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長得像哈士奇(1 / 1)

終於,李家接風洗塵的家宴時辰到了。

小廝前來傳話,說李二郎被太醫院的事務耽擱了,稍後才會趕來。

趁此間隙,陸桑桑連忙又默默複習了一遍秋實姐姐幫她梳理的家族成員。

坐在主位上的,是李老太太——正是前些日子給她買五十兩佛水的那位老夫人。她端坐著,身子靠著十分硬朗,絲毫不像七旬老人。她眉目含笑,卻帶著威嚴,不容輕忽。

右手第一位,是李鎮華,大房的主人,老太太庶子所生,李林竹的伯父。此人身材高大,眉目深邃,對誰都沒有好臉色,讓人不敢隨意靠近。

緊挨著他坐的,便是他的夫人何氏,也是何侍郎的親妹妹。這位夫人眉眼精致,穿著講究。懷裡抱著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哄著求著讓他不要玩碗裡的飯菜,顯然是個溺愛兒子的主。

而她懷裡的小男孩,大約就是她老來得子的李林鶴了。這小子圓臉厚唇,眼神略顯呆滯,口水滴答,卻一個勁地玩麵前的食物,看上去不太聰明。

再往左看,便是陸桑桑久仰大名的李林蘭,也是何蘇文口中的修文哥哥。

陸桑桑的目光不由多停留了一瞬。

果然如傳聞所說,李林蘭風流俊雅,皮膚白皙,身形修長卻不顯羸弱,五官輪廓分明,劍眉斜入鬢角,目光如水般清澈,眉宇間卻隱隱透著一絲冷意。

他似乎察覺到了任白芷的目光,竟不經意地抬頭,與她對視。那一瞬間,他微微一笑,笑容雖溫潤如春風,卻讓陸桑桑莫名心頭一涼,似乎那目光深處,藏著某種看不透的東西。

陸桑桑趕緊佯裝沒看見,移開了探尋的目光。

繼續往左,是李鎮華的小女兒李紫芙。她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透著幾分靈動,又比李林蘭更多了幾分暖意。若論模樣,倒是與李林鶴更為相似,眉眼間透著幾分稚嫩的活潑。

再看陸桑桑落座這邊的二房,人員簡單得多。

坐在她身側的,是任白芷的婆婆王氏。一雙含情目,嘴角帶笑,舉手投足間透著幾分懶散的優雅,讓陸桑桑忍不住暗想:這般美貌,想來她的兒子定然也是不差的。心底莫名湧出一絲期待。

正思忖間,忽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伴隨著一聲洪亮的“我來遲了!”,一個男子推門而入。他身著白色暗紋直裰,頭戴銀簪冠,膚色略顯黝黑,在一屋子白皙膚色中尤為顯眼。

若細看,麵容清俊,眉目間透著幾分灑脫,但比起李林蘭的溫潤俊雅,終究略遜一籌。

但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清亮剔透,但……怎麼看,竟像極了那種哈士奇般的無辜與熱情。

想到此處,陸桑桑莫名想起了自己養的哈士奇雙雙,也不知道她走了以後,有沒有人照顧。

“林竹回來啦!”老太太呂氏聞聲轉頭,語氣中透著幾分歡喜。因行動不便,她指了指身邊的座位,笑著說道:“來這邊坐。”

陸桑桑目送著自己的哈士奇,啊不對,官人,從身後走到老太太旁邊。

隻見他俯身撒嬌道:“孫兒可想老祖宗了,老祖宗可有想我?”

老太太被逗得哈哈大笑,輕拍他的手,帶著寵溺斥道:“就你這沒大沒小的模樣,快快入座,彆讓你伯父家等急了,咱們開宴吧!”

陸桑桑瞧著李林竹這般模樣,心裡暗自一歎。連進門後那副黏人的勁兒,也像極了每日撒嬌討她關心的雙雙。

雙眼莫名就濕潤了,她的雙雙啊!也不知道肚子餓了有沒有人給他喂飯。

李家這場家宴,比任家的要顯得冷清得多,許是因為兩房有些嫌隙的緣故。

席間,除了李林竹中途派人給每個人送了禮物,其他時候,大多數人似乎都隻專注於一件事——吃飯。

沒有過多的寒暄客套,也沒有複雜的人情周旋。除了幾個男人偶爾低聲聊幾句藥鋪和醫學的話題外,幾乎再無多餘的交流。

整個氛圍簡單得讓陸桑桑覺得尷尬。

所幸,這頓飯吃得格外迅速,仿佛每個人都在按既定的流程走,井然有序,不拖泥帶水。

待眾人都吃飽喝足了,大房的人陪老太太說了幾句話,隨意吃了幾口茶,便陸續起身告辭了。

至於陸桑桑,也因為李林竹的一句“旅途勞頓,恕不奉陪”,沒了留下來的理由,準備早早地回了房。

但同時離席的李林竹卻一路跟著陸桑桑,讓她心下暗道不妙。

難道這位官人,今晚要與自己睡?她心中暗忖。

正在思索之際,隻見李林竹遣散了書童與蔓菁,輕輕關上房門,朝她緩步走來。

果然是!陸桑桑心下一驚,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腦海中迅速浮現出種種可能的情形與應對之策。

若他輕輕相觸,她便裝作暈厥,身體不適;若他強行逼近,她便裝作失控,大喊大叫。

正當她沉思之際,李林竹在離她幾步距離的位置停了下來,打量了一番屋內的器物,忽然開口道:“聽聞你失智了?”

