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訪打聽(1 / 1)

出來開門的正是縣衙的廚娘,仵作周恒的妻子沈娣。待三人說明來意,沈娣便開了門,迎三人進去。

院內並不大,但收拾得乾淨溫馨,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家中有人過世。

沈娣的手上還沾染著皂角的沫子,她方才正坐在屋簷下洗衣,盆中有兩件藕粉襖裙。

“謝,謝大人!”

牛大誌才舉著茶碗喝了一口水,便被嗆了個七葷八素。

“小的,小的沒有偷懶。隻是恰巧路過這兒,進來討口水喝。”

他立馬放下茶碗,踉蹌地跑到謝嬰麵前行禮。

“本官知曉,起身吧。”

謝嬰抬了抬衣袖,並不責怪,“這兩日多雨,秋雨陰冷,你們成日巡街也辛苦,不過進來喝口熱茶,也沒什麼......隻是,你應不是負責這兒的街巷,怎麼到這兒來了。”

“多謝大人。”

牛大誌忙將謝嬰迎到屋簷下,搬來方才他坐著的椅子給謝嬰坐,“這不,昨日李蟲家中來信,說家裡頭老爺子病重,想要見他最後一麵。大人,李蟲本就不是咱們縣的,您說小的能不讓他去嗎。所以他巡的兩條街,小的順道也給他尋了。”

“順道?”

沈雁回捧過沈娣遞過來的熱茶,有些吃驚,“牛捕頭,桃枝巷離這兒可有近半個時辰的腳程。”

她往堂前瞥了一眼,桌上擺著一疊乾果,一疊柿子,碗筷兩副。一旁放著一隻泥爐,爐上的蒸屜正蒸騰著熱氣。

“唉,這也沒辦法。我也想多尋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人。沈小娘子,你可知我那大侄兒,還在家裡躺著。大夫說,這是驚嚇所致。這兩天吧,我也在想,哪來什麼僵怪啊,定是那人乾的,你說說,這麼怎麼辦啊。我那可憐的大侄兒喲......”

說是侄兒與舅舅,不過相差不了多少歲數。

牛大誌是他娘老子老來得子,待他長到三歲,他姐姐也生了孩子。姐夫是入贅,生的孩子還跟他們老牛家姓。大膽大誌,就差一個字。從小他們倆就一塊兒玩,與其說是舅侄,不如說更像是兄弟。

昨個兒他去探望,見平日裡身子骨硬朗,聲如洪鐘的牛大膽,就躺在那兒低聲喘氣,跟一小老頭似的,實在是可憐。

牛大誌暗暗發誓,不弄清這僵怪殺人案,他還乾什麼捕頭,回家種地算了!

因此,眼下一上值,他便去巡街,一刻都不帶停歇的。

“大人來老婆子這兒,可是有什麼事嗎?”

沈娣並不將三人往前堂引,而是都倒好了熱茶後緩緩開口,聲音滄桑。

周恒明明才到不惑之年,他的妻子不應該這樣白發蒼蒼。

“阿姐,在謝大人麵前不能這樣自稱。”

牛大誌的歎息聲很重,在麵對沈娣時,他皺著一張臉。

“牛捕頭,您喚她‘阿姐’?你們有親?”

沈雁回驚訝於這稱呼,也捕捉到了牛大誌對沈娣的關心。

“不是這樣,阿姐不過年長我兩歲罷了。可你瞧瞧現在......”

牛大誌的眼裡露出無限眷戀,兩條刷漆似的眉毛擰得更緊,“我們都是一塊兒長大的,那時候阿姐總照拂我與大膽,稱呼她一聲阿姐,也是應該的。後來我們終於等到阿姐嫁了人,再後來,阿姐的女兒也嫁了人......唉。”

他似是不願意再多說下去。

謝嬰吹了吹手中的熱茶,“何種稱呼不礙事,本來就是想來問問您周......”

“謝大人這次來啊,就是想來看看您。”

沈雁回搶先一步接了謝嬰的話茬,她挽過沈娣的胳膊,口吻親昵,“謝大人才到咱們青雲縣,知曉了沈姨您家中的事,他心中擔憂。不過,還有一件順道的事,就想問問您什麼時候回縣衙,捕快們做的飯,將謝大人吃得臉都綠了。”

要是放在之前,牛大誌定是被沈雁回如今的舉動嚇得一驚一乍。

眼下不會了。

人驗屍都不帶眨眼的,打斷謝大人兩句話怎麼了。

“這是......哪家的閨女,這般水靈?”

沈娣先是疑惑,轉而又拍了拍沈雁回的手背,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滿慈愛,“好乖的閨女。”

“這是桃枝巷沈家的,都姓沈。瞧瞧,是阿姐您的本家呢。”

“是蓮嬸的孫女?”

“是嘞。”

“沈姨,您喚我雁雁就好。”

沈雁回甜甜地回應沈娣,似是真閨女一般的親切。

“雁雁啊......雁雁,好,都好。”

沈娣一下又一下輕拍沈雁回的手背,眼角終於浮現出淡淡笑意。

“沈小娘子說的是,本官是來瞧瞧您的,您要保重身體。”

任何關於案情的話語,麵對這樣的場景,謝嬰也是說不出口的。

聽做飯的那幾個捕快偶爾吐苦水。說沈廚娘雖三十有八,但風韻猶存。可她性格彪悍,為人豪爽,有一次出門買肉遭到一客商調戲,幾乎將人命根踢斷。

可她如今......短短數日,竟變作這般樣貌。是周恒之死對她打擊太大了嗎?

