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話(1 / 1)

任白芷倚在榻側,看著李林竹臉上的神色變幻,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眼中透著幾分促狹。

“昨晚?”她慢悠悠地開口,語氣中滿是戲謔,“說了不少呢。你是想聽從‘偷東西’的故事開始,還是‘那個人沒法嫁給你’的事兒講起?”

李林竹聽罷,臉瞬間漲得通紅,眉目間透出幾分惱羞成怒。他抿了抿唇,沉聲說道:“給我爛肚子裡!”

任白芷笑得越發肆意,眉眼間的狡黠幾乎溢了出來,直到笑得有些過了,突然停頓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麼。

她斂了幾分笑意,目光定定地看著他,語氣卻放緩了:“你從小到大,隻想著能為李家做什麼,可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想要什麼?”

李林竹怔了片刻,隨即語帶幾分揶揄:“我想要拯救蒼生,想要成為大英雄,想要比彆人都強,這些可行?”

他本以為這話能讓任白芷氣惱,誰料她神色坦然,抬手整理被褥,隨口說道:“都行。人活一世,總歸還是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是嗎?”

這句話,雖平常,卻意外地讓李林竹愣住了。他看著她低頭整理被褥的身影,沉默良久,忽然問道:“那你呢?你想要什麼?”

任白芷整理好最後一角,直起身來,迎著他的目光,語氣認真而篤定:“我想要錢。”

“……”就知道她不會說出什麼高尚的理想來。

李林竹目光裡多了幾分揶揄:“行,等你跟我和離了,我給你的店鋪租金高。這願望,不難滿足。”

“即便是你所謂的‘偷’來的店鋪,我也不介意接手。”任白芷笑得從容,目光一轉,仿佛在不經意間挑起了一個話題。

李林竹聽得一愣,隨即皺眉反問:“即便你知道它的來曆,你也不介意?”

任白芷眨了眨眼,故作無辜地說道:“不介意,因為我覺得你的懷疑,毫無根據。”

“毫無根據?!”李林竹的聲音不由提高了幾分,目光淩厲起來,“書信裡寫得明明白白,老一輩的人也說過這些話,你居然說毫無根據?”

他話音未落,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清醒狀態下,居然被她三言兩語套了話,頓時麵色複雜。

任白芷心中暗喜,魚兒上鉤了,臉上卻是一派風輕雲淡。她收斂了幾分笑意,語氣溫和地說道:“書信和傳言,終究隻是間接證據。你有親自去問過當事人嗎?”

“……人已作古,如何問?”李林竹眉間染上一抹沉重,語氣也低了幾分。

“都作古了?”任白芷輕輕反問,目光卻直盯著他的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李林竹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簾,似有幾分遲疑,低聲說道:“我……問不出口。”

這話聽得任白芷心頭微動,猜到三四分,是跟上一輩相關的,而問不出口的,應該是懷疑最疼愛他的老太太。

但她並未顯露分毫,隻是輕聲說道:“有時,一部分的真相雖然是真相,但卻未必是全部。”

“你的意思是……背後還有彆的原因?”李林竹的目光再次被她模棱兩可的話勾住,語氣中帶著幾分遲疑與探究。

“或許吧。”任白芷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語氣意味深長,“隻是你昨晚喝醉了,說得不太清楚,我也不好下定論。”

聽到這話,李林竹猛然回過神來,眼神複雜地打量了她一番,終於後知後覺地問道:“你這老狐狸,剛才是在詐我?”

任白芷麵對他的質疑,依舊笑意盈盈,語氣含糊:“你覺得呢?”

說罷,她俯身靠近他,嘴唇貼近他的耳畔,輕聲說道:“你懷疑的,是你祖父的官職,是從你大爺爺手中‘偷’來的,對吧?”

懷疑老太太,彆的人作古了,偷來的,又都是家裡人,參考李家發家史,她推理出這個最可能的猜測。

聽到這話的李林竹,猛然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死死地緊盯著她的眼睛,喉間像是卡住了什麼。

過了半晌,他才收回探詢的目光,自暴自棄地說道:“看來,我昨晚真的……把什麼都告訴你了?”

