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殺的沒有王法(1 / 1)

牛大膽一股腦兒暈了過去,未等小二過去扶,便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茶水淌了一臉,還鋪了一身栗子殼。

“牛大官人,牛大官人?”

錢掌櫃撥開湊過來瞧熱鬨的人群,跪倒在地上用手使勁晃了晃牛大膽的肩膀。

見牛大膽沒有一點兒醒的趨勢,他便哭喪著一張臉嚎道,“哎喲喂,這叫個什麼事啊,牛大官人,我的祖宗,您老可快醒醒吧!”

食客們都圍到牛大膽身邊,這下子,客來樓更加熱鬨了。

沈雁回擦了擦手,將地上的被打翻的菱角撿起來,似有疑惑,“錢叔,牛叔怎麼突然暈了?方才他進來時,我觀他麵色紅潤,聲如洪鐘,不像是有急病的樣子。”

牛大膽倒下時,袖子一拂,將祖母給她煮好的菱角打翻了,沈雁回歎了好幾口氣,隻覺得可惜,隻能一個一個撿起來吹氣。

“被你這副模樣給嚇暈了。雁雁你也真是的,下次手穩當些,濺到臉上去了,也不知曉。”

本是濺了些血點子,但沈雁回自個兒也瞧不見濺到了臉上哪些地方,便拿著手巾胡亂一擦。這一擦,便將嘴角的血點子給化開了,鮮紅一片,有些可怖。

見牛大膽老盯著她,她便禮貌地回笑。

聽食客講僵怪,她便想起這兩日費儘心思阻止她出門的祖母,儘講些吃人的山野精怪故事嚇唬她,她也順勢說了一嘴......

這在不知發生何事的牛大膽眼中,實在是嚇人。

“這盤豬紅才撒了鹽,還未凝好,如何就能端出來?你這是要砸了我客來樓的招牌!再有下次,彆來我這做工了!哎喲喂,我的牛大官人啊,您可醒醒吧!”

地上倒著一個,桌上的豬紅又灑了半碗,且恰巧灑進了牛大膽的那疊子炒肝裡頭,豆醬的色與血色混在一起,若不仔細,還真瞧不出來,也不知牛大膽嘗過沒有。

錢掌櫃自個兒覺得天旋地轉。

他揉了揉眉心,將小二一頓訓斥,還不忘繼續搖晃著牛大膽的肩膀。

“原是被嚇的......錢叔,這好辦啊。”

沈雁回在身旁的竹筐裡頭翻找幾下,隨即將一個布包鋪到長凳上。

她拍了拍客來樓的掌櫃,又拍了拍自個兒胸膛。

“錢叔且放心,我給他紮兩針便好,包管醒。”

係帶被解開後,那布包翻被轉了多次,露出長短竟比長凳還多出些,裡頭密密麻麻地裝著各式各樣的銀針,不計其數。

這是她昨日將青雲縣的裁縫鋪逛爛了,才收集到的這麼好些。

“牛叔,你莫怕!”

沈雁回從中挑出一根約莫有竹筷那般粗細的針,打量了牛大膽一眼,而後將視線落在他的臀部上......

那針身雖粗,針尖卻被磨得鋒利,微微閃著寒光。

圍觀的食客都替牛大膽捏了一把冷汗。

這一針下去,莫說是暈的,便是死人也能給紮活咯。

“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

那位扶倒在桌邊的“罪魁禍首”仰起了頭,臉上還遮著頭發。許是看不清路的緣故,他忽然又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哎唷!”

牛大膽“噌”的一下跳起來,醒了。

不知左手是用來捂被針紮了的臀部好,還是被腳踩了的右手好。

“對不住,對不住!沒,沒事吧!”

“罪魁禍首”用手拂開遮著的發絲,露出裡頭的臉來。

他烏發如鍛,鳳眼修長,鼻高唇薄,最引人注目的,是唇邊一顆小痣。

一身圓領廣袖絲綢長袍,其上繡蘭花紋樣,腰間革帶掛佩環兩枚,香袋一隻。

他用青玉蘭花簪將鬆散的發髻重新盤起,望著牛大膽的眼神全是關切。

“看我的樣子,像是沒事嗎!你這小子!”