“家中一切都好。再過兩日,老婆子就回來給謝大人做飯。謝大人還沒吃過老婆子做的飯吧,老婆子才蒸了些薺菜團子,您拿幾個嘗嘗,也給雁雁拿幾個嘗嘗......薺菜鮮嫩,老婆子又混了豆乾進去,從前他們都說好吃。”

“對對對,阿姐做的薺菜團子好吃,我多日不吃,眼下還想著呢。尤其這兩日鱸魚肥美,等阿姐回了縣衙,給咱們做魚膾吃。謝大人,小的與您說,阿姐刀工可好了,切好的魚膾,薄得像紙似的,您一定要試試......”

牛大誌說著說著,忽然身子一抖,捂住了嘴。

自己怎麼與謝大人說話呢。

“好,那便吃魚膾。”

謝嬰朝著牛大誌笑了笑,還是不責怪。

仵作之家,說到底大多人覺得晦氣,平日裡除了牛大誌、牛大膽幾個,很少有人上門。又因案子的特殊性,未公布死的是周恒,連掛個白綢的機會都沒有。

沈雁回幾人的造訪,三言兩語的,似是給沈娣帶來了一些安慰,讓原本冷清的屋子變得熱鬨。

“沈姨,您眼下一人住嗎?”

“是啊,他去了,就剩老婆子我一人了。女兒嫁得遠,也見不著。”

沈娣用竹筷夾了薺菜團子,一個接一個,幾乎夾空了蒸屜。

“不要這麼多,沈姨您留著自個兒吃。”

沈雁回在一旁給沈娣幫忙,套油紙時,又瞥了四周幾眼。

凳子上擺著一隻竹匾,裡頭放了兩隻繃子,其中一隻繡了半隻丹桂。

“老婆子吃不了那麼多的,沒事。”

待沈娣裝好了油紙,蒸屜裡隻剩下三隻薺菜團子。

“沈姨放心吧,謝大人一定會找出殺害周叔的凶手,還他一個公道的。”

沈娣遞油紙的手一滯,“原先的吳大人不是說是小蒼山上的賊寇做的嗎?”

“眼下看來,並不是。您最近可有聽過‘僵怪殺人’?”

謝嬰也從屋簷踏進來,順口接到。

“老婆子已經許久未出門了,哪裡聽說過。‘僵怪’?年輕時倒是聽過這樣的精怪故事。”

沈娣長歎一口氣,“我隻知那日晨起,我便已經發現他死在院中,門鎖也被撬開,家中也被翻得一團亂。”

“沈姨,不說這個了。”

沈雁回朝著謝嬰搖了搖頭,“咱們吃團子。”

三人喝了一盅熱茶,便告退了。與他們同行的,也有牛大誌。

“沈小娘子,方才你為什麼不仔細問問那沈娣?”

明成握著一個薺菜團子,一邊吃一遍疑惑問道。

手中的薺菜團子是沈娣現包,摻了糯米粉,外皮吃起來勁道軟糯,而內裡呢又是混了豬油的薺菜與豆乾丁,咬一口油汪汪地淌汁水。

饒是明成方才在沈娣家中已吃了三個,他像是吃不飽似的,出個門還是忍不住再揀一個嘗嘗。

“如若要刻意隱瞞,直截了當地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隱瞞什麼?我阿姐是好人,她真的人特彆好,沈小娘子你不會懷疑我阿姐吧。”

牛大誌在旁聽了有些惱怒,“難道是因為她的頭發?”

“阿姐確實因為周恒之死悲愴過度,一夜間白了頭,可她萬萬不是什麼僵怪啊。要說白發,青雲縣的白發老頭老太,我能給你抓出個幾十個來。沈小娘子,你可不能平白無故汙了我阿姐的清白。再說了,阿姐也不會嚇大膽的,她待大膽好......”

“沈娣與周恒,平日裡感情很好嗎?”

沈雁回並未過問僵怪之事,這一問,反而讓牛大誌更加奇怪。

“你要我說?”

牛大誌想了片刻,才緩緩達道,“若是阿姐不喜歡那周恒,怎麼會嫁於仵作之家。沈小娘子,你精於仵作之技,應該知曉仵作地位低下,連帶著孩子都不能科舉的。雖說阿姐生的是女兒,但嫁的時候,她也不知日後生男還是生女啊。”

“沈娣的女兒,是何時出嫁的?”

沉默許久的謝嬰忽然開口。

“回謝大人,是三年前。”

“方才本官聽沈娣說,她女兒嫁得遠,是嫁到了哪裡?”

“這小的也不太清楚,也確實是遠,都要到汴梁城了。”

“汴梁離青雲縣山高水遠,本官來汴梁,走的是......水路。”

“是啊,當時豔豔就坐的陳強那大船。陳強嘛,與豔豔一塊長大的,大家都熟悉,就坐他的了。”

“她叫什麼?”

沈雁回瞳孔一怔,轉身問道。

“豔豔啊,周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