“啊?”陸桑桑愣住,這並不在她之前設想的情況內啊。

李林竹似乎確定了什麼,接著說道:“那你可還記得我們成親當夜之事?”

這……!果然是個小流氓!不知情的陸桑桑正準備扶額裝作暈厥,忽見他從懷中翻出一張紙,緩緩遞給她,“就是這個,你可曾記得?”

陸桑桑下意識地接了過來,凝神一看,和離書?

見到失智的娘子如此模樣,李林竹心下湧起一絲愧疚。

他處理完表妹後,本欲繼續向西,卻收到了家書,裡麵特意提到了任氏落水之事。雖然這婚姻不是他本意,他也為了表達不滿在成婚第二日便借口遊學,離開了家。

但他並無意傷害無辜之人,若這任氏真命不久矣,他作為她名義上的丈夫,也應當在她去時給她體麵。

思索至此,李林竹便快馬加鞭地回到了汴梁。而迎接他的,卻是任氏被救回來的喜訊。

上天保佑,雖然聽聞癡傻了些,但人總歸是活著。

直到此刻親眼見到任氏,他才放下心來,看著不像癡傻,反而像失憶。

於是李林竹趁著任白芷看和離書的間隔,插嘴解釋道:“我母親去年底病情急劇惡化,無論我與老太太如何診治,總是無法見效。老太太信奉那鴻福寺的高僧,執意認為需我成親以助其康複。我本是不信此類迷信,但無奈老太太之言,最終還是前去你家提了親。”

見陸桑桑果真如他所料,麵露疑惑,他連忙補充道:“放心,我並未觸碰過你。成親當晚,我便如實告知你,且你也同意一年後與我和離,嫁妝悉數帶回。原本我想再贈與你一處房產以作補償,若你堅持不受。”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個爽朗歡喜的聲音喊道,“要!”陸桑桑脫口而出,白給的房子,乾嘛不要?

更驚喜的是,原來大家都是想著和離,那這事兒便好辦多了。

這下換李林竹愣住了。這任氏,之前便是如此乾脆利落之人麼?

陸桑桑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疑心,自顧自仔細研讀起這份和離書。

和離書裡寫明,和離後,李林竹將贈與自己一處小店鋪,位於馬行街北,舊封丘門外襖廟斜街州北瓦子。

聽上去是個熱鬨地段,就是不知月租多少收入,但願比自己手中那兩間小鋪子多些。待明日,她便讓蔓菁去打聽一番。

陸桑桑正算計著,李林竹卻突然開口道:“你這死裡逃生後,性情變化甚多。”

陸桑桑心中一驚,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似乎得意忘形了,已經ooc了,她收斂了些儀態,試探著問道:“婚前你便與我熟識?”

李林竹微微一笑,搖搖頭,說道:“婚前素聞任郎中淡漠名利,便以為任家小娘子也該如此。果不其然,新婚當夜,我如實相告時,你對於補償之事,麵露不屑之色,想來也是不貪戀這些世俗之物。隻聽聞他人在鬼門關口走一遭後,方才明白名利皆為空。任小娘子卻恰恰相反,甚是有趣。”他說著,雖然嘴上提及有趣,但嘴角並未上揚,似乎藏著些許玩味。

陸桑桑心中一動,暗想這話好像是個誘餌,她開始了她的辯解:“小女子嫁入李家,本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離也是我二人共同決定,收你房產於理不合。然而如今,我在你堂妹約的踏青中,替你未來的堂嫂擋了閻王爺,故此,李家補償我,自是合情合理。”

本以為他會被自己的詭辯繞住,豈料李林竹卻笑盈盈地反駁道:“你這辯駁頗為狡猾了些。約你的,是大房家的,而你救的,也正是大房家以後的人,與我何乾?”

陸桑桑有些心虛,卻依舊假裝自信地說道:“都是你李家的人,分什麼大房二房?”

“哦?”他挑眉,微微一笑,“任小娘子難道不曾打聽過,那大房伯父與我甚少來往。如果不是老太太尚在,惦記著她撐起的山水李家名號,怕早與我分家了。”

陸桑桑心知理虧,嘴上卻不甘心,便嘟囔道:“我不與你辯。”

但轉念一想,這原主剛成婚丈夫就不著家,之後又落水身亡,這李林竹怎麼說也有一定責任。

於是她替原主鳴不平道,“要不是你新婚後就離家那麼久,任,我能被大房家的欺負麼?”

聽聞此言,李林竹收斂了笑,臉上閃過一絲歉意,“我本以為有老太太看著,大房那些人,翻不出什麼浪來。”

陸桑桑忍不住挖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該享清福的時候。你都多大了,還躲在長輩身後過日子?”

李林竹微微一愣,新婚夜那日低眉順眼的任氏,如今倒是快言快語了許多。

但他不喜歡外人管自己家事,想到此處,李林竹流露出一絲不悅,說道,“既然和離之事已經談妥,那這一年的相處中,咱倆井水不犯河水,我李家的事,也不勞任姑娘多管閒事。”

邊說邊準備往屋外走去。

聽到這話的陸桑桑心裡很氣,她哪兒有多管閒事?如果老太太在他們和離前發生了意外,李林竹的家產又被大房全權奪去,說好的補償給她的房產,不就沒了麼?

會損害到她錢財的事情,她當然要多多提防。

算了,看在他長得像雙雙的麵子上,不跟狗一般見識。陸桑桑一邊自我安慰,一邊一言不發地目送李林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