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做的棗泥麻餅嘍,又酥又香的鮮肉月餅嘍,軟糯香甜的雞頭米糕嘍,各位客官,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嘍,”離得老遠,欒枝就看見祥隆點心鋪門口攬客的夥計。
“這位客人想帶些什麼,進店看看吧,”圍著白圍裙的夥計一邊把欒枝往店裡讓,一邊扭頭朝著店門大喊,“有客到!”
跨進店門,迎麵一陣酥香勾得欒枝饞意頓起。店麵有三間房那麼大,三組櫃子上放著各式點心,也巧妙地把屋子分割成了三塊。左間列著一排排架子,上麵整齊擺著一盤盤烤好的點心,有的還正冒著熱氣,看著分外誘人。右間的位置放著一張方形大桌,桌上擺著餡料和餅皮,旁邊圍坐了幾個包著頭巾的婦人。
現做現賣,老板倒是很會營銷!
“客人想帶些什麼,要不要來點麻餅?”櫃台裡的夥計招呼欒枝。
欒枝笑笑沒說話,沿著櫃台往裡轉去。托盤旁邊立著木牌,棗泥麻餅,鮮肉月餅,栗子餅,定勝糕,茯苓糕,雲片糕,白玉糯米糕……看了一圈,旁邊的夥計極有眼色地推過來一個托盤,“小娘子可以嘗嘗咱們店裡的招牌,都是今天新鮮做出來的,正香著呢。”
連試吃服務都有!
欒枝叉了一塊點心,入口就是豬肉的油香和酥皮的粉甜,還沒嚼兩下就不自覺咽下了肚。點心好吃是好吃,也實在是她太久沒吃到肉了!欒枝內心為自己找補了兩句。喊夥計包了一份鮮肉月餅並一份棗泥麻餅,付了六十五文錢,正好把剛剛賣布的錢花個精光。
走出店門,欒枝已經熄了要賣點心的心思,中式點心她乾不過專業的,西式點心先不說泗水城的消費能力,光食材成本就得更高,她六千個銅錢的老本兒實在折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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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行街甜水巷
“珍娘,怎麼這個時候去買菜?呦,這雞老大一隻了,得五六十文錢吧。”
“嗨!中午吃飯的時候靈兒那丫頭說是天天白菜豆腐的,好些天沒吃肉了,饞得慌,正巧我下午得空兒,就去百福橋買了隻蘆花雞回來燒。晚上加些菜燉一鍋,還不知道夠不夠他們爺兒仨一頓吃的。”
“小靈讀書好肯用功,大兆在縣衙當值天天出大力氣,都得好好補補。要是我家的閨女小子能這麼懂事出息兒,天天讓我買肉我也願意。”梁嬸子把水往河裡一潑,撿起一旁石板上的衣服,“我洗好了,同你一起回。”
唐巧珍腳步一頓,心裡有些不情願,麵上卻不顯,仍是一派親熱。
“珍娘,我上次跟你說的我表姐的侄女,大兆什麼時候有空,我約著讓兩個孩子見見。”
唐巧珍心道,她就知道是這事兒!這梁嬸子平日裡最愛給人保媒拉纖,一直惦記著要給她兒子說親,可她心裡已經有了成算,隻現下還不能與人說,每每找了些理由推拒,梁嬸子也總是不死心,尋著空子就來纏歪她。
“這可真不巧,大兆昨天還說他馬上有公差要出,我也不清楚他何時得閒兒。”唐巧珍麵露為難。
“孩子忙前程是要緊,你可得替他上心點,耽誤兩年,可心的小娘子都被彆家給挑走嘍。”梁嬸子還在勸說,“我可跟你說——”
“哎!梁嬸子,你家門口有人呢?是來了親戚嗎?”唐巧珍打斷梁嬸子的話,指著前頭一個背著背簍正在門前晃來晃去的人。
“哎——!你找誰?”梁嬸子快步走到自家門前,這人看著也不認識啊。
欒枝轉過身來,“嬸子,你知道柴儉,柴大郎家在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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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方方一個小院,一隻蘆花雞正縮著脖子窩在雞圈裡,顯然到了一個陌生地界兒讓雞很害怕。屋裡的實木高腿方桌漆黑油亮,一看就是四五遍桐油上的色,上麵擺著兩個青瓷茶盅並兩袋點心。
欒枝坐在桌旁,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又輕輕放下。抬頭瞄了對麵一眼,女人約莫三四十歲,方臉盤,淺眼窩,頭上斜插著一根素色銀簪,此時也捧著茶在喝。
“舅舅做工的地方在城南?可巧兒,我今日就從南大門進的城。”腳趾不自覺地扣緊,欒枝實在受不了這尷尬的氛圍,主動開口道。
“是呢,城南最近蓋房子的人家多,你舅舅在那兒接了兩個活兒。”唐巧珍此時也是一腦門子問號,這快十年沒走動過的外甥女突然上門,不知道打得是什麼主意,不能是自家男人那三兩銀子送出去,纏上來個麻煩吧。唐巧珍心裡盤算,嘴上卻說道,“從南城門過來可不近,這一路上不太好找吧?”