牛大膽用桌上的抹布胡亂擦了一把自己的臉,揉了揉眼睛,抖了抖身上的栗子殼,唇舌與鼻腔間還有淌過茶水的異樣感,臀部與手掌也是疼痛難忍。

他氣一時也沒地兒發,如今這人來得正好。

他可是真真切切地瞧見這小子撞他懷裡,還踩了他踢一腳。

至於雁雁小姑娘拿針紮他......這是紮嗎?這是為了救他的關切之情。可這人不同,明晃晃的,故意的!

他上前一步,用左手抓住了謝嬰的衣襟,怒目圓視。

謝嬰雖長得比他高大,瞧著卻是個文縐縐,弱津津的樣子,身上還背著一個箱籠。

著實有些好欺負。

“我已是說了不好意思了,你還,還抓......鬆開,快鬆開!我,我賠,賠些醫藥費給你,你看這樣行不?”

他用手不斷地拍打牛大膽的手背,試圖掙紮。

好似力道不夠,又去扯牛大膽腰間。

畢竟牛大膽平日裡吃得樣樣好,長了不少肉,有的是力氣。

“那也行。”

沒有人會與錢財過不去。

牛大膽鬆開了手,將自個兒的右手放到嘴邊哈氣,試圖緩解方才被踩過的疼痛。

謝嬰理了理自己被抓得錯亂的衣襟,渾身上下掏了好半天,一臉闊綽地在牛大膽的手心裡放了三枚銅板。

應是說,排出三枚銅板。

“你敢耍我!”

三枚銅板,都不夠一疊小菜錢。

牛大膽的胡子與眉毛同時上揚,心中那股火氣被這三枚銅板澆了油,燃得更旺。

他愈瞧這張臉,愈是生氣,那才放下左手又抬起來,躍躍欲試。

“你小子,躲這來了!”

牛大膽正欲再出手,門外風風火火地又進來三人,個個氣喘籲籲,似是累極了。

牛大誌一身官衣,從外頭匆匆趕來,見到牛大膽身旁的謝嬰後,提刀便拔。

他身材魁梧,體格彪悍,眉宇間透著一股正氣。

謝嬰瞧著柔弱,卻是將身一閃,反閃到了圍觀者沈雁回身後。

抬手間,淡淡的壺柑香。

“你老追我乾嘛,還拔刀,這簡直不可理喻。沒有王法!這青雲縣沒有王法啊!”

他半彎著身子躲在沈雁回的後頭,露出半個腦袋。

“你這嫌疑人,瞧著書生模樣,跑得還挺快,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牛大誌麵色漲紅,一口接一口地喘著粗氣,也不管桌上擺著的是誰的碗,端到嘴邊便是牛飲。

待兩三口長咽下後,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吼道,“你這嫌疑人,與我回衙門去。”

“什麼嫌疑人?你認錯人了。”

沈雁回背後的身影貓得更低,試圖將自己全藏在她身後。講上一句話,便再將頭縮回去,像是拿她當了擋板。

是個登徒子?

沈雁回手裡的針,也躍躍欲試。

“如何能認錯,一大早就在劉成家門口鬼鬼祟祟的......若不是心中有鬼,你見我跑什麼?你快出來,一大男人,躲在人姑娘家身後,像什麼樣子!”

畢竟眼前站著位姑娘,牛大誌也不好提刀再上前,便將刀收回刀鞘,與謝嬰對嚷嚷起來。

“那是因為你拿刀追我,我自然是要跑的。”

“那你不跑,我怎會追你?我瞧你眼生,想必不是青雲縣本地人氏。既不是本地人,那你在劉成家門口瞎晃做什麼?”

