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今日前來,是有線索告知謝大人。在劉成死的那日夜裡,民女曾聽見他與人爭執。”
“昨日為何不說?”
大堂點了炭火,熏得整間屋發暖。
明成在一旁用茶筅點茶,竹簽磨過茶碗,傳出簌簌聲,反倒顯得格外安靜。
“與誰說?”
沈雁回慢條斯理地將茶碗放於桌上,用煮好的水淨手後,低頭剝柿子,“與一到青雲縣就去彆人家橫梁上掛著的謝大人說嗎?”
“咳咳咳。”
謝嬰險些將嘴裡的枇杷葉梨湯一口噴出,他放下茶碗,撓了撓下巴,向一旁點茶的明成招招手,言語間帶著淡淡尷尬,“好了,先到這吧,去瞧瞧後廚今日午時燒什麼。”
“啊?”
明成不可置信。
謝大人出門時,才在外頭吃了紅豆圓子一碗、大肉饅頭兩隻,方才又飲了枇杷葉梨湯三碗,這是肚裡裝了個乾坤袋嗎?
謝大人在汴梁時,可謂為官者的榜樣。一日二食,殫精竭慮,日日頭發都要落不知多少根。
可惡的貶謫聖旨與那些和謝大人對著乾的老梆菜!還他一本正經的,用飯斯文的謝大人。
未貶謫到青雲縣前,謝嬰就派人調查過此縣。
聽聞此縣民風淳樸,五穀豐登,和諧安定......他日日在汴梁城與那些老滑頭勾心鬥角,二八年華的他,瞧著比旁人都要老幾歲。如此拚命,還要被貶,真是一腔真心錯付。
什麼虛以逶迤的情誼,反手就給他貶了。
不如來青雲縣當條掛著曬的鹹魚。
鹹魚第一步,在百姓麵前演上一演,做個傻乎乎的縣令。
這是謝嬰在路上的想法。
衙門的後廚裡還掛著沈家送的鹹雞臘肉,確實民風淳樸;街邊小攤賣的作物不少,送來的柿子個頭飽滿,也確實五穀豐登。
但。
才來就有殘忍剖屍案與買賣女子案齊頭並進,這到底是誰在說和諧安定?
“那你為何又要說了?”
“掛在橫梁上,確實不太雅觀。但民女覺得謝大人摸人荷包的樣子,嗯......”
沈雁回頓了一會兒,將剝好的如玉石圓珠似的柿子放到謝嬰麵前的碟中,而後噗嗤一笑,“很有手法。”
謝嬰:......
“且謝大人處理騙婚這案子,我們桃枝巷的小老百姓們瞧了,都鼓掌說好。”
謝嬰:......
昨日桃枝巷的百姓至他離開,還在鼓掌。
甚至今晨他出門,那賣紅豆圓子湯的小販,見他行了禮後,端上來圓子時,忽然鼓上三掌。
這還走什麼第二步。
沈雁回繼續剝柿子,特意挑選的柿子個頭圓潤飽滿,色若丹霞且全然熟透,極好剝。
它皮薄輕盈如蟬翼,片刻間,謝嬰麵前的碟子盛了兩個剝得完整的柿子。
“且先說案子吧。前日子初,天有雨。祖母咳嗽得急,民女便在夜裡起身給她燒些熱水。在那時,劉成並沒有死。”
“那你可知曉他與誰爭執?”
“起初不知曉,畢竟民女才來青雲縣不久,不認得多少人。不過經過昨日謝大人在客來樓那麼一鬨,便知曉了。”
“是李德子。”
“不愧是謝大人,吃個柿子吧。”
縣衙並不大,明成一溜煙進了後廚瞟上兩眼,一溜煙又回了大堂。
回來時便瞧見兩人侃侃而談,尤其是沈小娘子,似是將謝大人誇出了花,還給剝了柿子。
有點像捧眼。
不確定,再瞧瞧。
“依李德子口供所述,他夜裡起身未見劉成,反而看到了什麼僵怪。可照你所說,李德子隱瞞了自己與劉成爭執的事實。除非他看到的僵怪就是劉成,如若不然......”
沈雁回順勢接道,“他就是在撒謊。”
“這案子詭異。”
謝嬰毫不客氣,一口氣啃了半個柿子。柿子肉細膩華潤,如瓊漿蜜水,入口即化,令人滿舌生津。
好甜!
“劉成是第三位剖屍案的死者。本官去看了前兩位死者的卷宗,發現這三者之間幾乎毫無關係,既不認識,也暫無找到共同點。”
“既是相同的死法,那凶手也許行凶手法上有所相同,仵作查驗過屍體後,便能明了,也可以從中找些線索。”
“還未驗屍......”
謝嬰聲音忽然低了。
這柿子啃的,也有些心虛。
“謝大人。”
沈雁回眉心一皺,拿著柿子的手一滯,“已經過去不知多少時辰,竟還未驗屍。您應知曉,時間越久,線索便越少。”
在現代作為法醫的她,實在是見不得這樣辦案。
一時間她顧不得了方才的裝腔捧眼,也忘了在這位大大的縣太爺麵前,她隻是小小的百姓。
謝嬰抬眸,沈雁回的臉離她很近,如秋水般的眼竟直直對著他。
她的眼神淡漠且隱晦不明,根本不似十六七歲。
四目相對。
膽子大,有想法,不一般。
這是謝嬰第一眼的念頭。
“沈小娘子,這實在是沒有辦法......你這是在責怪謝大人嗎?”
明成有些惱了,縱使這兩天謝大人親民,今日邀她喝茶,這也不是她“爬”到謝大人頭上的理由。
怎麼能平視?怎麼能與謝大人大眼瞪小眼?
他憤憤不平道,“你可知這第二位死者,就是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