“是呢,多虧了一個牙人給我指了路。”欒枝點點頭。然後兩人又安靜下來。
“你吃過午食了?我去給你下碗麵吃吧?”這次是唐巧珍先開口。
“吃過了,您不用忙活兒,舅母,”欒枝趕緊擺手,“我去布行逛逛了逛,出來就快中午了,就在街邊買了兩個饅頭吃了。”
“哦,那行。”唐巧珍轉頭往屋外看了一眼,“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大舅應該快回來了,你先坐著,我去做飯。”
“舅母,我幫你。”欒枝跟著站起身。
“不用,不用,你坐!”兩人一個要隨著往出走,一個把人往裡推,正拉扯著,院門被推開了。
“你們在乾嘛?”
“欒枝?”
門口站著一個中年漢子並一個小姑娘。中年漢子背著木箱,小姑娘斜挎著布包,正都滿臉疑惑看著她們。
中年漢子正是柴大舅,他年輕時跟木匠師傅學了一手刨削匠作的精巧手藝,自己在勘畫圖紙、建房施工一道也頗有些天分,於是組了個建築隊與人建房,既出工也出圖紙設計,逐漸地好名聲也打了出去,如今等他工期的人家往往要排上好久的隊。像城南建房的這兩家,一家才勘勘收尾,另一家就已經找了他去相看。今天上戶人家給他結了尾款,拿著走動實在不便,柴大舅才早些收工歸家,正巧在巷口遇到了下學的柴靈,這才有了剛剛那一幕。
正主兒回來了,欒枝也不再磨嘰,直接說明了來意。
“在城裡租個房子不難,我與幾個牙人都相熟,他們知道哪裡有合適的房子。隻是,這城裡生計艱難,欒枝,你可想好能做些什麼活計?”柴大舅有些擔憂。
唐巧珍剛端了杯茶給裡屋做功課的女兒,聞言挑開簾子道,“你繡工如何?我聽聞城西有繡坊在招工。”
“不太好,隻會簡單縫補。”欒枝搖搖頭。
“那可會紡布?隔壁阿孟嫂說織錦坊也在招人。”
“也不會,家裡沒有織機。”欒枝尷尬一笑。
“哎!南塘街那家張嫂魚羹店好像貼了招工告示,要招洗碗女工。”
“不行,那張大郎是個潑皮癩子,還是個鰥夫,欒枝可不能去他家做工!”柴大舅開口喝道。
人家再是個潑皮癩子,也沒有看到個洗碗女工就纏上去不放的說法,啥啥不會還挑來挑去,什麼都不要乾好了!連著幾個提議被否,唐巧珍有些氣悶。轉頭看見她這個便宜侄女兒坐在四腳椅上,整個人瘦長長一條,身後一根粗辮子黑亮亮的,兩縷細發用頭繩係了自耳後垂於身前,襯得一張鵝蛋臉又清透又嬌甜。穿著一身泛了白的粗布衣裳,卻又腰背筆挺,隨意坐著也是一派大方舒朗。新莊那鄉下地方是怎麼長出這模樣的,若去了那張嫂魚羹店被張大瞧見還真不好說。
看兩人都沉默著不說話,欒枝開口道,“不瞞舅舅舅母說,自我爹去後,村裡就有些閒漢一直在我家附近溜達,有天半夜我聽到家裡的黑狗叫嚷了一陣,天亮起來一看,東牆頭被人扒掉了一大塊,黃土散了一地,周遭還有些腳印,看著腳碼很大。請了村長來看,卻也沒瞧出什麼。”
“我的天爺!竟有這事!”唐巧珍捂住心口,有些不可置信。若不是家裡養了狗,真被賊人翻牆進了家門,家裡的兩個女孩怕是——!
柴大舅一拍桌子,也是一臉憤怒,“那賊人竟敢如此大膽,這鄉裡看來真是住不得了!”
欒枝想起那天早上的混亂情形,還是忍不住後背發寒,雙手緊了又鬆,她又扯出個笑來,“我做飯食的手藝還行,就想著先在城裡租個房子,支個攤兒賣些小食,應該能養活我跟棠花兩個。”
唐巧珍撇過頭去,輕輕歎了一口氣。孩子從小沒娘,爹死了,家裡還有個小妹要養活,想也知道內心得有多驚惶,難得她想著靠自己立起來,登時嘴裡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小丫頭在鄉下哪裡吃過什麼好東西,想來做飯勤快被人誇了兩句,就覺得能拿來當活命的本事了。哎,到底是太年輕,這開食攤兒哪裡是件容易的事!
唐巧珍跟柴大舅對視一眼,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說話,最後還是柴大舅拍板,先搬進城!做工還是擺攤兒,後麵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