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閒談(1 / 1)

又是起了個大早,天未亮。

昨日沈雁回包的煎餃不多,攏共賣了六鍋。

一來是第一次出攤,先做小本買賣若是生意不好,不會浪費了米糧。二來煎餃的鍋子是家中的一隻平鍋,一鍋隻能放上約五十隻煎餃。

而她原先備好的大鐵鍋,正收在廚房的一角,等著日後的大用處。

三百隻煎餃用了五斤豬肉,骨湯用了三根豬骨。

青雲縣的豬肉十五文一斤,白麵六十文一鬥。

雖說是小本生意,但沈雁回用的都是好食材。小食攤最吃回頭客,若一開始就偷工減料,起先大家圖個新鮮,生意自然好做。可日子一久,便都不來了。

她昨日仔細算了算,除去一百文左右的成本,光賣上一個時辰的朝食,她就能獲利約莫一百五十文。

要不怎麼說賣朝食掙錢呢!

第一次擺攤有了這樣的開端,心中便有乾勁,任誰想要繼續下去。陳蓮與沈麗娘也知曉沈雁回掙了錢,一早起了便幫忙。

可祖母的咳疾未愈,沈雁回千勸萬勸,也隻讓她幫忙切了白菘後,便又催她回去睡覺。

牛俊穿著蓑衣,提著燈籠來送豬肉,連碗熱米酒都來不及喝,便飛奔出桃枝巷。

肉鋪裡的夥計膽子更小,多加工錢都不願來,牛俊隻能硬著頭皮送貨。眼下除了巡街的捕頭,誰還敢來桃枝巷。

“雁雁帶鳳姐兒去嗎?”

沈雁回才將小推車推到院門口,沈錦書便抱著一方枕頭從臥房中出來。她未紮小辮,睡眼惺忪,用打探的語氣道,“外頭那麼黑,雁雁一個人會害怕的。”

“昨日我們倆說好了,等劉叔的案子破了,雁雁不賣朝食了,就帶鳳姐兒出去。”

沈雁回走到沈錦書跟前,伸出手指,“雁雁再與鳳姐兒拉一次勾,不騙鳳姐兒。”

昨日等沈雁回賣完煎餃回家,老遠就瞧見沈錦書一個人搬了隻小凳子,坐在院門口等她,氣呼呼的,不斷探著腦袋張望著巷口。

若不是沈雁回在收攤後又去買了一罐蜜煎金橘哄她,指不定到現下還生她的氣呢。

沈錦書伸出小手,還未夠到沈雁回的手指,便“噗嗤”一笑,叮囑道,“拉過的勾怎麼還能再拉一遍......這個給雁雁,雁雁一個人去,要當心再當心,小心再小心......”

一隻串著繩結的虎頭娃娃被勾在了沈雁回指尖。

那虎頭豎著雙耳,隻是三針兩腳就將它勾勒得活靈活現。隻不過它虎頭扁扁的,成色也有些黯淡。

“鳳姐兒的寶貝怎麼給我了,這可是舅母從小給你戴到大的,平日裡你都放在枕頭旁,瞧兩眼,摸兩下,才舍得睡覺呢。”

整隻虎頭還帶著一絲暖意,定是被沈錦書捂了好久。

“就要給雁雁。阿娘說這是佑平安的,那給雁雁了,也能佑雁雁平安......”

沈錦書見沈雁回握著虎頭娃娃的遲遲不動,皺起了眉頭,有些委屈,“雁雁不要,那還給我好了。”

“不行,鳳姐兒已經送我了。”

沈雁回笑了笑,將虎頭用上頭的繩結穿在腰間的衣帶上,揉了揉沈錦書的腦袋,“鳳姐兒快回去睡,睡醒了就能吃到雁雁給鳳姐兒帶的糖球。”

“不要揉啦......”

沈錦書一邊抱著枕頭,一邊用手順自己的頭發,低聲嘟囔,“再揉鳳姐兒的頭真成兔子窩窩了。”

在回臥房之際,她又朝著正鎖門的沈雁回喊,“雁雁,鳳姐兒要林檎糖球!”

雖說今日又多包了幾鍋煎餃,但等沈雁回將小推車推到碼頭,還是昨日那個時辰。

天陰沉沉的,下著細雨,碼頭上散發著各類朝食的味道,還縈繞著一股雨天特有的泥腥味。

“沈小娘子,你可算來了。”

沈雁回還未想小推車推到那棵桂花樹下,遠遠就瞧見三五人揮著手,“快給我來十隻,今晨一醒心裡頭就想著。”

打頭陣的還是那腳夫。

昨日他搬完兩船貨物後便跑來與沈雁回閒聊,攀談中沈雁回也知曉了此人名叫李大河,總是與他在一起的那人叫孫伍。

做生意,自然要記住自個兒的顧客。昨日短短一個時辰,此人姓王,那是周大哥,賣炊餅的是岑婆,船工的女兒叫順姐兒......沈雁回沒有一位不記住的。

“沈小娘子,這個給你。”

李大河躊躇了一會兒,將手中的另一串糖球遞到沈雁回跟前,“多買了一串,我吃多了也牙疼。”

“樂。”

孫伍在一旁咬著一串糖球,笑了一聲,“整得跟小娃娃似的。”

