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第二天,柴大舅送欒枝出了巷子,又囑咐道,“回家夜裡把門窗關好,警醒著些,我這邊找到合適的房子,就托人給你送信兒。”

欒枝謝過柴大舅,一路沿著河堤,往百福橋那邊去了。

與此同時,縣學也正熱鬨著。月試的結果今天出來,一群學子都擠在榜前看著。

“我在哪呢?哪兒有我的名字?”

“宋瑜又是第一,真是了不起。”

“嗨,回回都是他,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彆擠,彆擠!”人堆裡,一個帶著襆頭的男子,正半圈著手臂擋著周遭。男子轉過頭,看眼前的人麵色嚴肅,又看看榜上排名第二的名字,出言安慰道,“成錦,沒事兒,下次你一定能考過他。”

“呦!隋玉安,自己都考倒數,還有心思安慰彆人呢。哈哈哈哈。”

“要你管!”隋玉安轉頭瞪了那人一眼,待他再回過頭來,身前的人已經擠出了人群。

“哎!成錦,等等我!”他趕忙追了出去。

人群外,宋瑜已經從周圍人的口中聽到了自己的名次,正欲轉身離去,一隻胳膊重重搭上他的肩膀,“宋兄,恭喜恭喜,你這次又是第一!”

宋瑜聽到聲音,肩膀後撤想站直身子,男人卻使了力氣勾住他的脖頸,手中的折扇輕佻地敲了敲他的肩膀,“哎~,彆急著走嘛,有什麼秘訣還請宋兄不吝賜教啊!”

“哪有什麼秘訣,不過是運氣罷了。說不定下次,馮兄的運氣好些,也能摘得桂冠呢!”宋瑜側頭一笑,又說道,“說起運氣,馮兄不若跟正德兄請教一二,畢竟他不用日日書卷在手,也能考取榜上前名呢。”

“顧先生找我,先告辭了。”宋瑜朝馮玉章揖了揖手。

“堂哥,這宋瑜轉性了?他竟然誇我考得好!”馮正德一臉疑惑。

馮玉章兩眼一閉。蠢貨!他那是誇你考得好嗎,他是說你作弊上不得台麵呢!展開扇子狠刪了幾下,馮玉章才忍下打這個蠢貨一頓的衝動。

“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堂哥你放心,那周大已經鬨了一通兒,想必不多時風言風語就能傳開。”

“那就好,我看他還如何能安心讀得了這聖賢書!讓周大再多去幾回,最好趁宋瑜在家的時候,引得宋瑜跟他打上一架才好!”馮玉章嗤笑一聲,眼裡閃過一絲陰蟄,到時無論誰輸誰贏誰占了便宜,都有好些話可說!

話說周大,這人本是隔壁縣的一個潑皮。一個多月前來到泗水縣城,尋到一名牙人,點名要租桂花巷的房子,宋瑜家就在桂花巷,也正巧在隔壁有間空房。周大住了幾日,一日忽然挑了正午人多的時候,敲了宋瑜家的房門,大聲叫喊說宋母昨日落了汗巾子在他屋內,他特意來送還。這話一出,宋母急得就要辯駁,周大卻是不理,拋下那條水紅的汗巾子就走了。

汗巾子本是用來係內衣的腰帶,這麼私密的物件將一個婦人與漢子扯到一塊,已經是市井最感興趣的桃色新聞了。

馮氏兄弟正等著那周大在桂花巷繼續鬨事,好讓風言風語發酵起來,但他倆的打算要落空了,如今桂花巷一如既往地安安靜靜,而周大租住的那間房子裡也已經人去樓空。

周大呢?周大如今已經回到了隔壁縣的老家。

“我的兒啊!是誰?是哪個殺千刀的竟割了你的舌頭去?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周大不管老娘在旁邊哭喊,躺在床上又摸了一把藥粉撒在嘴裡,他哪裡敢說是誰?那個殺才,那個殺才可真是個瘋的!眼前似是又出現那人一邊笑著,一邊割下自己的舌頭模樣,周大嚇得一把扯過旁邊的被褥,把自己裹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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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反捆住雙手,倒在地上顫抖著,半截舌頭掉在不遠處的地上,嘴裡的血流得半張臉都是。

宋瑜在男人的臉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跡,聲音不急不緩,“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我想你應該清楚吧。”

“哦!看我這記性,你現在也沒法兒說了,嗬嗬。”宋瑜笑了兩聲,手裡的紙晃了兩下,“這份證詞上,白紙黑字寫著,強闖民宅,殺人未遂。呐,你的手印在這摁著呢。好心提醒,這項罪名足夠官府叛你杖五十,流放西南二十年了。”

周大瞪大了雙眼,嗚嗚叫著搖頭,示意自己絕不敢去報官。

得到了想要的答複,宋瑜拍了拍手,站起身,又似想到了什麼,回頭說道,“冤有頭債有主,是馮氏兄弟害你至此。可記住了?”語氣平和,一片循循善誘。

周大聽來,此時男人的聲音如惡鬼索命一般,自是無有不應,當下點頭如搗蒜。看著男人走出自己的視線,周大才放鬆下來,徹底癱軟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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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學塾師顧易之的書房內

“昨日那本詩文我應該拿去臥房了,抱樸你先坐,我去找找。”

宋瑜稱是,轉頭拿了本書在桌前翻看起來。

“登登——”門被敲了兩下,宋瑜抬頭一看,一身粉色衣裙的姑娘正端著茶杯站在門外。

宋瑜起身行了一禮,“顧娘子!”

