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鍋添碗(1 / 1)

秋雨下個不停,青雲縣的街道上的人並不多,說到底,雨中全都是小攤販在叫賣。

僵怪殺人的事傳起來也快,又恰逢雨季,誰都不想出門。可人畢竟要吃飯的,家裡大多也靠他們擺的攤過活,即便是走過零星的幾位行人在攤上秤上一兩斤,掙上幾個銅板,今日也算是有個交代。

沈雁回繞著街道轉一圈,也隻有碼頭附近的人多些。

一船船的貨物總要有人搬,船工與碼頭上的人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冒著雨互相轉身著搬貨。若是餓了,他們便從懷裡掏出個乾餅子,就著熱水嚼兩口,就當中午的口糧。

東市裡頭的人更少了。

尋常熱鬨的東市今日實在冷清,幾個潦草的“買五贈一”的大字擺在瓷器鋪子,也鮮少人進去瞧。

張掌櫃躺在藤椅上眯著眼,搖搖擺擺,哼上兩句從瓦舍中聽來的戲曲詞,就連沈雁回進門都不知曉。

“張掌櫃,我來拿我的湯碗。”

沈雁回輕輕敲了敲木貨架,輕輕地作了個提醒。

“喲,沈小娘子來了,還以為你今日不來了呢。”

聽到了這聲響,張掌櫃忙按著藤椅的扶手起身。他伸了一個懶腰,語氣困倦道,“你要的樣式我都刻好了,我拿給你瞧瞧怎麼樣。”

張掌櫃走到櫃台前,先捧來一隻碗,遞到沈雁回的手心。

沈雁回挑的碗樸素,並沒有花鳥飛魚等精細花紋,越是簡單越好。

“張掌櫃家的碗,自然是好的。”

那碗深,雖說隻有碗口一圈藍邊,卻能容納不少東西。隻不過碗底卻極有特色,刻著一隻南飛的大雁。

一般家裡頭買碗,都是要刻字的。賣碗的掌櫃會按照客人的要求,用圓形小錐輕輕敲打,將他們的姓氏刻在上頭,而後用特製的墨漿浸上幾個時辰,便很難再掉色。

這本就是項難活,若是力氣大些,會敲碎碗底,又何況是在上麵敲打出一直大雁來。

可眼下,鋪子裡頭實在是沒生意。

若不是沈小娘子在他這又是買碗筷,又是買鍋鏟調羹,他怕是今日掙不上幾文錢。

他敲敲打打一個早晨,鋪子裡也隻進來兩人,也隻是看看放下後便走了。

瞧著沈小娘子雨中的背影,張掌櫃不禁感歎,這沈小娘子膽子也真大。

待他重新回到搖椅上,又長歎一口氣。這僵怪殺人案,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他可不想終日喝西北風。

沈雁回路走得艱難。

即便是她已經提前回了一趟桃枝巷,將食盒放在家中,手中的三十多隻碗還是讓她拎得手酸。

何況背上還背著一隻大鐵鍋呢!

這隻一百三十文的鐵鍋實在實惠。她前陣子早就來東市瞧過,一隻全新的鐵鍋要賣到三百文,對於她這才準備起步的小本買賣,那可是天價。

好在她隔兩日便去各間酒樓食肆裡頭賣辣腳,與那些夥計廚子們混了個臉熟,才能收到這隻二手鍋。

她仔細瞧過了,這隻鐵鍋除了鍋底有些發黑外,並沒有其他損壞,甚至連道劃痕都沒有。若不是範家食肆的大塊頭廚子嫌這鐵鍋買得太輕,這好價也落不到她頭上。

東市裡雖冷清,入口處卻有一家鋪子的門口擠了不少人。雨幕中,蒸屜上的熱氣比霧氣還要濃,一圈圈熱氣從鍋爐中上冒出,遠遠一望,像是進了仙境。

這是一家燒麥鋪子。

東市極大,而瓷器店又在最東邊,沈雁回撐著傘走了許久。手裡的碗也不好拿,她便進了燒麥鋪子,想著吃些東西,休息一陣再想個辦法。

實在不行,再回一趟家,將鐵鍋給放了,再將背簍給背來取碗。

“這不是雁雁嘛。”

大多人拿著油紙裝了燒麥回家吃,鋪子裡沒坐幾個人。沈雁回放下碗,又從身上取下鐵鍋,揉了揉發酸的胳膊,抬眼就瞧見一位熟悉的身影。

疊著的四五個蒸屜下,赫然坐著牛大膽。

“牛叔好。”

沈雁回朝牛大膽揮了揮手,乖巧地笑了笑。

“這怎麼拿這麼好些東西啊。”

前兩日初見,沈雁回給牛大膽留了個好印象,懂事聽話。而青雲縣的消息傳起來也快,他又聽了沈雁回那件騙婚的事,心中對她更是多了幾分同情。

這麼小的年紀,父母去了,又遭了騙,實在是可憐。

“我想在碼頭那兒支個小食攤,所以來東市買些碗筷。”

