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跟在淩久身後,穿過鋪子後院的回廊,於無人處問道:“小姐為何要給那姓趙的送禮?若是兩人有勾結,咱們豈不是血本無歸?”
“墨竹,你可聽過一句話,禮多人不怪。”淩久走在前,上了馬車,拉上墨竹。
墨竹一愣,思索片刻,答道:“聽過,可咱們與他素無往來,突然送禮,豈不是顯得刻意?”
“新店開業酬賓,不光明日要送,每上新品,逢年過節,都要送。”淩久轉過身,認真教她,“他能開起城南最大的木行,靠的不僅是木料生意,官府之中必然是有人的。”
墨竹皺眉:“可這與咱們送禮有何關係?”
淩久靠在馬車軟墊上,手指輕輕敲擊車窗,語氣從容:“自然是送人情、送關係,借他的勢,替咱們宣傳。”
“趙老板在城南有頭有臉,他若是用了咱們的東西,其他人自然會跟風。這叫‘名人效應’,比咱們自己吆喝強多了。”
墨竹恍然大悟,卻又思慮起來:“可若是他不買賬呢?”
“他不買賬也無妨。咱們的禮送出去了,心意到了,這就夠了,而且,
“我是誰啊?”淩久撐著頭問她。
“林老板?”墨竹試探問。
淩久搖搖頭。
“馮…嫽?”她不太敢直呼主子大名。
“淩久?三殿下?”
淩久搖搖頭,歎口氣:“我是鎮國公府的大小姐,對上商賈,還能沒了法子?”
淩久靠在車窗邊,目光投向遠處熙熙攘攘的街道,語氣篤定:“墨竹,記住,做生意要會算賬,更要算人心。趙老板是敲門磚,錢掌櫃是試金石。鋪子不僅要賺錢,還要賺名聲、賺人心。”
“國民度起來了,民眾支持率,就能上去了,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墨竹聽得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小姐的意思是……咱們開這鋪子,不單是為了賺錢?”
淩久點點頭,又搖搖頭:“是為了賺錢,但不隻是為了賺錢,鎮國公府不缺銀子,可錢這個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畢竟有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
“您在為小姐攢嫁妝嗎?”墨竹罕見的沒有用“小姐”稱呼他,調笑道。
“嗯……”淩久思考了一下,“不是嫁妝,也不是聘禮,是投資。”
“什麼?”墨竹與他相處這近一月,真真感受到了馮嫽當初為何說淩久是個奇人。
“打個比方,我把錢給你,讓你去經商,但並不是放貸,你若賺了,那便有我一份,你若賠了,我也心甘情願。”
墨竹皺眉思索:“可咱們的鋪子不是小姐您一個人出錢嗎?哪來的共同承擔?”
