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修羅(1 / 1)

夜光如銀,涼意侵人。寅時三刻,正是眾人熟睡之時。

阿箏特意選了這段時辰化作鳥身飛出雲光殿。

她現在已經摸到了訣竅。隻要身體入睡,可以在任意時辰化為鳥身。

幸而之前讓小陶子帶著自己在宮內轉了轉。阿箏大概記住了各宮殿的位置。

臨華殿宮門緊閉,隻有兩盞燈籠隨著秋風飄晃,這裡是周寶林居住之地。

阿箏停在臨華殿附近的樹上,晶亮的黑豆眼在黑暗中四處觀察,確認無人後,將爪子上的其中一個信箋褪下丟在臨華殿門口,儘力伸長鳥腿把信箋推進去。

這一番動作頗費了些力氣,隻怪腿太短,差點劈叉。

臨華殿門口很是乾淨,青磚路麵,無雜草青苔。因此,書箋在地麵上也很顯眼,想來明日開門的宮人應會注意到。

做完這一切,阿箏抖抖羽毛飛走了。至於信箋上的小洞,隻能讓自己儘力忽視。

但凡有其他辦法,她也不至於給信箋開孔穿了線。

這線是她從小秋那裡拿的最是普通常用的絲線,筆墨信箋均是讓小陶子從宮人手中淘來的。可以說這些東西各個宮都有,倒是不會被人順著線索查來。

鳥身到底不如人身靈活,她若是直接用腳爪抓住信箋,也怕上麵會留下些動物腳印抓痕。

思來想去,也隻有這個方法才能不觸碰到信箋。

阿箏又如法炮製給永壽宮嫻妃、方寧宮惠妃都送了信箋。

是的,惠妃那裡也送了一封信箋。阿箏起初也猶豫過要不要給惠妃送,她原本隻想告知嫻妃、周寶林二人。

處於嫻妃的角度,她不會容許任何人破壞自己精心舉辦的懷秋宴,必然會想辦法阻止惠妃的行動。

周寶林作為戲中主角,更是會為了自己的安危反擊。

這二人收到信箋,不論是否相信其中內容,一定會有所防備,那惠妃的計劃便不能如願成功。

可惠妃那裡,阿箏想到了小冬。若以古人視角來看,小冬或許是背主之人,但阿箏到底不忍小冬因此掉了性命。

雖阿箏知道,從惠妃選定小冬來做這件事時,她的命運便已經注定,不論成功與否,惠妃都不會再留她一條命。

試試也無妨,若是有驚喜呢。

送完三封信箋後,阿箏忽然想到一事。

那日,她變為鳥身在還意林,聽到太子和屬下的對話。太子當時囑咐過:若是惠妃行事不成功便讓屬下幫一把。

如此說來,太子的人必然從中盯著事情進展。她這三封信箋送出,收到之人定會有所改變。

因此,冥冥之中,她也打亂了太子的計劃,不知那位美少年會不會還有後手?

而且,那人為何能看到自己的鳥身,連帶著他的屬下竟也能看到。長得倒是漂亮不似凡物,下手也太黑心。

想到這裡,阿箏的背脊還有些隱隱作痛。

太邪門兒了,還是莫要過多招惹。

於是,阿箏調轉了方向,毅然往東宮飛去。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去看看那個小漂亮有沒有在醞釀新陰謀。

萬一還能撿漏些消息,她定會燒香感謝。順著微微發光的小路,阿箏飛到了東宮。

皇宮裡,除了有主的宮殿之外,其他區域阿箏基本都在閒暇時走過一遍。因為並沒有仔細踏遍每一寸地方,隻是踩了點,所以也沒有多費時間。

無主之地,去過就能解鎖驅散白霧。若宮殿有歸屬,則不能隨意進入。

阿箏猜測可能需要刷一刷歸屬人的好感,方能在鳥身時進出。因此,剛剛送那三封信箋,她都隻能從門口塞進去。

不過這東宮……

阿箏小心探頭並有些疑惑,她和太子的關係已經進展到這種地步了?此處竟無擋她的白霧。

東宮的景致很有些古代園林的美感。

花卉種類極多,但打理得疏落有間。假山交錯盤踞不掩青竹方翠,石徑蜿蜒流暢,曲水環繞外圈引得花枝探頭。

可見工匠用心。

自然也是,太子的住所誰敢敷衍。

不過,似乎不能再往前了,因為前方是熟悉的白霧。從宮殿規格、位置來看,被籠罩著的應是太子的寢宮。

阿箏反而安了心。

想來也是,她與太子不過是陌生人罷了,又如何能突破白霧的限製。眼看著也不能再深入,阿箏正準備折返之時,餘光又瞥見微微發亮的地方。

顯然是在挽留她。

阿箏順從地飛過去,心裡本還有些好奇。可穿過梧桐林後看到的那一幕,卻令她霎時白了臉,差點維持不住飛行姿勢。

入眼是刺目的大片暗紅,甚至有些血水順著樹枝緩緩滴落,打破了本該寂靜的夜。空氣中漫著濃烈的鹹腥味,隨處可見屍身堆疊。

唯有一黑衣少年持劍立於其中,周身冷嘯,狀似修羅。

那是……霍元恪!

