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眼(1 / 1)

“民女今日前來,是有線索告知謝大人。在劉成死的那日夜裡,民女曾聽見他與人爭執。”

“昨日為何不說?”

大堂點了炭火,熏得整間屋發暖。

明成在一旁用茶筅點茶,竹簽磨過茶碗,傳出簌簌聲,反倒顯得格外安靜。

“與誰說?”

沈雁回慢條斯理地將茶碗放於桌上,用煮好的水淨手後,低頭剝柿子,“與一到青雲縣就去彆人家橫梁上掛著的謝大人說嗎?”

“咳咳咳。”

謝嬰險些將嘴裡的枇杷葉梨湯一口噴出,他放下茶碗,撓了撓下巴,向一旁點茶的明成招招手,言語間帶著淡淡尷尬,“好了,先到這吧,去瞧瞧後廚今日午時燒什麼。”

“啊?”

明成不可置信。

謝大人出門時,才在外頭吃了紅豆圓子一碗、大肉饅頭兩隻,方才又飲了枇杷葉梨湯三碗,這是肚裡裝了個乾坤袋嗎?

謝大人在汴梁時,可謂為官者的榜樣。一日二食,殫精竭慮,日日頭發都要落不知多少根。

可惡的貶謫聖旨與那些和謝大人對著乾的老梆菜!還他一本正經的,用飯斯文的謝大人。

未貶謫到青雲縣前,謝嬰就派人調查過此縣。

聽聞此縣民風淳樸,五穀豐登,和諧安定......他日日在汴梁城與那些老滑頭勾心鬥角,二八年華的他,瞧著比旁人都要老幾歲。如此拚命,還要被貶,真是一腔真心錯付。

什麼虛以逶迤的情誼,反手就給他貶了。

不如來青雲縣當條掛著曬的鹹魚。

鹹魚第一步,在百姓麵前演上一演,做個傻乎乎的縣令。

這是謝嬰在路上的想法。

衙門的後廚裡還掛著沈家送的鹹雞臘肉,確實民風淳樸;街邊小攤賣的作物不少,送來的柿子個頭飽滿,也確實五穀豐登。

但。

才來就有殘忍剖屍案與買賣女子案齊頭並進,這到底是誰在說和諧安定?

“那你為何又要說了?”

“掛在橫梁上,確實不太雅觀。但民女覺得謝大人摸人荷包的樣子,嗯......”

沈雁回頓了一會兒,將剝好的如玉石圓珠似的柿子放到謝嬰麵前的碟中,而後噗嗤一笑,“很有手法。”

謝嬰:......

“且謝大人處理騙婚這案子,我們桃枝巷的小老百姓們瞧了,都鼓掌說好。”

謝嬰:......

昨日桃枝巷的百姓至他離開,還在鼓掌。

甚至今晨他出門,那賣紅豆圓子湯的小販,見他行了禮後,端上來圓子時,忽然鼓上三掌。

這還走什麼第二步。

沈雁回繼續剝柿子,特意挑選的柿子個頭圓潤飽滿,色若丹霞且全然熟透,極好剝。

它皮薄輕盈如蟬翼,片刻間,謝嬰麵前的碟子盛了兩個剝得完整的柿子。

“且先說案子吧。前日子初,天有雨。祖母咳嗽得急,民女便在夜裡起身給她燒些熱水。在那時,劉成並沒有死。”

“那你可知曉他與誰爭執?”

“起初不知曉,畢竟民女才來青雲縣不久,不認得多少人。不過經過昨日謝大人在客來樓那麼一鬨,便知曉了。”

“是李德子。”

“不愧是謝大人,吃個柿子吧。”

縣衙並不大,明成一溜煙進了後廚瞟上兩眼,一溜煙又回了大堂。

回來時便瞧見兩人侃侃而談,尤其是沈小娘子,似是將謝大人誇出了花,還給剝了柿子。

有點像捧眼。

不確定,再瞧瞧。

“依李德子口供所述,他夜裡起身未見劉成,反而看到了什麼僵怪。可照你所說,李德子隱瞞了自己與劉成爭執的事實。除非他看到的僵怪就是劉成,如若不然......”

沈雁回順勢接道,“他就是在撒謊。”

“這案子詭異。”

謝嬰毫不客氣,一口氣啃了半個柿子。柿子肉細膩華潤,如瓊漿蜜水,入口即化,令人滿舌生津。

好甜!

“劉成是第三位剖屍案的死者。本官去看了前兩位死者的卷宗,發現這三者之間幾乎毫無關係,既不認識,也暫無找到共同點。”

“既是相同的死法,那凶手也許行凶手法上有所相同,仵作查驗過屍體後,便能明了,也可以從中找些線索。”

“還未驗屍......”

謝嬰聲音忽然低了。

這柿子啃的,也有些心虛。

“謝大人。”

沈雁回眉心一皺,拿著柿子的手一滯,“已經過去不知多少時辰,竟還未驗屍。您應知曉,時間越久,線索便越少。”

在現代作為法醫的她,實在是見不得這樣辦案。

一時間她顧不得了方才的裝腔捧眼,也忘了在這位大大的縣太爺麵前,她隻是小小的百姓。

謝嬰抬眸,沈雁回的臉離她很近,如秋水般的眼竟直直對著他。

她的眼神淡漠且隱晦不明,根本不似十六七歲。

四目相對。

膽子大,有想法,不一般。

這是謝嬰第一眼的念頭。

“沈小娘子,這實在是沒有辦法......你這是在責怪謝大人嗎?”

明成有些惱了,縱使這兩天謝大人親民,今日邀她喝茶,這也不是她“爬”到謝大人頭上的理由。

怎麼能平視?怎麼能與謝大人大眼瞪小眼?

他憤憤不平道,“你可知這第二位死者,就是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