
“梨兒,病人傷得不輕啊,還是要把他挪到裡麵屋子,給他全身檢查一番。”
“好,郎中,聽你的!”
盧月照跟著進了門,看著呂大夫的兩個學徒把裴祜抬進了偏房,她想跟著進去,卻又止步。
什麼都不懂,不進去添麻煩了,有事呂郎中會喊自己。
呂郎中的夫人李氏端來茶水讓盧月照坐下等。
看著盧月照一直盯著偏房,李氏是真好奇那年輕男人是誰。
可現下梨兒心緒不寧的,她還是先彆問了。
“梨兒!”盧齊明來了,他年過八十,很是清瘦,有些駝背,卻精神矍鑠。
盧月照起身去迎,卻被他一把拉到院子角落。李氏看這爺孫二人似有悄悄話講,就退去正房忙活了。
“你回來晚了這幾日,我聽人說外麵鬨強盜了,可急死我了!”盧齊明一臉擔憂。
盧齊明等了這幾日真是急得厲害,托好幾個村裡外出的漢子打聽有沒有盧月照的消息。誰知,孫女的消息沒打聽到,倒是聽說了鬨強盜的事,村裡人因此都不怎麼外出了,他甚至想自己出去找盧月照,但是被鄰居們攔住了,直到昨天老王家小子辦事回來,他聽說盧月照曾在一戶農家借住,為了躲強盜停留了幾日,從小路回家,盧齊明這才鬆了半口氣。
“來,說說,怎麼回事?”盧齊明問。
盧月照將來龍去脈告訴了盧齊明。
天知道盧齊明剛才看見孫女帶著個滿身是血的男人是什麼心情。
擔心那個人有事,又擔心孫女,這一路上可有不少人議論紛紛。盧齊明從小疼愛盧月照,護著她跟護著眼珠子似的,聽著他們議論,雖說沒說什麼難聽的話,可心裡總歸不是滋味。
眼下知道了緣由,卻並沒有放心,依舊眉頭緊皺。
來曆不明,渾身是傷的男子,總要弄清來龍去脈。
先聽聽呂郎中怎麼說吧,傷得不輕啊。
此時,學徒從偏房出來,“盧姑娘進來吧,呦,舉人老爺也在,請一起進來吧,病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