他一向自詡謹慎,從不輕易將心中所慮吐露於人,可這一次,竟不知不覺間全盤托出。他怔怔地望著任白芷,心底升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難道……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人?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揮之不去。

“怎麼不繼續說了?”毫不知情的任白芷挑眉,語氣裡帶著幾分戲謔,也摻著幾分認真。

她對李林竹的反應很滿意,因為這證明她猜對了。

李林竹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的沉默掩飾不了什麼。

他歎了一口氣,語氣低沉而平靜:“我大爺爺去世的時候,我在他的遺物裡找到了一疊信件,是他與我爺爺年輕時的文書往來。其中提到他近日研究出了一劑治療咽炎的方子,而那方子的名字,正是我們李家的獨家熟藥,疏風散。”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接著說道:“後來我走訪了太醫局的前輩,他們說當年我爺爺獻給宮中的疏風散方子早已沒有存檔,因為據說是高僧贈予的秘製熬藥法,所以一直作為上供熟藥流傳,而不是用生藥配製。幸而,我找到了一位當年與爺爺一同恩蔭的老人。他雖不懂醫,卻記得方子裡有幾味藥。而這些藥,正好與大爺爺信中提到的完全吻合。”

“這麼說,你基本確認這個方子就是你大爺爺的了?”任白芷思忖片刻,忽然開口問道:“那……你是怎麼拿到你大爺爺遺物信件的?”

李林竹抬眼看了她一瞬,坦然答道:“修文給的。他知道我的字是大爺爺手把手教的,所以覺得這些信件對我有意義。”

頓了頓,他補充道,“其實,我一開始也懷疑是不是偽造的。不然我不會花那麼多時間去找見證人來驗證。”

喲,還是長了心眼嘛,不過不多。任白芷在心裡調侃。

“所以信裡寫得明明白白?就是現在你們李家賣的疏風散?”任白芷又問。

“對,方子寫得很完整,我還特意比較過熟藥的味道,幾乎一致。”

任白芷點了點頭,語氣卻多了幾分不解:“你們李家的疏風散,竟然沒有存方子?”

“沒有。”李林竹毫不猶豫地回答,“一直是直接賣熟藥的。爺爺在時,是他親自熬製;後來他去世了,就由祖奶奶接手。”

任白芷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試探道:“所以你覺得,當年是你爺爺偷了你大爺爺的疏風散方子,憑借這個方子,成功升官恩蔭了你父親。而你大爺爺或許是出於某種原因,沒有要個說法。或者……他要過,隻是被某人製止了?”

李林竹沒有接話,臉上的神色微微變了幾分,像是在掙紮什麼。

任白芷看著他,忽然提議道:“其實,我覺得你直接問祖奶奶是最簡單的。”

他依舊沉默。

他自然也知道,但是,他怕。

怕他一向敬愛的祖奶奶,真的是他所不齒的那種鳩占鵲巢之人;也怕,祖奶奶真的是間接害死大爺爺的罪魁禍首。

見他遲遲不說話,任白芷輕聲開口:“其實,這件事也許沒你想的那麼糟。畢竟,有一點特彆奇怪:如果你爺爺真的偷了大爺爺的方子,怎麼可能那麼悄無聲息?祖奶奶偏心自己親生的倒可以理解,可你祖爺爺呢?大爺爺可是他親生的。”

李林竹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音。他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祖爺爺是入贅。如果祖奶奶真的強搶,他或許也不會說什麼吧。

任白芷沒注意到他的遲疑,繼續說道:“還有一點最不合理的地方。信是你從修文那兒拿到的,對吧?這說明,大伯很有可能也看過這些信。他既然知道這個方子的來曆,為什麼不拿著方子自立門戶?你們兩房本就不和,他單乾未必會有人多說什麼。何況,買藥的人隻關心藥有沒有效,誰會管背後的家事?”

聽到這兒,李林竹仿佛被點醒了,對啊!大伯若真知道藥方,怎麼可能還在祖奶奶手下忍氣吞聲這麼多年?

但他依舊嘗試解釋:“可能還圖鋪子的什麼。”

任白芷忍不住笑了:“我之前也一直奇怪,你大伯為何不提分家。我還以為,他是盯著你們家的獨家藥方子呢。畢竟像疏風散這種天家認可的方子,可比鋪子值錢多了。”

李林竹依舊沒有開口。他的心中固有的猜測還在,但任白芷的話卻刺破了這種固執,使他的懷疑漸漸蔓延開來。

任白芷見他沉默,以為他在自責,便安慰道:“你之前想不到這些也正常。事情牽扯到親人,誰不會當局者迷呢?你們不是常說一句話嗎——‘醫者不自醫’。”

“‘醫者不自醫’是用在這裡的嗎?”李林竹回過神來,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反駁了一句,隨即又露出一抹淡笑,說道:“不過……謝謝你。”

任白芷被謝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轉移話題:“那個……今早吃什麼?”

李林竹側耳聽了聽門外的叫喊聲,又聞了聞空氣中淡淡的肉香,說道:“門口有小販在賣精澆瓠羹,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