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定宮
七公主的貼身大宮女繁燈正在訓斥小宮女。
今日預備要穿的環月留仙裙,那可是宮中最出名的繡娘趕了近一個月才製好的。
雖說七公主對穿著不甚在意,但畢竟是嫻妃娘娘舉辦的懷秋宴。
況且端妃娘娘也曾叮囑過,莫要失了公主的儀態。
可這小蹄子,竟一個不小心,讓留仙裙上沾染了些爪印。早不發現,偏臨出門前才知曉,誤了主子的大事。
衣裙一換,首飾也要跟著調,可不是誤了時辰。
小宮女低著頭很是委屈。她將留仙裙拿出來掛在院中熏香,夜間忘了收,怎就有鳥兒剛好撲到上麵去了,可惡。
繁燈見那小宮女頭快低到地麵上,也無奈也歎了口氣。端妃娘娘自來是宮裡最守規矩的人,嚴格恪己,禮儀章程從無錯漏。
若是因此晚了,公主怕是又要受訓了。
匆忙之下隻能罰了小宮女的月錢,令她長個記性,再去衣櫥裡找了幾套旁的花樣遞到七公主麵前。
“公主,下麵的人誤了事兒,今日留仙裙是穿不了了,這幾套也是頂好的,公主要穿哪一件?”
霍寒漪頭也不抬,仍是看著手中的遊記,“青色的吧。”
若不是母妃要求,她是不想參加這個懷秋宴的。
繁燈頓了頓,她手上就沒拿青色的。既主子這麼說了,她也隻好重換了套,又改了些首飾搭配,嘴裡不停誇著,“公主氣質出塵,眉目顰顰,清雅之姿京中怕是無人能比。”
霍寒漪神色淡淡,並未往鏡中看去。
許是瞧見七公主興致不高,繁燈柔聲勸道:“端妃娘娘也是為了公主好,奴婢在旁看著,娘娘雖待公主嚴厲,也皆是為了公主打算。”
可霍寒漪仍是不言語,眼神極靜,如同精致的人偶,美麗卻也失了靈動。
繁燈隻能轉了話頭,“聽說那懷秋宴與往年的宴會有些不同,這次嫻妃娘娘費了大心思,請了民間最火熱的班子前來表演呢。時辰也到了,公主咱出發吧。”
霍寒漪乖順地起身,扶著宮女的手出了宮殿。
輕移蓮步,衣袂飄飄,每一步都仿若拿尺度量過。淑女之態儘顯。不多時便走到了紗葉小道。
落葉無聲,柳枝微擺,一幅靜謐之景。
隻是前方有些吵鬨衝破了這股寂靜。霍寒漪抬目望去,原是六皇姐霍靈秀在那處,她身邊似乎還有一人。
霍靈秀本就因尚服局怠工一事心生怒火,沒想到真有不長眼之人恰好撞了上來。
“許久不見,九皇妹氣色瞧著倒是好了許多。想來是看開了,那玲瓏玉兔原就不屬於你吧?”
說完笑著問身邊的荷蓮:“那玉兔放哪裡去了來著?本想帶著贈與九皇妹的,偏給忘了。”
荷蓮上前一步附和道:“公主不是賜給雪球做玩具了嘛,雪球愛不釋手呢。”
“不過雪球頑皮,前幾日踢到山石上便碎掉了。”
宮裡皆知趙修容有一條禦賜的寵物狗,通體雪白,毛發順滑,樣子極為可愛。
霍靈秀“哎呀”一聲看向阿箏,“那可真是不巧,本想著也不是什麼稀奇東西,也看膩味了。倒不如轉送給九皇妹,反正九皇妹很是喜歡來著。”
“誰知卻被畜生弄壞了,白費了我一番心意。”
主仆二人的神情皆是興味,輕蔑之感儘顯於表。
阿箏目光躲閃,低了頭摳手,故作瑟縮,“謝六皇姐,既是六皇姐的東西,怎麼處置都是皇姐說了算的。”
看到一向與自己不合的九皇妹這樣,霍靈秀心裡很是舒坦。
一個毫無父皇寵愛、無母族袒護的公主也敢跟自己搶東西。哪怕自己不要,她也不配拿。
霍靈秀又瞧了瞧阿箏的衣裳,看起來倒是新鮮料子。隻不過顏色老氣,怕是沒人要才留給她的。
哪兒能比得上自己的彩絲雲緞裙,這裙乃是她母妃讓京中的明月閣定製的。
聽聞明月閣極受京中貴女的追捧,便是給錢也不一定能排上單子。
九皇妹身邊的宮女看起來也灰撲撲的,二人如此模樣便去參宴,豈不是掉了皇家的顏麵。
於是霍靈秀抬了下巴,語氣傲慢道:“今日懷秋宴乃是嫻妃娘娘為慶祝吳大將軍護國有功舉辦的。雖說九皇妹很是少見這等場麵,也莫要失了公主的身份惹人笑話。”
阿箏默不作聲,隻拿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向霍靈秀。
原身雖生得不錯,往日裡的神情卻總是盛氣淩人的,令人見之不喜。
可阿箏像是賦予了這身子一股靈性。睫毛卷翹,瞳仁烏黑光亮,一雙杏眼看過來時如同望進了泉水裡。
叫誰也舍不得嗬責仙童般的人兒。若是尋常人看到阿箏這副模樣,必然會心疼。
餘光看到遠處的小陶子比劃了個手勢後,阿箏退後半步,行了平禮,“小九謹記六皇姐教誨,必時刻記著。”
可這話還沒說完,有一物從阿箏的袖中掉了下來。
霍靈秀自是眼尖地看到了,本也沒在意。
可阿箏像是驚慌失措一般,連忙撿起並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麵灰塵,還偷摸著看了霍靈秀一眼,想要轉身離開。
