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雁,要不等過陣子再出去吧。”
外頭的天黑蒙蒙的,見不到一點光亮。早上的雨大,落在窗沿,窸窸窣窣,敲打出聲響。
廚房內燭火搖曳,映照出三個身影。
新鮮的白菘沾著雨露,用井水稍作清洗,衝掉根端的泥。刀切過白菘梆子,“沙啦沙啦”,聽著就脆嫩多汁。
“這案子也不知曉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不如趁著這兩日白菘鮮嫩,剁在餡裡滋味鮮美,將小食攤給擺了。祖母您還是不要擔心了。”
沈雁回將麵團揉成長條,捏成一個又一個劑子,沈麗娘則是拿著擀麵杖,劑子在她靈巧的手指話擀成大小均勻的皮。
“唉,可要將我給愁壞了。一會我與麗娘一同送你去,這你可得聽。”
陳蓮將切成細絲的白菘與肉餡混合在一起,用竹筷朝著一個方向攪拌,“方才的肉不是牛大膽送的,雁雁你也瞧了,是俊哥兒。聽俊哥兒說,他爹眼下還在床上躺著,起不來身。”
牛俊是牛大膽的兒子,平日裡牛大膽要他幫個忙,送些肉,他怎麼說都是不願。今日這個時辰,天還沒亮,卻已將肉剁好送來了。
牛大膽是牛大誌巡街的時候發現的。
“僵怪殺人”案未破,謝嬰命捕快們分了好幾批,每隔一個時辰,就去輪到的巷口街道巡查一遍。而要去劉成所在的桃枝巷巡查時,問到誰,誰便像是小雞似的縮著脖子。
問就是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幼兒,頭暈眼花,腿部有疾。
牛大誌心中也是膽怯,可他好歹也是乾了多年,也是捕快們的頭。謝大人新官上任,總不能讓他認為青雲縣都是沒膽識的,隻能踏出一隻腳,主動請纓。
這才巡了兩個時辰,牛大誌就發現了倒在雨中的侄子。秋雨浸濕了他的衣衫,一旁是摔碎的瓦罐,連撐著的油紙傘,都被風吹進了河中。
牛大誌連大氣都不敢喘,踉蹌著上前,將牛大膽翻轉過來,顫抖地探了探侄子的鼻息......待確保他還活著,他才鬆了一口氣。
他抹了一把臉,不知是雨還是汗。要是侄子也被剖心挖肝了,他怎麼和他老牛家交代!
三個人一同幫忙著做事,東西很快備好。
沈錦書這時候還蜷在被窩裡睡得正香,沈雁回幫她掖了掖被角,推著小車出了門。
待她推到碼頭邊,不過卯初時分。
天未亮,碼頭上的人卻早已忙活起來。
點點燭火中,熱氣陣陣。這家賣炊餅,那家賣饅頭,更有炸得鮮香酥脆的饊子,一口一個,或是與雞卵同蒸,風味十足。
待與陳蓮和沈麗娘告彆後,她尋了一處大樹蔭,將小車推到樹下。
這是一棵長勢正好的桂花樹,樹葉茂盛,被雨潤得油亮,一叢叢的桂花從枝頭簌簌落下,打在她的推車頂上。
這實則並不是個好位置,很靠邊。昨日她在碼頭邊又是送辣腳,又是捧果子,與這兒的攤販們打了照應,才給騰了這麼一個地兒。
桂花樹擋雨,而推車頂又特意做得延伸出一截,除非刮了大風,否則雨與沾濕了的桂花是落不到沈雁回身上的。
推車底部放了兩隻泥爐,一隻上頭是一口扁平的鍋子,一隻上頭擺著好大一口砂鍋。
沈雁回掀開鍋蓋,抓起碗裡中的蔥花碎撒在上頭,“刺啦刺啦”,香味四溢。
砂鍋的蓋子也開了,裡頭是從昨夜睡下就熬的豬骨。炭火煨著湯,豬骨上的碎肉與筋頭巴腦被燉得落在了湯中。
“好香!”
做工的男人路過小推車,先是被這奇特的攤子吸引,而後陣陣香味往鼻尖鑽。
打眼一瞧,是一位模樣水靈的小娘子!
“小娘子新來的?我怎麼從未見過你?”
男人是碼頭扛貨的腳夫,每日走過這條路不知多少次,彆說是哪裡擺了攤賣什麼,就算是那些攤主家裡有幾口人,都清清楚楚。
眼前這小娘子長得真好看,就是麵生,沒見過。
“是啊。今日是第一天呢,大哥喚我沈小娘子便好。”
沈雁回用竹夾子夾起一隻煎餃,那煎餃與底部的酥脆“哢”得一聲分離開,“這位大哥要試一試嗎,不收您錢。”
“這怎麼好意思呢。”
男人嘴上這麼說,但手卻不曾停下。他像是不怕燙似的用手抓過那隻煎餃,直接往嘴裡送,“呼......嘶,我不講究的。哇,燙燙燙......你這煎餃真,真好吃。”
男人的手因常年乾活,皮糙肉厚的,不怕剛出鍋的煎餃,嘴裡的皮肉可不行。
那煎餃入了嘴一咬,便有一口濃鬱的湯汁往唇齒中迸。湯汁滋味鮮美,吐又舍不得吐,隻好抵著舌頭,用牙齒嚼。
煎餃外皮勁道,餃底是一層酥脆的殼,酥韌結合,極有嚼頭。
新鮮的豬肉餡與白菘絲混合,又鮮又嫩。最讓人叫絕的是那一口一咬就迸發的湯汁,香滑燙口。
嘗一隻,哪能夠?
