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麵心結(1 / 1)

用過早膳後,李林竹去見過太太跟老太太。

老太太最近身體愈發懶得動了,有時一睡可以睡上五六個鐘頭。

李林竹去的時候,老太太還在睡覺。

李林竹也不急,隻是安靜地在房外安靜地等著,正好碰見從東側過來的李林蘭。

“堂哥,好久不見,近來可好?”李林竹先上前打了招呼。

“老樣子,剛去拜會了侯爺,托我給老太太帶了些東西。”李林蘭禮貌地笑著,似乎猜到老太太還在睡覺,便把手裡的東西給了李林竹,“正巧碰見了你,不如你替我捎給老太太,省的她見著我又想起我那父親來,氣壞了身子。”

“大伯近日可好?”李林竹笑著問道。

“老樣子。”李林蘭笑道,“也就你還好意惦記著。之前侯爺犯了顛狂,找我爹去,也沒控製住,本想請老太太出山的,可惜老太太身子也不大好。”

“老太太身子還行,沒有大病,不過身子骨,確實不如從前了。”李林竹不忍說下去,“但幸好老太太還憂心著你的親事,不忍舍棄我們而去。”

“怕是憂心你更多吧?”李林蘭笑道,“說來你與你新媳婦處得可好?聽蘇文說,任氏極聰明,心眼也多。”

本是一句挑撥的話,但李林竹卻並沒有往那裡想,反而樂嗬嗬地說道,“聽堂哥這意思,我莫不是娶了聖人比乾?”

李林蘭見挑撥不成,也隻得笑道,“誰說不是呢?”

相顧無言,李林蘭正準備離去,李林竹突然開了口,“堂哥,伯父可曾給你提起過,大爺爺與我爺爺的事兒?”

李林蘭假裝不解,問道,“何事?”

李林竹問出後有些後悔,便說道,“不礙事,就順口問一嘴。”

李林蘭見此,也猜到了幾分。十一年前的那封信肯定是起作用了,他跟劉太監確認過,李林竹當初確實核查過藥方。

隻不過按照李林竹的性格,這種事情應該爛在肚子的,怎麼會又想起問自己?

難不成,暴露了??

不應該,這事兒自己隻是給了封信而已,要懷疑也是懷疑到他那個爹身上。

於是李林蘭欲蓋彌彰地說道,“我爹說的話,都是半實半虛,他若給你假裝無意透露過什麼,權當不知道。”

李林竹聽言,果然不再追問,目送堂哥離開。

也不知道在門口等了多久,直到秋實把他領進了屋內。

“我的兒,你來咋不把我叫醒,害你白白在外麵苦等。”老太太連忙招呼李林竹去她床上坐。

“老祖宗睡得好,是好事兒,我哪兒能擾人清夢呢?堂哥說侯爺給你送了點東西,我就放這桌上了。”李林蘭樂嗬嗬地說道,然後看了一眼秋實,“老祖宗,我想跟你悄悄說些私事。”

秋實聽聞此言,看了眼老太太,得到肯定答複後,便屏門退下。

“說吧,可是關於你新娘子的事兒?”老太太將被子捏緊了些,繼續說道,“這兩日你都宿在她屋內,可見你也是喜她的。”

李林竹笑著打斷道,“老祖宗挑的人,自然是沒錯的。不過,我想問的是,一些陳年往事。”

老祖宗吃了一驚,“你說。”

李林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想問問,爺爺當初的翰林醫官,是怎麼來的?”

老祖宗的聲音不帶感情地回答道,“這你還需要來問我?誰不知你爺爺當初是在受恩蔭的時候,進獻疏風散有功,才升封為了翰林醫官。”

“那疏風散,可當真是爺爺的?”李林竹反問道。

“你什麼意思?”老太太的聲音低沉了下去。

李林竹跪在了地上,從懷裡掏出幾封信,給老太太遞了過去,“為何大爺爺給爺爺的信中,同樣提到的了疏風散的方子?”

老太太聽聞此言,冷冷的問道,“這信,誰給你的,李鎮華?”

李林竹並沒有糾正她,自顧自地問道,“我也去核對過了這方子,與咱家的疏風散,味道差距基本一致。也找劉老爺爺確認過,赤苟,黃岑,薑半夏,確實是當初爺爺進獻的疏風散方子裡的用藥。”

“還核對過這方子?”老太太問道,“好好好,所以你現在是懷疑你爺爺跟我,冒領了你大爺爺的功?”

“勉之不敢。”李林竹連忙說道,“如果真的如此,我怎敢來問老祖宗。”

老太太冷笑了一聲,看了看信,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拿到這些信的?”

李林竹老實承認,“大爺爺去世的那年。”

“那可是十一年前了。”老太太眯著眼,“所以你當初,就是為了這破信,才放棄藥鋪,去何家讀書的?”

“不。”李林竹想否認,但對上了老太太的眼睛,心下有些慌了,“不全是。”

老太太冷笑了一聲,“你心裡都有答案了,怎麼如今想來問老身?”

