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亥的諷刺(1 / 1)

東宮

看著坐在軟塌上身上綁滿紗布,麵色蒼白還在那把玩一根鳥毛的少年,莫亥挺來氣的。

他雖是太子的暗衛,可年紀與太子相仿,比起其他暗衛的小心謹慎,他與太子相處起來更親近些。

雖然統領師傅說做暗衛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不需要有情感,唯聽命即可,可他偏不這樣覺得。

他與太子一起經曆諸多,曾在忍受饑餓時分食一塊餿了的餅,在混戰過後互相包紮血洞似的傷口,在烈火焚燒下逃出密林,在蛇群獸堆裡博出血路。

莫亥一直覺得,他與太子雖是主仆,卻也是過命的兄弟,至少他的後背永遠能麵向殿下。

昨夜情勢驚險,太子蠱毒每三個月發作一次,發作之時痛苦至極,刀割鹽染也不足以形容。

他知曉太子不願讓人看到這般自己這般田地。

莫亥有些後怕,若昨夜太子沒有發出鳴鏑,今早發現的可能就是一具屍體。失血失成那樣,就算不是毒死也流血過多死了。

都這般境地了,還在乎那點自尊心。為何不能一早就發鳴鏑,他必然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到底是何人,能如此巧地趕在蠱毒發作時前來行刺。太子殿下又為何不讓人檢查那些屍體。

莫亥知道這些問題就算問了,太子也不會開口。

鬱結的莫亥隻能涼涼刺一句,“太子殿下這次倒是進步許多,至少知曉了主動求救。”

被諷刺的人默不作聲,視線依舊專注在手裡的這根羽毛上。

羽毛顏色呈灰黑,摸起來並不乾澀。且長度較短,應是體型較小的鳥類掉落的。

霍元恪總覺得,這根羽毛有些熟悉。

他記得自己碰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觸感有些許奇特,似是毛茸茸的。

雖然蠱毒發作之時,他會失聰失明,但思續卻無比清晰。也許是因為下毒之人希望他在意識清醒之下承受這些。

思及此處,霍元恪麵上略帶嘲意。

他十分確認鳴鏑不是自己發的,沒有自己的命令,無人敢進留塵池。

難不成是一隻鳥發的。

霍元恪放下了灰羽,拿出帕子緩緩擦拭雙手。斜眉沉目的樣子仿若翩翩公子,任誰也看不出昨日他還伏在死人堆裡。

倒是確實想起了一隻膽大的瓦雀。

清晨的日光還未升起,永壽宮的小太監邊打著哈欠開了宮門。嫻妃娘娘最近一門心思在懷秋宴上,他們這些宮人要比往常起的更早些,實在痛苦。

小太監正欲回身拿笤帚掃掃宮門,突然發現地上有一封書箋似的東西。

昨日他關宮門時還不曾有有的。小太監撓撓頭,他也不識字,還是彙報給管事的吧。

嫻妃正端坐銅鏡前梳妝,細細看著鏡中的麵容。

雖說自己日日細心保養,所用之物皆是宮中最好的,可這到底年齡上來了,怕是不如十幾歲的新人。

想到皇帝最近專寵的那幾人,嫻妃勾起了唇,“微雨,你說本宮是不是老了?”

微雨正替嫻妃梳發,聞言頓了頓道:“娘娘芳華正茂,雍容華貴都不足以形容娘娘的美貌。奴婢日日替娘娘梳妝,最是了解,娘娘如何會問出這等問題?”

說完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

“是嗎?”嫻妃撫上了臉頰,神色不明,“那為何皇上近日都不來永壽宮了?”

微雨手下不停,“許是因為政務繁忙,聽說皇上最近也未曾到其他娘娘那裡呢。”

簪好一隻步搖後,微雨柔聲開口道:“娘娘如此絕色,就連奴婢都會時不時沉浸在娘娘的容貌氣度中。況且娘娘最近不是專心在懷秋宴上,皇上也怕打擾到娘娘呢。”

嫻妃這才滿意了,“還是你最得本宮的心。最近本宮實在忙碌,也不知那些掌事的有沒有怠慢,你去替本宮把他們叫來。”

“是。”

微雨行禮恭敬告退。

嫻妃仍是看著鏡子,片刻後拔下了步搖扔在地上。玉質的物件兒哪兒經得起這麼一摔,登時就碎了。

鏡中美人的笑容漸漸冷下來。

大宮女紅綃進來,轉頭看了看微雨的背影,湊到嫻妃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嫻妃美目流轉,把玩著護甲,不在意地問:“信上說了什麼?”

紅綃替嫻妃換了一隻鑲明珠的鳳尾金簪,小聲開口道:“說是惠妃娘娘欲在懷秋宴上,派人揭發周寶林假孕之事。”

嫻妃身形頓了頓,笑開了花。

“細細問過守門的小太監,並未發現是何人所送。送信和寫信的人很是謹慎,信箋都是宮中常見之物。”

嫻妃依然笑著,“你瞧我這永壽宮,隨便一人便可塞些東西進來。倘若哪日要我的命,怕也是輕而易舉了?”

紅綃默了默,“奴婢省得了,待會兒送他們回家。”

嫻妃瞥了眼地上的碎玉簪,“收拾乾淨。”心裡不由得思索起紅綃說的信箋。

惠妃這個老女人,明知自己大肆舉辦懷秋宴,竟敢來擋道,彆以為她不知道惠妃的心思。

後位空懸這麼多年,惠妃怕是早已視為囊中物,也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竟敢肖想她的東西,往日對她還是太好了。

送信之人怕是就想看到自己和惠妃爭鬥吧,這樣方能坐收漁翁之利,難道是玉貴妃?