顧念兒瞄了一眼拱手立著的男子,紅著臉輕輕嗯了一聲。心想,他實在是太生分了,早就告訴他喚自己念兒就好,他還偏偏守著那些虛禮,這呆子書生!

放下茶杯,看著男人又去到窗邊,離著自己八丈遠,顧念兒不禁有些生氣。聽說他來了,自己急著上妝描眉,又親手泡了茶端過來,忙中出錯,還被熱茶燙了手。他倒是半點兒都沒察覺到,往那兒一坐,老神在在地看書。

顧念兒嘟著嘴,輕輕跺了跺腳,想轉身離開,又舍不得眼前的人兒。許是縣學課業越發重,他好幾個月才被父親叫來家裡一趟。今日見他,似乎瘦了一些,不過這樣倒顯得側顏愈發清俊了。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羞人的事情,顧念兒燒得臉頰都要起火了。她快步走到窗前,把手中的帕子往男人手裡一塞,轉身快步走出門。

宋瑜看著手裡的帕子,眉頭微蹙。

嘖!麻煩!

“找到了,找到了,抱樸!”

顧先生的聲音由遠及近,宋瑜翻手將帕子收進袖口,整整衣襟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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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顧母數落女兒,“你急急地去見那宋瑜乾什麼,我不是讓你早熄了心思嗎?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呢?”

顧念兒低頭不言語。

“怎麼就不能見了,抱樸為人熱心,行事清正,學問也是一頂一的好,將來必是大有前途。”顧先生不樂意聽人貶損自己的得意弟子,開口說道。

“再有前途,那也是將來的事兒,你就能料得這麼準!他家以前還是這泗水城數一數二的富戶呢,現在不也得窩在那桂花巷的小宅子裡,說不定還欠著一屁股債呢。”顧母反駁道。

“你看看你,又提這些事兒做什麼?”

“怎麼就不能提了,我得讓念兒知道,那宋瑜家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省得她一頭紮進去,跟著吃苦!”

幾十年間裡,宋家都是這泗州城數得著的富戶,宋瑜爺爺是前朝功名在身的舉人,為人隨和,樂善好施,荒年常放糧接濟周邊百姓,幾乎半城的人都受過宋家恩惠,時人多尊稱一聲宋老太爺。可惜,宋老太爺子嗣不豐,年過半百才得宋瑜他爹宋長年一個兒子,但宋長年資質平平,宋老太爺就把振興門楣的希望寄托在了宋瑜身上,自小把他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變故發生在十年前,宋長年結實了外地來的遊商田備,被拉著染上了賭癮,短短一年就把家中田宅輸了大半,宋老太爺氣急攻心,撒手人寰。宋長年無人約束,徹底敗光了祖產,最後一根繩子吊死在了宋老太爺墳前。宋母帶著九歲的宋瑜搬到了桂花巷,靠與人縫製衣物掙些錢財,供宋瑜讀書。待到宋瑜長大一些,常替人抄書寫字,賺些潤筆費補貼家用。

宋瑜此刻就正往一家書鋪趕,急著要交這兩日抄的書,忽然想到袖中還藏著個麻煩事,他暗暗鬆了袖帶,手腕輕輕一抖,那帕子就隨風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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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欒枝逛了廚具店,米糧店,菜攤子,豬肉鋪子,胭脂鋪,書畫鋪子……一直逛到下晌兒,欒枝在路邊找了個麵攤兒,點了一碗素麵。

等攤主下麵的功夫,她在心裡盤算了一遍。整個泗水縣的功能區劃還是比較清晰的,以百福橋為界,城西偏北是縣衙的位置,達官顯貴多住在那兒,那邊是老城區,居民也普遍富裕些。城東這邊商業比較繁華,騾馬市、布行、染坊、貨行什麼的都建在這兒。城南占了泗水河外河的便利,漕運發達,是以三教九流都聚在城南,那兒的地價也相對便宜。

該把攤子擺在哪兒呢?欒枝正想著,就看見前邊兒路過那人的袖口掉了一方素色帕子,被風卷著飄了一路,正停在她腳邊。帕子上繡著一對兒紅鯉魚,活靈活現的。

“哎——!”欒枝邊側身去撿,邊喊了一聲前邊兒的男人。

這時旁邊倏地伸過來一隻手,趕在她之前把那帕子撈起來了。

欒枝看著麵前一手端麵,一手避在身後的麵攤兒老板,有些無語。

是你的嗎,你就撿!

等她回頭再去看丟了帕子的男人,那人的身形已經隱入了人群,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