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1 / 1)

小秋已近崩潰邊緣,再無法維持情緒。

阿箏默了默,隻輕輕撫摸她的背脊。待到好一陣後,小秋方才平靜些繼續道:“隔日,就傳來父親於牢中自刎,身邊是以血寫成的認罪書。”

“自父親認罪的消息傳來,娘便一日比一日沉默,她不再去敲登聞鼓,不再去市集喧鬨之處告訴眾人,血離花無毒。”

“即便這樣,阿姐也遲遲未歸。娘知道,阿姐再也回不來了。”

“半月後的一個夜裡,家中藥房遭賊。娘起身去查看,卻發現賊人已跑,匆忙間隻留下了一個令牌。雖不知他們在找什麼,娘卻知道,這裡不能繼續待了,於是帶著我喬裝打扮一番出了城。”

“可是,他們來得太快了。”

小秋神色痛苦,閉上眼睛,“我們逃到江邊,還未來得及渡江,便聽到了一陣馬蹄聲。娘將我藏在蘆葦深處,自己欲往深山裡跑吸引視線。才跑不遠,那隊人馬就到了。娘被他們抓住百般折磨卻絕不出聲。”

“我知道。”小秋渾身顫抖,“我知道的,她是怕我忍不住出來。”

“那些人全是人渣,為首之人看我娘怎麼都不願開口,就令人一根根折斷娘的手指、踩斷娘的腳筋。”

“他們全在笑,甚至還……欺辱我娘親……”

“娘不堪折磨,受辱而死,死前也未曾再看我一眼。為首之人眼見不好,便下令搜查附近。我躲在水中,眼看著他們將娘的屍體隨意踐踏。”

“他們是在逼我出來……”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記住他們每一個人的臉,日後尋仇才不會少認那六人。”

“他們搜索了兩個時辰便放棄離開了,娘的屍身被他們隨意丟在那裡。”

“他們走後,我仍不敢出來。娘以前說過,越是危難之時越要保持冷靜。我在水中呆了一夜,果然看到他們再次返回查看。”

小秋捂著臉,有些穩不住身體。

阿箏扶著她靠在床沿上,冷聲問:“後來呢?”

“後來,確認他們真的離開,我便從水裡爬出來。”

小秋自嘲一笑,“凍了一夜的手腳真是不聽話,娘離我好遠,我怎麼爬也爬不到娘的身邊,甚至無用地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在山中,我被一老婦人所救,娘的屍身已焚燒乾淨。”

“三年後,老婦人年老去世,我便進了宮。”

小秋本欲繼續訴說自己進宮所查之事,卻被阿箏阻止。

阿箏扶她躺下,又跳下了床,拿來麵帕仔細地替她擦拭淚痕。

“我知你自白骨中走來,心無所依,夜不能寐,唯有血恨灌溉方可開出一條活路。”

“然今時今日,你我皆為浮萍,旁人隻知它飄零不定,又怎知江河湖海,浮萍隨處臥生根。睡吧,待你醒來,我仍在這裡。”

小秋怔住。

這些話語如同一根輕羽拂過她的身軀,卻解了她的枷鎖。

於小秋眼中,房中的一切擺設像是都化為虛無,隻剩些皓光如星般灑落在公主身上,應著她的話語緩緩勾勒出一幅天清水靜的畫卷。

無紛爭,無陰暗,無喧囂,無桎梏。

小秋就在這股安慰中沉沉睡去,她知道,此時很安全。她太累了,背負著血海深仇,背負著無人理解的寂寥,隻容她此時軟弱片刻,待她醒了定會回護公主。

……

阿箏悄聲出了房門喚來小陶子。

懷秋宴上惠妃要動手一事,阿箏心裡已經有了應對的計策,隻是還需準備些東西。

她一個弱小的公主,自然做不出以身飼狼的舉動,唯有隔岸觀火,交由旁人去做方才為上策。

小陶子很是聽話地點點頭,照著公主的吩咐尋東西去了。

庭院中放了一把躺椅,是小陶子按阿箏的要求改的。小秋為此縫了合適的墊子,塞了很多棉,鼓鼓囊囊,狀若雲床。

阿箏躺了上去,細細思考小秋的事。

感同身受一詞看似溫柔,實則縹緲。阿箏知曉,小秋經曆之事遠比訴說出來得更為沉痛。倘若設身處地,她無法保證自己能比小秋做得更好。

阿箏歎了口氣,心內陷入猶豫,原不想參與過深。即便穿到此地,她也一直將自己視為局外人。

無論是小陶子還是小秋,她雖待他們好,最根本的原因也是為了自己。

小秋進宮便是為了查詢當年之事,若此事牽扯較大,幫小秋複仇許是會影響到自己今後的計劃……

她得好好琢磨一番。

半個時辰過後,小陶子回來了,拿回了阿箏要的東西,睜大芝麻眼認真道:“按公主的吩咐,筆墨、信箋皆是宮人之間倒來的玩意兒,非是貴人們所用的那種。”

