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被注視著,霍元熠卻似毫無知覺般,徑直走到了座位上。
那漠然的神色令連蓉有些委屈。
她下意識覺得霍元熠不該是這樣,可她又說不出什麼霍元熠有何過錯,他隻是什麼都沒說而已。
連蓉扁嘴,有些沮喪。
那些學子見霍元熠這樣,反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一時間似是受到了鼓舞般,議論聲更是大了。
那種目光愈發尖銳,並著惡意的言語,彙成無數尖刀刺向了默不作聲的阿箏。
可不是,連正主都默認了。
國子監豈能容下這等隻行歧路之人。
倒是霍時月,微微一聯想便知是宮中那些流言所致。
她饒有興致地看了過去,被奚落的人隻是低著頭,有些看不清神色。
不多久,丁夫子進了學堂,見學堂內仍是有鬨聲,便出言厲聲將眾人訓斥了一番。
“國子監何時成了市井鬨堂!這般吵鬨,哪還有文人模樣。”
丁夫子約莫四十五,身形清瘦,麵容嚴肅,衣袍打理的無一絲褶皺,眉間皺紋似小山,唯有談到好文章時,那座小山才會平緩許多。
且他對待學子向來嚴厲,不論身份,隻論學業態度,為人又頗受皇帝信任。
因此,學子們皆不敢觸怒他,一個個頓時安靜了下來,乖巧的似鵪鶉。
見眾人收了聲,丁夫子方才捋捋胡須,開始授課。
阿箏聽得認真。
國子監的夫子授課都有自己的風格。竇夫子擅引用典故,丁夫子從民生出發。
即便授課方式不同,但夫子們都講得很是細微。阿箏隻覺受益匪淺。
未曾想正當她琢磨文章時,有一紙團被扔到了她麵前。
那紙團上隻有八個字:依草附木,鬼蜮伎倆。
是在罵她。
阿箏收起紙團,長睫垂下。
今日下學後,阿箏仍是跟著霍元熠一起往昭和宮走。經過一群學子的時候,二人耳邊都多了一道聲音。
“無恥。”
霍元熠頓了頓,望向那群學子。可人群早已散開,已分辨不出那句話出自誰的口中。
他身後的人似是沒聽到一般,低了頭一言不發。
但她的手握得極緊,甚至將衣裙都拽出了痕,顯然是在意的。
霍元熠收回視線,聲音淡淡。
“謠言止於智者,失智者無需理會。”
可他身後之人並未回應,霍元熠也不在意。回到昭和宮後便去了自己的寢殿,直到夜間梳洗過後,由年呈上來一物,說是在綺春殿撿到的。
是一張捏皺了的紙。
由年又補了句,“九公主今日回去的又晚了些。”
霍元熠放下手中的棋譜,神色不明。
時間悄無聲息地到了冬日,阿箏仍是每日堅持去昭和宮練體,休沐日便去藏書樓看書,找些線索,隻是再也未曾見到太子。
雲光殿的宮人們但凡出去皆受指點。
流言並沒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更是演化出不同的版本。有說九公主是受人指點的,甚至連九公主非是聖上親生的都傳了出來。
雖然傳得五花八門,但宮人們都知道有一點為真:九公主失寵了。
流言傳了這麼久,皇上必然也聽到了,卻並沒有令人製止,想來也是不在意這個女兒。
永壽宮裡,惠妃正和霍元展在一起用膳。
雖她仍在禁足不能出宮門,可畢竟許久沒看兒子了,也是有些想念。命人傳他過來後,才發現他竟然長高不少。
似是快要趕上他父皇了。
惠妃又問起了學業,霍元展答得很有條理,顯然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下了一番苦功。
惠妃這下安了心,誇讚幾句,室內氛圍也是一副溫馨。
霍元展隻覺輕鬆許多,母妃仍是在意他的。
隻是,還沒等他多享受些這種感覺,他的母妃已開了口道:“宮中最近傳聞,九公主和昭和宮走得很是緊密。”
霍元展頓了頓,這種傳聞他也有所耳聞,國子監裡最近也紛紛在討論。
上次九皇妹送暖水釜的時候,他也以為是故意接近自己,但除此外,九皇妹再未和他多說一句,日常見了他也隻是乖巧笑了笑。
若是刻意接近怎會如此,因此,霍元展是不太信那些流言的。
惠妃皺眉,“九公主必然是要靠上昭和宮這顆大樹,雖是跟著霍元熠習武,指不定是在討好玉貴妃。”
“不過,她小小年紀便會如此鑽營,你難道不會去討好你的父皇嗎?”
霍元展停了筷。
同一時間的長定宮裡,端妃正於書案前作畫,大宮女桐君為她研磨。
“寒漪最近與聘婷如何?”
桐君拿出鎮紙壓住畫卷邊緣,回道:“聽說是有些冷著了,互相都不說話了呢。也是小姑娘心性,過些天就好了。”
聽聞此話的端妃蹙了眉,“聘婷生性單純良善,選她做寒漪的伴讀,也是希望寒漪能有個知心的玩伴。”
“如今二人生分起來,竟是因為那位九公主。”
端妃停了筆,看向桐君道:“九公主與寒漪走得很近嗎?”