沈雁回叫了一屜燒麥,從一旁的壺中倒了一碗不要的錢的豆漿,捧著碗喝。

燒麥鋪子的掌櫃每日都要磨上兩桶豆漿,煮開了免費給食客們喝。那豆漿煮得濃稠,摻水也少,很受歡迎。

秋日裡口乾,有許多食客多喝兩碗豆漿,自然會不好意思地點上一屜燒麥。

“擺攤是個苦差事,起得早,人也累。譬如最近這天氣,雨下個不停,在外多呆上幾個時辰,吃了冷風,要得風寒的。”

牛大膽端起麵前的蒸屜,坐到了沈雁回對桌,“要不雁雁,牛叔我去幫你打聽打聽,給你找個鬆快的活做做。”

“不用了牛叔,我都備好了。祖母疼我,我想多掙些錢,鳳姐兒乖巧,我還想讓她上女學呢。”

見牛大膽坐到她對桌,沈雁回又從旁取了一隻碗,貼心地給他倒好豆漿。

雖說近兩日不太平,但碼頭上的人不少。屆時都收拾好,再將小木車推到那兒擺攤。

隻不過她要好好思量先賣一樣什麼吃食。既不耽誤做工,也能吸引人。

“哎呀,你可真是懂事。”

牛大膽感動地幾乎要抹上一把淚,這沈小娘子怎麼這麼上進。他家那小子與她一般大,卻連殺豬刀都不願意多摸幾下,真是個懶漢!

“不過你可得注意點,在咱們青雲縣擺攤,唉......也難。”

牛大膽歎了兩口氣,似是不願意將這個話題多說兩句,吹了吹豆漿,喝了一口後,有些沉默。

“牛叔,我知曉的,您不必擔心。”

二人又寒暄了一會兒,沈雁回叫的燒麥便擺了上來。

那燒麥捏得精巧,形如石榴,褶皮卻如麥穗花,潔白晶瑩,能透過褶皮瞧見裡頭的餡。

輕咬一小口,便有肉汁從皮中淌出,肉汁燙口卻醇香濃鬱。

豬肉餡是掌櫃自個兒剁的,其間夾雜著鮮脆的筍丁,二者口感交彙,嚼起來“咯吱咯吱”。

皮薄餡大,湯汁鹹香,清爽又不膩口。

確實值得秋雨綿綿,也要出來買。

沈雁回自個兒吃了筍丁鮮肉的,又給沈家人打包了兩份蟹黃鮮肉。

秋雨不斷,也讓青雲縣湖裡頭的螃蟹們爬到河沿處透氣。此刻若是逮上半個時辰,便能裝滿滿一背籮。

屆時將螃蟹蒸熟,蟹肉仔細剔出,混以剁好的肉餡,再攪入濃香的蟹黃,包作燒麥。

筍丁鮮肉的鮮來自初長的冬筍,是為山珍,而蟹黃鮮肉,卻是那更要鮮掉眉毛的湖中鮮。

沈雁回吃完燒麥,又喝了滿滿一大碗豆漿,身上暖和了不少,也多了些力氣。

隻不過牛大膽熱心腸,那三十多隻碗與一口大鐵鍋,出了燒麥店後,儼然被他拎在了手裡,也出現在他背上。

“彆說,雁雁,你這鍋還挺重。”

桃枝巷路遠,牛大膽背了一路,放下鍋時,覺得脖頸處有些發酸。

這哪裡是口鍋,這簡直就是半扇豬。

沈小娘子就是這樣背著這口鍋,從範家食肆中出來,又進了東市?在給沈雁回心中豎大拇指的同時,牛大膽又狠狠貶低了一把自家小子。

懶漢!

“多謝牛叔,您拿罐辣腳走吧......我瞧著在客來樓時,您就喜歡吃。”

牛大膽正躲在沈家屋簷下喝陳蓮盛的一碗米酒,一碗熱米酒下肚,手裡頭又被沈雁回塞了一罐辣腳。

“原來是雁雁醃的啊,你說,這,這怎麼好意思呢。”

客來樓的辣腳鮮辣開胃,他還打算順道跟錢掌櫃要些,沒想到......這不,這麼一大罐到手了。

再三推辭後,牛大膽還是收了辣腳,滿心歡喜地走了。

午後的霧氣更濃,桃枝巷旁邊是一條小河,霧氣與湖麵相交,竟是連哪裡是湖麵,哪裡是霧氣,都瞧不清了。

今日的桃枝巷,更是連野鴨都沒見著幾隻,過於靜謐。

牛大膽左手抱著辣腳瓦罐,右手撐著傘,哼著小曲兒,心裡有些暢快。這沈小娘子,他是越瞧越喜歡,若是他的兒子能娶上這樣一位媳婦兒......

他想得實在是美。

一陣冷風吹過,“哐當”一聲,他身後似是刮倒了什麼東西,在寂靜的桃枝巷,格外響亮。

牛大膽腳步一滯,忽然有些發怵。畢竟沒走兩步,就要路過劉成家了。

還是有些害怕的。

他貓著身子往後一瞧,除了搖搖晃晃的桃枝,也沒什麼東西。

“嗨......”

牛大膽長噓一口氣,抱緊了瓦罐,“自己嚇自己。”

他轉過身來,正抬眼。

一個穿著白衣的人,連臉與頭發絲都是白的,正在劉成家的門口,直勾勾地盯著他。

“僵僵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