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欒枝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直到太陽照到頭頂,她才慢慢騰騰從床上坐起來。

這是怎麼了?她揉揉腦袋,隻覺得渾身都有氣無力的。

不對,昨天!縣衙!鐘成錦!

她急急下地,趿拉上鞋就要出去。棠花帶著大黃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跑了進來,“阿姐,你醒啦?”

“我昨日怎麼回來的?”欒枝趕忙問她。

“你的朋友送你回來的。她說你太累了,讓我彆吵你,還在家裡守了你半夜,快天明才走呢!”棠花想了想昨晚那個慌慌張張的女人,要不是看阿姐好好地睡著,她都要動手把她趕出去了!

昨日是鐘成錦把她送回來的!那那個賊人呢,怎麼處理的?宋瑜怎麼也出現在小院兒裡?欒枝揉了揉腦袋,試圖回想起更多的細節。

棠花給她倒了一碗水,“阿姐,外頭亂哄哄的,黃阿婆她們聚在巷口說,縣衙昨日失了火,陸知縣的原配夫人給燒死了,新嫁娘陸小姐哭得快暈了過去,還親自給她娘斂了屍骨呢!”

潘夫人死了!

縣衙大火!

欒枝差點打翻手裡的陶碗,不對,這不對!

腦中有似有一團理不開的線,纏繞著她,束縛著她!

欒枝又灌了一碗涼茶,慢慢回想。

把無關的信息都拋開,先從縣衙招工算起。去小院兒送飯,陸小姐的賞錢,宋瑜莫名其妙的提醒,劉管事袖中的異香,發麻的身體,昏睡到現在,被燒死的潘夫人,這一樁樁一件件略顯怪異的事情在她腦中逐漸抽絲剝繭,連點成線。

哪些又是意外呢?

宋瑜和鐘成錦,還有那個賊人!

如果沒有他們,自己會如何呢?

會暈在小院兒裡!會被這看似無端而起的大火燒死!

原來如此!

原來這是個一早就布好的局,隻待她入甕,封死了門窗,再挫骨揚灰,永不見天日!

原來陸小姐給的五兩銀子,是自己的買命錢!

欒枝深深吸了一口氣,隻覺遍體生寒!

“阿姐!阿姐!你怎麼不理我?”棠花在一旁推推欒枝。

“啊!?”欒枝回過神。

“小圓兒在外麵喊我出去玩兒呢。”棠花站在門邊,一臉著急。

“去吧,早點回來。”

咣當一聲,大門合上了,周遭忽然安靜下來,欒枝四處看看,連大黃都跟著跑出去了。

真安靜啊!就是安靜地讓人毛骨悚然!

欒枝起身,決定去外麵曬曬太陽!

嘩啦一聲拉開大門,她跟宋瑜臉對了臉!

真是見了鬼了!

欒枝立馬想合上門,宋瑜卻長手一伸,抵住了門板,而後扭身鑽了進來!

欒枝一臉驚恐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隻能束著手,全身僵硬地抵住後麵的磚牆。

宋瑜反手合上大門,看眼前的小娘子一臉惶恐,自己也愣住了。他本來是要出門去縣學的,隻恰巧在她開門的時候路過,看她見了自己慌著就要關門,腦子空了一瞬,就已經做了現下這種強闖民宅的登徒子行徑。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進來?宋瑜一陣懊悔。

男人身量高,又挨得她略近了些,因此極具壓迫感。欒枝不自覺攥緊了拳頭,想著若是他敢輕舉妄動,就給照臉給他一下子!

“咳!”氣氛有些凝固,宋瑜清了清嗓子,先開了口,“謝娘子身子可好些了?”

欒枝一愣,他知道自己中了迷藥!

“你知道劉管事給我下了藥?潘夫人怎麼不見了?昨日那賊人是不是被燒死了?”一連串的問句砸向宋瑜,他有些驚訝,她問的都是關鍵之處,這是已經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你心中既已有了答案,還需我告訴你嗎?”宋瑜語氣緩緩,曲腿靠在門邊,跟欒枝此刻緊張的模樣很是不同。

見眼前人不答,欒枝垂下眼睫,慢慢將心中所想梳理清楚,“是陸小姐!她要救她娘,所以劉管事招我進了縣衙後廚,他準備把我迷暈,再一把火燒死我,好李代桃僵!”

“所以,昨日我去小院兒的時候就沒看見潘夫人了,她已經被送走了!隻是又恰巧遇到了你們和那賊人,而我因緣巧合救下了鐘成錦,她又把我送回了家。但你今天好好地出現在這兒,陸小姐還能收斂一具屍骨,所以,被燒死的就隻能是昨日的賊人!”

聰明!宋瑜在旁邊微微點了點頭。

欒枝下一秒就緊盯住他,聲音裡俱是冷冽,“而你呢,你做了什麼?你提醒我早日辭工,說明你知道劉管事準備拿我當替死鬼!你跟他們是一夥的?潘夫人是你送出縣衙的?那火是你放的?昨日的賊人是你燒死的?”