這些紙張入手較為粗糙,墨塊無味不易上色,與她書房裡所用差彆極大。

阿箏笑了笑,表示肯定,揮退了高興的小陶子。

身後忽而傳來些動靜,阿箏回頭望去,小秋正站在門邊,神情猶豫,觸到她的視線後又捏緊了衣角。

雖眼睛仍有浮腫但人已平靜許多。

阿箏收起筆墨書箋進了屋,溫聲道:“可餓了?不妨先用些膳食。”

小秋聞言更為赧然。

從未想過有一天,她竟在公主的房裡睡到幾近晌午。公主不僅毫不在意還柔聲體貼。

思及此處,小秋忽然行了跪拜禮,神色鄭重。

“宋晚秋以宋家血案起誓,此生絕不負公主信任。公主欲行,奴婢便為馬;公主欲斬,奴婢便為刀。若有違此言,宋家再無清白可能。”

“奴婢自知宋家血案難翻,其中勢力錯綜複雜,非公主一人之力能撼動。”

“也希望公主莫要因奴婢涉險,宋家之事本應奴婢一人承受,與公主無關。”

“餘生所求不過還宋家清白與護公主平安兩事。容奴婢自私,求公主莫要趕奴婢走,若有事發一日,奴婢以死明誌,絕不牽連公主。”

說完重重磕了一頭。

阿箏默然不語。

實話來講,她是有些動容的。眼前之人也不過十幾歲,卻早早認識了人生的殘酷,還仍持有一顆玲瓏心。

她自然知道小秋此舉不是在激她,而是內心真實想法。以宋家清白起誓足可見其心。

阿箏扶起了小秋,緩緩道:“聽聞前朝有一官員張生。胸有大義,心係民生。提出的政令皆為百姓考慮,惹得權貴不滿被暗殺於府中,政令隨之消散。”

小秋聞言有些不解。

“我也有一言贈與你。”阿箏停頓片刻直視小秋,一字一句地開口,“莫要做那位張生。”

言畢便進了屋內,未管呆愣在原地的小秋。

能不能明白全由自身,在她看來,活著才有機會報仇,死了便是死了。

一捧灰塵而已。

待阿箏再次望去,小秋已不見蹤影。

她歎了口氣,拿出筆墨信箋,為夜晚之事做準備。

按小秋之前所說,目前宮中玉貴妃穩坐貴妃之位,其下是惠妃、嫻妃、端妃。再之下是宋昭儀、趙修容、孫美人、李才人、周寶林等等。

太子霍元恪是已故皇後所生,聽聞在太子幼年,皇後因病去世,後位便一直處於空缺中。

玉貴妃育雙生子,四皇子霍元熠和四公主霍時月。

惠妃育有皇長子霍元禦和二公主霍容湘。

嫻妃育有二皇子霍元慶、九皇子霍元封。

端妃育有七公主霍寒漪。

宋昭儀有三公主霍晚停和八公主霍歲安。

與原身不和的六公主霍靈秀是趙修容所生。

南修儀育有十一皇子霍元修,乃是宮中最小的皇子,今年四歲。

孫美人膝下是五公主霍詩雅。

李才人育有五皇子霍元展。

大公主已出宮嫁人建府。

十皇子霍元棋是宮女所生,聽聞也已離世。

原身名為霍引箏,是雲美人所生,排第九,與她原來的名字霍箏隻差一字。雲美人是地方小官之女,因難產離世。

不過阿箏倒是有一事不明。

原身外祖家雖是地方小官,於銀錢上或許無法關照,但對原身成長幾乎不聞不問。

顯然不合常理。隻不過一直服侍原身的人早已不見,現在也探究不出原因。

總歸自己得小心些。

算一算,她這位未曾見過麵的父皇有二十多位妃嬪,長成的皇子公主也有十四位,可謂枝繁葉茂。

皇子公主的取名也很有些意思,皇子皆以元為中名,隻尾字不同。公主取名卻五花八門。

雜書上所說是因為太祖皇帝夢中受仙人指引的緣故。

阿箏隻想發笑。

思緒之間,案上三封信箋皆已完成。但從筆跡上來說,任誰也看不出這三封出自一人之手。

隻是……

阿箏甩了甩手,這具身體幾乎沒有養成書寫的肌肉記憶,以往定是荒廢了。

據她所知,皇子公主們皆會受啟蒙,待到一定年歲後,便可去國子監讀書進學,直到皇子成年、公主出嫁才算完成學業。

她如今已十二了,卻未進國子監。

也不知是原身太過隱形無人想起,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她還得思索想想怎麼爭個上學的機會,以免言語之間露出馬腳。因此,懷秋宴上還要多一事。

阿箏樂了,嫻妃無心插柳倒為她搭了個過橋梯,如此說來,自己作為受益之人自然要投桃報李。

想到夜間將行之事,阿箏開始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