“因為感覺,事有蹊蹺。”李林竹說道

老太太反複翻看了那幾封信,說道,“這李鎮華,為了唬住你,還真舍得把這真信給你。”

李林竹沒回味過來,隻聽老太太繼續說道,“塌那邊應該還有一個沒熄的火盆,你去給我拿來。”

李林竹大概猜到了老太太要做什麼,隻是跪著,不動。

見狀,老太太歎了口氣,說道,“罷了罷了,這原是我準備帶進泥土的。”她擺了擺手,示意李林竹坐了過去。

“你大爺爺不是我生的,但卻偏偏,聰慧得很像我生的。倒是你爺爺,從小愛好些詩詞歌賦,醫書背不下來,傀儡戲裡的唱詞,聽一遍準會。”老太太悠悠地說道,“你祖爺爺受先帝信任,做了太醫局丞,可以恩蔭兒子至八品。你大爺爺就是在景祐年間,仁宗的生辰那日恩蔭的。而你爺爺,是等到了慶曆年間才受的恩。你大爺爺針灸極好,深得你祖父的真傳,而你爺爺,嗨,他就應該去做個戲子。”

老太太頓了頓,“我李家四代從醫,若不是我是個女子,也定能成一代名醫,所以我如何接受我唯一的親兒子,還不如一個小妾的兒子?於是我一直逼他上進,李家針灸傳男不換女,我不會,我隻能將我擅長的醫藥教授於他。可他倒好,轉頭就去給他哥哥分享,一點不藏私。”老太太說是埋怨,但語氣裡卻聽出了些許驕傲,“不過他倆兄弟關係一直不錯,每次我給他布置的題目,都是他找你大爺爺寫的,還當我不知道。”老太太笑笑,繼續說道,“後來,到了你爺爺受恩蔭,偏偏趕上張美人犯喉疾,你爺爺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真就獻上了一方子。多日後,仁宗下令,你爺爺獻藥方有功,擢升為翰林醫官。”

“這方子,便是疏風散?”李林竹問道。

老太太微微點頭,“你爺爺也沒藏私,隻說那方子是與你大爺爺一同研製的,功也理應一同領。”

“那為何?”李林竹正準備開口問,老太太示意他閉嘴。

“但來沒來得及進宮解釋,第二日,你祖父與你爺爺便被叫入了宮中,遲遲不歸。我想來,定是與那藥方有關。所以便讓你大爺爺把藥方寫了一份與我,也怪我,隻顧著高興兒子的皇恩,都未曾仔細瞧過那方子。”

“那方子,有問題?”李林竹問道。

老太太點點頭,“那方子裡的黃岑,雖可清熱燥濕,但傷脾胃,而方子開的猛烈了些,所以效果明顯,但毒性也明顯了。那張美人,怕連吃了這幾日方子,脾胃受損,所以才又把你爺爺與祖父都叫入了宮內。”

“所以爺爺改了方子?”李林竹問道。

“他要有那本事,我還擔心個啥?”老太太說道,“我私下重新配置了方子,直接熬成了熟藥,托每日都會進宮的慧音師父帶進了宮裡,囑托他交予你爺爺。我說了,你爺爺就是個戲子,我本意是讓他拿新的方子去謝罪,他倒好,給我演了一出戲,說什麼這是上天托夢於他的方子,需要特殊的熬製手段,不可外傳。你祖爺爺也不知為何,任由他胡鬨,也多虧仁宗仁慈,沒有細問,隻叫我們以後每月送熟藥進宮給張美人,還維持了你爺爺的翰林醫官,這才做罷。你大爺爺是知道這事兒的,所以並不敢對外聲張。倒是你的那個大伯,從小心術不正,也不知從哪兒得知了這方子的來曆,還曾在外麵按照這方子打著李家的名號賣仿藥。當初李家因為這仿藥的事兒,差點關門。前些年,聖上藥改,李家又差點因此取消熟藥的販賣資格,要不是你娘去外麵疏通關係,李家這疏風散,早就賣不得了。所以你說,他李鎮華哪兒來的臉要平分這家產?”

李林竹萬萬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麼一出,隻聽老太太繼續說道,“這錯誤的方子,宮裡的存檔我已托人處理了,但以防萬一,李家都是口口相傳所有藥方,一來,我是不想大房那屋的人白撿了我的心血,二來,也怕有心人聽了去,翻出這陳年舊事,定我李家一個欺君之罪。隻是萬萬沒想到,你大爺爺竟還留著這些書信。所以燒不燒,你看著辦吧。”

李林竹思索了片刻,便去把火盆拿了過來。

看著陳年的信紙逐漸換成了灰,似乎是真的徹底與大爺爺告了彆。

老太太歎了口氣,“你倒是,從不懷疑是不是你大爺爺用假方子,構陷的你爺爺。”

李林竹一驚,就大爺爺跟爺爺的交情,怎麼可能做出這事兒?更何況,大爺爺是個多麼好的人啊。

“我若當初也能像你一樣信若兒,他最後也不會懷著委屈而死。”老太太想起了些往事,眼角有了淚水,“隻是你這般信人,也不知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老太太喃喃道。

“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你不許說與你娘知道,你新娘子就更不許了。”老太太說道,隨後像是想起什麼,問道,“你怎麼突然向我問起十年前你就得知的事兒?”

但很快,她又自己像想明白了什麼,說道,“怕是任氏給你出的主意吧。”

李林竹不否認。

“也好,你屋裡有個軍師,總歸是好過你一個人與大房那邊鬥,你若能讓任氏懷上,我也算是瞑目了。”老太太閉上了眼睛,突然猛地咳嗽了兩聲。

李林竹趕緊搭上了脈,確認老太太無事,便寬慰道,“老祖宗快彆胡說,你不是還等著要抱曾曾孫的麼?我這幾日與任氏感情極好,想來也快了。”

老太太笑了笑,“你就哄我,你與任氏還未同房吧?當我不知道呢。”

李林竹臉突然漲的通紅,老太太怎麼什麼都知道。

但隻聽老太太說道,“倒也不急,任氏還小,同房也未必懷得上。”

“不過,林竹啊。”老太太繼續說道,“希望你真的能夠明白我與你娘的苦心,我從我爹手裡接過李家五十餘年,李家藥鋪的那些方子,每一個都是我自己的心血,而你娘,日夜操勞,將我們一個鋪子,變成了三個,收入翻了近兩倍。這些東西,你讓我們如何舍得拱手讓人,大半輩子的勞作,被彆人吃了絕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