糖球山楂紅豔,晶瑩剔如瑪瑙。個個飽滿,被緊實地串在竹簽之上,外皮則是裹著金黃透亮的糖漿脆殼。

“好大的山楂,是哪裡買的,等收了攤正好我給小妹也買一串。”

本就答應給沈錦書買糖球,如今來得正好。眼前的糖球做得實在是誘人,她自個兒看了也發饞。

“陳瞎子那糖球攤,這兒走到底就能瞧見。你說陳瞎子一個半瞎,挑的山楂怎麼恁大,還恁好吃,酸甜可口,我隔兩日就買。”

李大河拿手往遠處指了指,“彆買錯啊,是個半瞎老頭,彆去另一家買,儘串些壞山楂,酸得能要人命。”

“有林檎糖球嗎?”

“有,還串金橘,串壺柑呢,這陳瞎子啥都能串。”

李大河死活推搡著不要錢,最後還是被沈雁回往碟中多放了幾隻煎餃。

煎得恰好的煎餃被端上了桌,冒著熱氣的骨湯中再撒上芫荽與蔥花,香死了!

李大河吃得美滋滋,瞧得美滋滋,心裡頭也美滋滋。

今日的沈小娘子穿了一件翠綠的襖裙,用同色的攀膊紮起她的衣袖,露出裡頭纖細的胳膊。

鍋裡的油“滋啦滋啦”地往外彈,油點子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像是不怕燙似的,用鍋鏟鏟出幾隻煎餃,還笑意盈盈地給行人打包。

幾縷碎發被細雨打濕,輕盈地垂落在她的額間,當真像是雨中的仙子!

饒是李大河在碼頭上搬貨,來來往往見過那麼多人,都沒見過像沈小娘子這般標誌的。

“李哥......喂。”

孫伍伸出手在李大河的麵前揮了揮,“李哥,你魂飛啦?”

“去去去。”

李大河回過頭來,白了孫伍一眼,“我在看沈小娘子這煎餃是怎麼做的,學兩手,回頭做給我娘老子吃。”

“你猜我信不信?想當孝順兒子給你娘老子帶一份回去不成了,反正沈小娘子這兒有油紙。”

孫伍被燙口的煎餃燙得齜牙咧嘴,“斯哈斯哈”地往外直哈氣,卻還要出言逗弄,“你也不問問人家住哪兒,家裡頭又是個什麼情況……萬一人家已經嫁人。”

他終於將那隻快要燙破他舌頭的煎餃咽下去,緩緩道,“到那時,李哥你就真的要魂飛了。”

李大河彆看著扛貨扛了一身腱子肉,實則是個實心眼。若是跟他平時與他嘮家常,他還是能與你談上兩句,扯上半個時辰也不在話下。但若是一向他打聽喜歡什麼樣式的姑娘,他定是臊得臉與猴屁股似的。

本想多來沈小娘子這兒多吃幾趟,慢慢相處,可經孫伍這麼一說,李大河登時有些著急。

這萬一沈小娘子當真嫁人了,那他還做什麼田螺娘子的美夢呢。

李大河猛喝了一口骨湯,隨即開口道,“沈小娘子每日都來的這麼早,不知家住哪裡。眼下的天才有一點兒亮堂,你每次摸黑出門,要當心的,家裡人也不陪陪你。”

他兒時跟著弟弟讀過兩本書,問出這個問題,已是將肚子裡所有的墨水都搜刮了個乾淨。

他真是太有才了。真是既不顯得突兀,又能問清楚狀況的問題。

李大河心中暗喜對自己的才華誇獎了百遍。

“倒也不是很怕。”

沈雁回幫李大河又續了碗骨湯,眉眼彎彎,湊到他身邊,悄聲說道,“李大哥,我家住桃枝巷呢。”

沈雁回並不忌諱告知李大河家住何處,畢竟眼下誰都不管往那兒跑。

果然,“桃枝巷”三個字才說出口,喝湯的二人都麵色一沉。

“桃,桃枝巷。”

李大河霎時有些結巴,“是,是不是劉成家那個桃枝巷。”

“是啊,劉叔家與我家中間就隔了幾戶人家。”

沈雁回講這話時雲淡風輕,哪裡有半點異常。

被插在一旁糖球被點著的爐子一熏,脆殼融化成糖水,一滴一滴往下淌。

沈雁回覺得可惜,便咬下一顆含在嘴裡,一邊嚼一邊與二人攀談。

果真是酸甜交織,甘香可口。

好吃!

“那,那是不是真的有僵怪啊……”

方才的骨湯也暖不了眼下渾身發怵,孫伍後背的汗噌蹭在外冒,“我怎麼聽說牛大膽還在床上躺著,他店裡的夥計講什麼他嘴裡一直念叨著‘有僵怪’,不會是真的吧。”

“哪有,我怎麼從未見過。”

沈雁回又含了一顆山楂,鼓著腮幫子笑道,“那都是哄騙小孩子的事,孫大哥也信?”

“牛大膽的膽子很大的,都被嚇成那樣。沈小娘子,你也彆笑小孫了,畢竟……”

“唉。”

李大河長歎一口氣,皺了皺眉。

“你可知我們之前的船主,也是叫那僵怪掏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