“是好些,那傳言越傳越過了,七公主因此在國子監為她說了不少好話。”
桐君想了想,又補了句,“九公主日日去昭和宮練體,隻有晚間偶爾和七公主一起玩樂,似乎都是七公主去雲光殿。”
端妃神色冷淡,“寒漪如此為她,她也不曾過來道謝。既然不懂得感恩,日後便不要來長定宮了。”
“吩咐下去,若九公主來,便找個理由替寒漪推脫了。”
“是。”
隨著天氣日漸寒冷,雲光殿近些時日都在趕製冬衣。
千依、千爾、千傘三位宮女幾乎是日日不停歇,公主的冬衣早已做好了。
隻是公主善待宮人,說是讓她們自己也做兩套,因此她們都不嫌累,為自己做冬衣,怎還會嫌累呢。
以往宮人們哪兒有棉衣穿,不過是多裹幾件衣服罷了。可若是人人都做兩套的話,棉就有些不夠用了。
千依看了一眼籮筐裡的棉,衝著千傘道:“我去稟告小秋姑娘,千爾和我再去尚服局領一些。”
千傘點點頭,不由得晃了晃腦袋,嘴上還哼著小曲。
和小秋道一聲後,千依便帶著千爾去了尚服局,千依笑道:“l勞煩您了,雲光殿來領一些棉。”
哪知那管事的上下打量她們許久,嗤了一聲道:“沒有。”
“怎會沒有?”
千爾急了,上前一步,“上次來領的時候,我還看見庫房有許多呢。”
管事的擺擺手,不耐道:“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你!”
千依攔住她,從袖中遞了個錦囊,“勞煩您通融一下,我們是奉命來的,空手回去也不好交代。”
管事的冷哼一聲,甩開她的手,錦囊隨即掉在地上。
“各宮用度那都是有規定的,若是亂了規矩,遭了上麵的罵,你能擔責啊?去去去,彆耽誤我做事。”
千爾忙扶住差些摔倒的千依,收不住火氣衝那管事的道:“之前你們不是還主動送了好多棉去,怎的如今這樣?”
管事的聽了這話笑出了聲,嘲道:“之前皇上關心九公主,她要什麼,咱自然得備好。現如今,連皇上都不分神在九公主身上,那九公主可不得乖巧些少用點,彆的宮也是急需這棉花呐。”
那輕蔑嘲弄的眼神看得千爾牙癢癢,恨不能上去縫上他的嘴。
千依卻已然明白過來,隻撿起地上的錦囊拉著千爾走了。
管事的仍覺不解氣,呸了一聲。
“還以為是從前呐,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樣子。”
二人就這樣空手回了雲光殿,千傘見她們什麼也沒拿,疑惑道:“怎的了,不是說去領棉了嗎?”
千依搖搖頭,衝千爾使個眼神,讓她彆亂說話,便去找了小秋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小秋聽完這些也未說什麼,隻讓她們先把手上的棉衣縫完。
等到了晚間阿箏回來時,小秋便把此事告訴了她。阿箏沉默片刻道:“把我的那幾件拆了勻一勻,也穿不了那些。”
小秋擺擺手。
“那可不行,彆的公主不說十套起碼也有五套,且再過些日子都要新年了,到時年宴,公主怎能穿一身舊衣。”
“無妨,不過是件衣服,就這樣吧。”
小秋有些無奈,公主的衣服那樣小,就算拆了又能勻多少呢。
不過這事兒也還得告訴其他宮人,公主可是為他們能暖和拆了自己的。
得叫他們念著公主的好。
自上次霍寒漪將字帖拿來後,阿箏便養成了個睡前練字的習慣。
她將每日練的字都收集起來,製成了一本冊子。
每多練一日,冊子就會厚些,到現在已像一本書了。
從第一張至當前頁,字跡的確有了進步,雖不說行雲流水,也有了些端正之態。
摸著這本厚厚的冊子,阿箏心情極好。
也該給霍寒漪看看了,有什麼會比珍惜所送之禮且認真對待,更能打動她呢?
阿箏勾起唇角,又將縫線扯得鬆了些。
次日下了雪,應是冬日的第一場雪。
阿箏站在雪中很是感受了一番雪花落在臉上的感覺。待玩夠了,才帶著順其去長定宮。
長定宮的宮門緊閉著,順其去敲了門,半晌後才有個小太監探頭,阿箏笑道:“勞煩公公幫我通報一聲。”
那小太監開了口,“七公主出去了。”說完就要關上宮門。
順其忙按住門,看向了阿箏。
阿箏再次笑道:“公公可知七皇姐去哪兒了,若不然我去她寢宮裡等一等。”
小太監沉默片刻,麵上很是為難。
“九公主彆為難奴婢。”
話畢便關上了宮門,那著急忙慌的樣子像是生怕自己進去了。
阿箏收了笑容,目光落到手中的冊子上。
“回吧。”
轉身之時,正巧遇到了徐聘婷。
她身側還有一婦人,相貌嫻雅,衣著華麗,衣領上的毛邊正在冬日裡隨風而動。二人相貌相似,應是母女。
徐聘婷自是見到了阿箏,但也隻做沒看到般側身而過。她母親倒是微微頷首,隻是那目光泛著冷淡。
阿箏停下,看著引路的宮女去敲了敲長定宮的宮門,片刻後,二人被迎了進去。
原來如此,霍寒漪確在宮中,隻是自己不受歡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