欒枝不知道自己話中是疑問更多還是肯定更多,隻管一股腦兒地將心中所想抒散出去,好像這一切詭譎密辛見了這白日青天就能即刻煙消雲散。

但她這話一說出口,就見眼前的男人漸漸收了先前的一副閒適模樣,平日裡總泛著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也緊盯著自己。

欒枝心中警鈴大作!

宋瑜直起身,慢慢逼近欒枝。

他現在後悔自己多的那句嘴了,本是看在這個租客還算省事的份上,才想著救她一救。可現在看來,無論是她昨日敢衝進來給馮正德那一下子,還是現在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怎麼看都像一個天真又魯莽的蠢貨。

蠢貨總是會惹些麻煩的!

“對!若不是馮正德橫插一腳,此刻你就該被燒成黑灰,躺在陸小姐給她娘準備的楠木棺材裡!若不是鐘成錦救了你,你活該為那百十文的工錢搭上你的一條蠢命!”太陽照不到的門後,男人聲音陰冷。

見男人冷著臉欺過來,欒枝不自覺地手抖,聲量也明顯拔高,“你承認那火是你放的了,你承認你們要殺我了!”

宋瑜掃了一眼四周,低下頭,壓低了聲音,鼻息噴撒在欒枝頸側,“蠢貨!不想死地話就把嘴給我閉緊了!”

嘎吱一聲,門被拉開又合上,欒枝透過門縫看著男人走遠,僵著手腳拴上了門!

好可怕!這裡怎麼人人都會變臉!

宋瑜平日裡一派君子端方,倒讓她以為這人讀的是聖賢書,走得是聖人之道,誰成想,他竟走的是□□!

欒枝心跳如擂鼓,抖著手回到屋裡,她把這些日子賺的錢財都掏出來,將麻繩全都拆開,銅板叮鈴當啷散落在桌子上。

拿一個數一個,數一個穿一個,穿一串係一串,等一籮筐錢都串好了,人也徹底平靜下來。

陸小姐把屍骨一斂,縣衙這事兒算是已經落下帷幕了,至於那個賊人有多大的來頭,後事又該如何料理,想必她們也都能擺平。無論內裡再有什麼曲折,應該也都找不到自己身上來了!自此,隻要離縣衙遠些,離宋瑜遠些,應當是沒什麼大事了!

欒枝在心裡默默推想幾遍,拚命給自己積極的心理暗示。

她轉念又想,哎!隻是可惜了這些天的工錢!

————

小縣城裡,一件小事就足夠街頭巷尾討論幾天,何況是縣衙失火,還燒死了人這等大事。如今已經過了大半個月,欒枝還是聽見旁邊的茶攤上有人在議論。

“年前還在見山寺遇到這知縣夫人去進香,看著年紀輕輕的,旁邊還帶著個小娃呢,竟被燒死了!”男人喝了一口茶水,餅大的臉上一派可惜。

“嗨!這都哪跟哪兒啊!燒死的是知縣的前夫人,聽說是個瘋婦,就是半月前嫁去杜家的陸小姐的親娘!”旁邊的中年男人擺擺手,整個人又瘦又高,麻杆似的。

大餅臉了然,“竟是這樣,怪不得那日陸小姐扶棺出城,如此傷心,哭得都站不住了,要旁邊的丫鬟扶著呢!”

“哎!知縣前頭的這位夫人也是苦命,聽說是跟這陸知縣是少年夫妻,家境貧苦卻日日染布煮絲供著夫君求學,更是在夫君外出考學期間獨自將女兒拉扯長大。終於熬到陸知縣榜上有名,這位夫人卻因過度操勞,生了一場大病,陸知縣遍請名醫,最後病是好了,人卻給燒糊塗了。這陸知縣也是仁義,沒拋下這原配發妻,即使後來娶了新婦也好好兒地將她帶在身邊,真是重情重義啊!”麻杆一臉感慨。

欒枝在一旁煮餛飩,即便是不想聽,兩人的話也硬往她耳朵裡鑽。待客人吃完走了,她便立刻收了攤子推車跑了。這要命的事兒,她是一點兒也不想沾!

縣衙那夜,屬實是給她整應激了。自那次之後,她才對自己所處的這個大乾王朝有了足夠真實的認識。

這個世界並非是個什麼經營遊戲,沒錢吃飯就得贖賣自身與人為奴為婢,嫁個傻子就真得搭上一輩子生兒育女,五兩銀子也可以買她這無親無故的孤女一條命,大火一燃,她也會真得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這樣的世道讓她膽寒,讓她恐懼,讓她不想麵對!但前世今生,加起來兩輩子的欒枝都不是一個軟弱的人,找準了目標,她從不吝嗇一步步向前付出努力!

她現在的目標,就是靠著自己的雙手捏出一個又一個餛飩,掙回一個又一個的銅板,帶著棠花和大黃,在這城裡紮住根,過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