“沈小娘子,這煎餃怎麼賣?”
男人砸吧砸吧嘴,煎餃的滋味還縈繞在他的口舌中,久久不能消散。肚子也被這一隻煎餃惹了饞蟲,咕嚕嚕地叫。
“八文十隻。大哥可以在我這推車下吃,也可以幫您用油紙打包。”
雖說大肉饅頭隻要三文一隻,但這十隻煎餃裡頭的肉可多著呢。不僅嚼起來油香,味道還好。
男人想了想,從懷中翻出八個銅板,往桌上一拍,“那就在你這兒吃吧,你這小食攤還挺特彆,竟落不到雨。”
“好嘞,您坐下吃。”
沈雁回像是變戲法似的從她那頭掏出了一隻板凳,擺到了男人的麵前。
“謔,還能坐著呢,可太有意思了。”
小食攤延伸的車頂下,有一截伸展出來的木頭。雖隻有一尺寬度,但足夠能擺上碟子,一邊也能放上三隻小凳。
這麼有技巧的設計從何而來。
沈雁回要多多感謝兒時的自己,總是扒拉著電視,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廣告。
那電視廣告天天讓人擺攤創業,做了一個集煎炸烹炒,還能坐人的小推車,其下寫字:心動不如行動,月入過萬不是夢,趕快撥打電話加盟吧。
沈雁回的小推車除了不能蹬著就出攤外,與那電視廣告裡頭的幾乎如出一轍。
她的動作利落又快,數好個數一鏟一夾,十隻煎餃就被放入碟中,呈到男人麵前。
男人迫不及待地夾了一隻放進口中,隻不過這次他學乖了。
先小心地咬破一個小口子,仔細地吸溜裡頭的湯汁,再蘸小碟中的醋,一口吃掉。那滋味,簡直妙不可言!
“這煎餃做得真漂亮。”
男人夾起一隻煎餃左瞧又瞧,“褶子捏的好,下麵的脆殼一點也不焦,怕是汴梁城裡的點心,也長這個樣子哩。”
夾著的煎餃,餃形規整,個頭也比尋常的煎餃大許多,像是夾著一條銀魚。而底部的脆殼,又似冰霜花蔓延。
“李哥你這話說的,像是你去過汴梁似的。”
另一個腳夫哼著曲子,從旁插話,“還以為你去搬貨了呢。好小子,原是躲在這吃餃子……喲,生麵孔。你小子,最好真是來吃餃子的。”
“我摸著良心說,我真是來吃餃子的。”
男人朝他揮了揮手,“你也來嘗嘗,鮮得很。”
“得,碼頭上那幾樣朝食我也吃膩了。反正這船貨還沒到,給我也來幾個。”
他拉開另一個凳子,“咋賣啊。”
“八文十隻。”
“還成吧,來一份……你小子,我倒要嘗嘗有多好吃,指不定你有壞心眼呢。”
第一位食客才坐下,又吸引了第二位。沈雁回心裡頭高興,乾活也有勁。
隻不過這次端到這兩位麵前的不止煎餃,還有兩碗冒著熱氣的骨湯。
“可要蔥花與芫荽?”
沈雁回端著兩碗湯,唇邊漾起一抹甜笑。
“這……我們可沒要啊。”
“不要錢的。下雨冷,給二位大哥暖暖身子,搭著煎餃吃,嘴裡也不乾。對了,喝完了還可以續。”
“都要!”
就衝這笑,要錢他倆也要啊。
骨湯熬得濃濃的,一碗下去,肚裡發暖,渾身都有勁,恨不得馬上搬上兩船貨物。
“我就說好吃吧。”
男人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趕緊付錢……人沈小娘子這麼早出攤,多不容易。”
“我還能吃白食不成。”
腳夫用袖口抹了一把嘴,從腰中翻出八文銅板,放到桌上,“人姓啥都知道了,李哥,真有你的。”
“懶得理你。”
待這兩人離開,也有不少行人被這獨特的小食攤與煎餃的香味吸引,紛紛來買。
天冷雨涼,一口煎餃外酥裡嫩,一碗骨湯濃香撲鼻,小食攤前很快就擠了不少人。
一枚枚銅錢被扔進沈雁回的錢罐子,叮叮當當,打在罐上,樂在她心。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賣了好幾鍋。
這會子她才新煎上一鍋,就有十多個披著蓑衣的男人來勢洶洶,直奔她的小食攤而來。
她拿著鍋鏟的手一滯。
她特地挑的這個時辰來擺攤,收保護費的也起這麼早?
其中,一男人嗅著鼻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麵前的鍋。
他話一出,沈雁回心裡的石頭才落下。
“李哥說這兒的餃子好吃,我們也來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