劉成家明明離客來樓不遠,可這男子偏偏像繞圈子似的,愣是跑了半個青雲縣,又繞回了這裡,且一刻都不停,讓他們一陣好追。

一陣沉寂後,謝嬰蹦出兩個字。

“逛街。”

他終於站直了身子,像模像樣的站在沈雁回身側,清了清嗓子,“怎麼的,在青雲縣,逛街,犯法嗎?”

“呃……”

牛大誌一時無言以對。

“我說牛捕頭,人家逛街你逮人家乾嘛?”

“你還彆說,這小郎君長得還挺水靈。”

“你這話說的,哪有形容小郎君水靈的,明明是長得標誌......這位小郎君,家中可有娶親?生辰八字是何時,讓我給你算算?”

“二嫂子你做紅娘將腦子做諢了,牛捕頭說這是嫌疑人。他說在逛街,就是在逛街啊?誰大早上在彆人家門口逛街?說不定是小蒼山的賊寇呢!不是聽說如今的賊寇懂些新門道,裝成讀書人的模樣打劫。還有還有,假裝做人家上門女婿,卻吃絕戶的,還有還有……”

謝嬰的話一出,周圍的食客們便都嘰嘰喳喳地討論個不停。

或是瞧他樣貌好,張嘴便是說媒的,或是與牛大誌一般對他這個外鄉人有所懷疑的。

就連沈雁回也放下手裡的針,吃起方才吹乾淨的菱角,一邊剝殼一邊吃瓜。

她的菱角是祖母一大早便去漁船邊買的,鮮嫩的不行,煮好晾涼後,她抓了好幾把放進布兜裡,讓沈雁回帶著吃。

沈雁回從前多吃老菱角,那菱角殼就算是煮上一夜,都堅硬無比,每每吃它都要先用牙齒咬破殼,咬多了便腮幫子疼。

而祖母買的嫩菱角煮透後,隻要抓住角的兩端,輕輕一掰便能露出裡頭的肉來。

菱肉白嫩,口感細嫩多汁且清甜,不似老菱角麵麵的,帶有絲絲苦味,是彆樣的味道。

“哢嚓,哢嚓......”

議論紛紛中,是沈雁回低頭認真剝菱角的聲響。

吃菱角,看大戲。

“確實確實,我瞧他這樣子,就不像是好人。”

牛大膽也在一旁幫腔,雖說他瞧不上那三枚銅板,但依舊將它們塞進了自個兒腰間的荷包,“鐵定是那小蒼山上來的賊寇!”

“原是小蒼山的賊寇,拿命來!”

牛大誌本就被當耗子溜貓似的溜了一圈,心中有氣無處發泄。如今就聽到“賊寇”二字,登時熱血沸騰,也不管有位姑娘擋在麵前,又要拔刀。

“你不信我?”

謝嬰踉蹌著後退幾步,忽然一蹦上了凳子。

也不知他快跑的速度為何這般快,也不知這根白綾是如何一下子懸掛在客來樓這根高高的橫梁上。

“這是什麼世道,天殺的還有沒有王法!逛個街,也要被砍?青雲縣就是這樣對外鄉人的?今日我不如就吊死在這裡!”

“嘭!”

是凳子被踢到的聲響。

這好端端的,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錢掌櫃現下就想將那橫梁上的白綾爭奪過來,將自個兒吊上去算了。

今日這是鬨哪出啊?

“這位客官,你快下來吧......哎唷,我這紫檀木的百年老橫梁......”

上吊就上吊,這是要死他店裡啊!

沈雁回對著在自個兒眼前那雙搖搖晃晃的靴子,撣了撣身上的菱角屑。

頭頂上的橫梁吱嘎作響。

謝嬰的脖頸上的青筋已被勒得凸起,麵色也格外漲紅。若是再這樣下去,錢掌櫃便可以出門左轉,去木工賈家買副棺材,或是出門右轉,去瞎子倚家挑張草席。

“謝,謝,謝大人,您,您跑哪裡去了!”

謝,謝,謝大人?

眾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誰是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