自己自然是不能叫惠妃如意,但也絕不會叫人看了笑話。

嫻妃思緒轉了轉,懶懶開口,“把黃有德叫來。”

與此同時,臨華殿的小宮女也將信箋呈上去了。

周寶林撫著孕肚,正在喝小廚房做的紅棗奶湯,心裡極為舒坦。皇上還是疼自己的。自己剛有孕三個月,便已被賞賜了小廚房。

待自己的“孩子”生下來,怎麼也要往上升幾階。

正愜意之時,小宮女進來道:“娘娘,奴婢在宮門處發現了這個。”

周寶林抬眼望去,見是一封信箋略有點疑惑。待她拆開看後差些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

惠妃如何知道自己是假孕?

竟然還打算在懷秋宴上揭露此事。

送信之人又是誰?

周寶林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此信件並未被拆封,說明無人看過。

這藥可是宮外求來的,連太醫都未能看出來。難不成是自己這邊有內奸?無論如何,她現在不能失了冷靜,得仔細想個法子規避這禍事。

懷秋宴既是嫻妃辦的,惠妃想拿自己去觸嫻妃的黴頭,自己絕不會輕易叫她得逞。

周寶林垂了目,將那封信箋扔到了炭火盆中。

……

兩日後就是懷秋宴了,後宮各人心情不同。

唯有小冬這些日子心有彷徨,日漸消瘦。她知道從她自薦揭發周寶林的那一日起,她就沒有回頭路了。

原以為能博一個前程,沒想到是自己過於天真。

竟沒想過惠妃拿捏了自己的家人逼迫她“死諫”。

小冬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惠妃派了人監視她,又握著她家人的性命。她隻能按照惠妃的要求去做。

可是,她好怕。怕死,怕疼,怕再也見不到爹娘了。

小冬抱緊了身體瑟縮在房間裡。當初沒有聽勸,若是小秋知曉,定要笑話自己。

房門忽然被打開,惠妃身邊的大宮女珍珠走了過來。

小冬下意識地抬頭,目光中充滿恐懼。

可珍珠隻是放下了吃食,淡聲讓她先待命,懷秋宴上暫時不需要她揭發周寶林了,說完便離開了。

小冬聞言先是迷茫了一陣,隨即巨大的欣喜如海浪般衝來。她是不是……不用死了?

……

雲光殿

阿箏正躺在椅子上曬太陽。

今日天光正好,暖意橫斜,倒是驅散了她昨夜的霧霾。也不知太子最後如何了,既然宮裡沒報喪,應是無事。

隻不過,太令人生氣。那人莫不是殺星轉世,兩次見麵均對自己的鳥身懷有殺意。

她甚至還救了他。

思及此處,阿箏氣地坐了起來,真想報個小仇。

小秋端著一疊鮮筍糕走過來,輕輕放在公主旁邊的凳子上,“那些藥材奴婢對照著看過了,不是宮中常見之物。從其療效上看,應是解毒的。”

“不過這些藥材本身毒性也不小,使用時必然要受一番折磨,且不是一次兩次便能解了去的。”

雖不知公主從何得來的藥渣,小秋卻識趣地沒有問。

於她來說,公主是神女,行事自有道理。至於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小秋斂目垂頭。

隻有神女才會憐憫世人。

聽了小秋的話,阿箏很有些起疑。

太子居然中毒了。

昨夜她見到的太子麵色確實非同尋常,本以為是劍傷的緣故,倒是沒想過是中毒。

不過,在中毒加劍傷雙重刺激之下,這人還仍能留有一絲清明。阿箏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對自己鳥身很沒禮貌的人。

如此來說,頌國的儲君之位並不好坐。

她得加快進度,早日遠離這道渾水。

阿箏撚起一塊鮮筍糕,彎了彎眼睛。也不知自己的信鴿工作後續如何,想必那三人都收到了。

惠妃那邊極大可能性會按兵不動。這樣說來,小冬的性命暫時保住了,自己也免了被潑臟水。

周寶林假孕一事暴露出來,想來急需填補漏洞,就是不知她會如何選擇。

這個假胎是留不住了,但如何失去,在什麼時候、以怎樣的方式失去端看周寶林與惠妃的交惡程度了。

也還有一計。

便是繼續養著這個假胎。隻是需要有個大腿兜底,這個大腿還需是後宮中掌握權力之人。

這麼做無異於與虎謀皮,將自身賣給對方。好處就看大腿能許諾些什麼了。

嫻妃倒是個大腿。

但阿箏覺得,若真想選這條路,不如直接選上最粗的那條,畢竟後宮可是與前朝息息相關。

總的來說,無論收到信的三人會分析出什麼,阿箏都不在意,因為結果都是一樣的。懷秋宴安全無虞地舉辦,自己的目的也不會因何受阻。

旁邊的鮮筍糕忽地被收走,阿箏伸出去的手落了個空。

阿箏的目光下意識追尋鮮筍糕而去。

小秋收了托盤,柔聲勸到,“公主莫要貪口腹之欲,奴婢做些旁的吃食來。”

也行。

阿箏複又躺下,腦海裡忽然想起一事。於是便叫住要走的小秋,問道:“你可知後宮中,何人的名字為‘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