如此一來,霍靈秀便起了疑心。她正納悶這九皇妹轉了性子,往常可是要與她爭的。
今日卻隻是一味的忍讓。這樣反常必定有鬼。
霍靈秀嬌喝道:“什麼東西,鬼鬼祟祟的,拿來我看看。”
結果,她這話一出,阿箏立刻背了手,搖頭後退。
這樣心虛,霍靈秀更是不會輕易讓她離開了,便衝荷蓮示意。
荷蓮果斷上前,欲搶奪阿箏手中的物件,卻被小秋攔住。煩擾之下,她便推開了小秋,手上力氣更甚了。
見怎麼拽,對方也不肯放手,荷蓮內心也有些驚異。
這九公主竟將此物抱得如此緊密,怕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她自然要幫主子去看一看。
一番拉扯間,那東西正好掉至荷蓮腳邊,荷蓮登時要拿腳去踩住,哪知阿箏直接撲了上去,先一步握住了那物件兒。
荷蓮的腳便重重地踩在了阿箏的左手上。
這一腳踩得極重,甚至都聽見了聲響。
阿箏掉了眼淚,衣袍臟了頭發也亂了,卻一聲不吭仍是抱著那東西不讓人近身。
荷蓮收回了腳,遲疑地看向主子,心裡也是有些慌的。
九公主再不受寵也是公主,她一個宮女傷了公主也不是小罪。
霍靈秀全然沒在意荷蓮的眼神,心思皆在那物件上。這般護著,連荷蓮也搶不過來。
難不成是巫蠱之類的禁物?
霍靈秀心思一轉,見阿箏仍死死守著,便想親自搶來看看。
可一道清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動作,“懷秋宴要開始了,六皇姐竟是還要在此地耽誤些功夫?”
霍靈秀看了過去,原是她那七皇妹款款而來,姿態一如既往的端方。
險些因為霍引箏忘了正事。今日是不成了,霍靈秀冷哼一聲,眼刀飛向阿箏。
暫且放過她。至於自己的宮女踩了九皇妹的手指,霍靈秀毫不在意,踩了又如何。她能去求誰做主呢。
求七皇妹嗎?誰不知道端妃娘娘最是守禮之人,七皇妹怎會沾染這些小事。
於是霍靈秀轉頭就走了,連招呼也懶得打。她向來不喜歡霍寒漪這種清冷姿態。
見霍靈秀走了,霍寒漪也未看阿箏一眼,帶著宮人離開。隻是餘光似乎看到九皇妹急急地上前了一步。
霍寒漪也不駐足,她並不需要對方的感謝。
這場戲便暫時落了幕。
小秋忙衝上來,檢查阿箏的手指,眼中含淚,“公主何必呢!右手不是已經傷過了一回,這下左手也……若是日後好不全可怎麼辦?”
阿箏神情平緩下來,隻掏出帕子給小秋擦了擦眼淚,“走吧,我們也該趕趕路了。”
等阿箏到時,雲景台已處處是人海了。她被宮女牽引著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旁邊的座位是空的,應是八公主霍歲安的位置,隻是聽周邊宮人說八公主身體又不好了因此不會前來參宴。
再左側就是七公主霍寒漪了。
不過阿箏並不打算現在搭話,隻在霍寒漪看過來的時候露出了個感謝的笑。
霍寒漪點點頭收回視線,看似端正地坐著,實則思緒已經發散了。
不知剛剛六皇姐想要搶奪的是何物,但看九皇妹死死守著的樣子應是對她極為重要,連手指被踩了也不願放開那物。
父皇膝下兒女成群,想來也無人在意不受寵愛的那些。若不是母妃的護佑,她或許也會是九皇妹那種生活。
隻是,母妃不懂她,她也不懂母妃。
霍寒漪輕撫手指,內心沉鬱。
阿箏入了座後,看似飲著茶,實則目光逡巡在宴中各人身上。這宴席座位設置也是有些講究的。
西側為尊,是皇帝的座位,此處可以一覽整個宴席。左側下首為皇子,皇子身後為公主、妃嬪。右側下首為朝臣。
因此,阿箏斜對麵那位,被眾人頻頻致禮的便是吳蒙了。瞧著孔武有力,麵容剛正不屈的樣子。
隻是,他竟坐在福王前麵?
也不知這座位是故意還是無意。想到宴會是嫻妃舉辦的,阿箏便更覺有些意思。
至於阿箏為什麼能認出福王,頌國以玄金為尊。那福王著一副黑金蛟紋袍,佩飾華麗,且有一副好容貌,實在難以忽視。
其他朝臣阿箏隻粗略地留了印象。
嬪妃這邊花枝招展,各有千秋,令阿箏有種入了大觀園的感覺。各種芳姿皆有,倒有些集郵的樂趣。
皇子公主均已落座,齊刷刷兩排,真是枝繁葉茂,好難出頭。
阿箏打量的目光猝不及防與一雙冷泉般的眼睛相遇。雙方皆是一怔,但誰也沒有移開視線。
最終還是阿箏輸了,目光倉皇逃離。
太子提劍站在屍堆的那夜,還是給她留下了不小的陰影。理應遠離麻煩。
霍元恪收回了視線,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燭光印在他如玉般的麵容上,忽明忽暗仿佛戴上了麵具。
他與九皇妹可謂是寥寥幾麵,剛剛竟然會覺得有些眼熟。
是在何處見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