地上堆疊了許多具屍身,死狀慘烈。有些屍身仍在吐著血,瞪大的雙目似乎在訴說著不可置信。

衝擊感過於強烈,阿箏呼吸都要停滯了,她好像來錯地方了。雖是鳥身,她的心臟收縮地快要跳出來。

恐懼迫使她下意識後退。

眼前的情景實在超出了她的想像,她本以為這個世界雖是三足鼎立,但各國之前互有牽製,總的也算和平年代。

可直到這一刻,眼前的血氣順著她的五官,貿然擠了進去,叫囂著肆虐橫行。

她無法再自我安慰:頌國是安全的。

阿箏告誡自己鎮定,趁著霍元恪沒看到時,小心翼翼地撲騰翅膀轉了身。眼下沒時間思考更多,先跑為上。

嘭的一聲從身後傳來!在這極靜的夜裡宛如驚天巨雷。

阿箏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被發現了,離弦之箭般猛扇翅膀。然而,身後除了那一聲外再無彆的聲響。

似是又恢複了一片靜寂。

阿箏猶豫片刻,沒忍住回看了一眼。霍元恪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她陷入兩難之中,此刻更好的選擇是直接離開,裝作什麼都沒看到過的樣子。

但是另一方麵,她想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是否會影響到頌國的安定。若頌國不再處於和平,她的計劃夭折後該如何行事?

內心一番交戰後,阿箏還是停了下來。

霍元恪是太子,若他身死,儲君之爭勢必開啟。她雖是公主,也不願站隊,但日後之事也很難預測,爭儲很有可能會波及到後宮所有人。

就去確認下霍元恪是否還活著。

做完決定的阿箏毅然回頭,先是停在了霍元恪稍遠些的地方。

約莫一刻鐘過去,除了她之外,這裡像是沒有其他活物了,阿箏放下心終於湊近去看霍元恪。

臉色白如寒冰,胸膛起伏,聽著還有緩緩的呼吸聲。

阿箏長舒一口氣,稍退幾步繼續觀察。

霍元恪渾身濕透,像是暈了過去,手卻還緊緊握著劍。劍光寒意森冷,血液順著劍刃如線般爬向低處。

阿箏錯開視線,強忍不適的反應思索眼下狀況。霍元恪除了腹部的血窟窿外,身體多處都有劍傷。

可她現在也沒法替他止血,總不能將自己塞到血窟窿裡。

阿箏四處看了看。霍元恪身邊不遠處是個很深的池子,像是特意砌成的。池中水質澄淨,甚至還有些藥材。

莫非在打鬥之前,霍元恪正泡在寒池中?

阿箏想去翻一翻那些屍身,看看身上有無印證身份之物。可惜鳥身力量實在太小,她完全挪不動那些屍體。

等等,那是什麼?

有具屍身背部衣物破損,阿箏恰巧看到了一塊很小的印記。那印記說不上來是什麼,形狀有些詭異,感覺有些像……圖騰。

正欲上前再看一看時,霍元恪那裡傳來一聲響動。

雖是已經昏迷,但霍元恪眉宇緊皺、牙關咬得極緊,身體不自覺蜷縮,似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可他並未下意識捂住腹部,顯然他此刻忍受的痛比劍傷更為難忍。

阿箏再次陷入兩難,這裡發生如此大的事情居然沒有一人前來查看情況。

莫不是要她一隻鳥來施救。

阿箏掙紮再三,還是試探著往霍元恪身邊飛去,試圖找找傳信的煙花、鳴鏑等物。

沒想到還真有,在阿箏叼他衣服的時候掉出來了。阿箏叼起鳴鏑看了霍元恪一眼,心道:今日救你一命,日後必定尋你討還。

鼓搗著鳴鏑的阿箏並未看到,地上那人睜了眼。

渾身灼痛。霍元恪隻覺血肉猶如被野獸啃食般,一寸一寸地撕裂,深入骨髓。

這些人選的時機倒是完美,可惜仍是不中用。霍元恪恢複了些力氣,本欲爬向藥池。

可不經意間手指竟然觸碰到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對方像是也嚇了一跳立刻彈開。

竟還有人沒死!

霍元恪凝神,握緊劍猛然揮出,然而蠱毒的疼痛幾乎要吞噬掉他。

這一劍並未刺中,可這般舉動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氣。長劍脫手,人徹底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