“自然是因為,人生不止是賺錢的鋪子啊。”還有高位之上的明黃。
他指尖蘸了茶水,在窗簷上畫起蛛網般的線,所有人都會慢慢纏在這張網裡——直到垂下那高傲的頭顱,俯首稱臣。
馬車剛在鎮國公府角門停穩,教淩久針線的陳娘子便迎上來:“李娘子已候了半個時辰,現正在小姐院中偏房。”
“墨竹,讓人奉茶。”淩久解下披風遞給墨竹。
“勞煩久等。”淩久揮揮手示意不必行禮,坐到李娘子對麵,“我要的繡品,娘子可帶來了。”
他中午臨走時特意囑托了陳娘子,去找繡工最好的娘子來,帶上繡完的繡品,無論是花鳥,還是生肖異獸,定要是一套多個才行。
個頭也不能大,手掌大小正合適。
“帶來了,請小姐品閱。”李娘子從檀木匣中取出一方錦帕,十二片繡品依次排開,雖是簡單的布料,但細密的針腳卻能在在燭光下泛著珠光。
她捏起一片繡著玄蛇的綢帕,指尖輕點蛇鱗:“小姐請看,這蛇鱗的針法用的是‘疊鱗繡’。每一片鱗都用了三層絲線,最外層是銀線,中間是灰線,最裡層是黑線,這樣繡出來的鱗片在光下會泛出不同的光澤,仿佛真蛇一般。”
淩久接過綢帕,細細端詳,果然見那蛇鱗在燭光下閃爍著微光,仿佛活物般靈動。
“果然是好手藝。”淩久讚賞道。
“您看這寅虎紋樣,”李娘子拾起繡著猛虎的綢片,金絲在虎須處突然隱入絹麵,“這是江南的盤金隱繡法。金線在絹布夾層走三寸,再從瞳孔穿出,日光下虎目會有流金異彩。”
淩久將綢片對著燭火輕旋,金芒果然從虎目層層暈開,仿佛猛獸即將破絹而出。
“這戌犬用的是什麼針?”墨竹蹲下跟著仔細研究,看絹布上的黑犬作回首狀,頸間絨毛在靜止中竟顯出風吹而動的質感。
“小娘子好眼力。”李娘子將繡品翻至背麵,密密麻麻的結點如同星圖,“這是打籽繡的變體,老一輩人叫它千星結,每粒繡籽要繞七道,繡完整個犬首需刺九千九百次。”
“前朝有位貴人,便是在衣襟繡這種暗紋傳遞密信。”
淩久眸色一暗,接過她手中的“黑犬”,細細摸索一遍,忽得笑了。
他知道怎麼給馮嫽傳遞消息了,這不明擺著是現成的摩斯密碼嗎?
“李娘子,”淩久問,“這千星結的繡法,可否教我?”
李娘子一愣,笑道:“小姐若願意學,自然是我的福氣。”
淩久直接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那就從最簡單的開始吧。”
“啊,”李繡娘沒料到他如此迅速,竟還隨身帶著素帕,反應一霎才道,“好,千星結的要訣在於……”
“等一下等一下,”淩久對墨竹招招手,將剩下的繡樣遞給她,“墨竹,你先替我看著點,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一會直接告與我倆。”
側身讓墨竹取走,李娘子接著道:“千星結講究七繞三穿,每一針都要在絹布背麵留下特定的結點……”
“這些結點的排列,”淩久突然開口,“可有規律?”
李娘子手上一頓,繡針差點紮到手指:“小姐慧眼,每一組七個結點代表一個字,三組為一個完整的……”
“密信。”淩久輕聲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難怪前朝那位貴人會用它傳遞消息。”
李娘子驚得說不出話來,這繡法中的奧秘,她也是從祖母那裡偷學來的,竟被眼前這位小姐一眼看破……
“繼續吧。”淩久催促道,他趕時間。
窗外,夜色漸深。
墨竹將繡品按生肖順序排開,對淩久道:“小姐,午馬鬃毛的戧針太密,市井婦人怕是嫌費眼。”
又對繡娘道:“不如改用退暈針,從絳紅到月白分五層過渡。”
李娘子怔了怔,賠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退暈針要換二十五種漸色線,一幅繡品工期要多三天……”
“墨竹,去取紮染的漸變線。”淩久接過墨竹遞來的錦囊,倒出幾縷彩虹般的絲線,“前日西市胡商帶來的新貨,一匹絹布染百色。”
墨竹突然注意到淩久在排列繡品時,刻意將辰龍置於末位。
那條青龍的龍睛用雙色撚金線繡成,在燭火下竟顯出重瞳異相。
“跟其他繡娘說,今晚趕製兩百套生肖香囊,明日一早,交給陳娘子,她知道要送到哪裡,工錢也找她要。”
淩久突然將青龍繡品收入袖中,他望著怔住的李娘子輕笑:“自然,繡娘每套工錢比繡坊的工事加三成,還有個條件是……”
“所有繡品必須用王記染坊的絲線。”
人情,手到擒來。
送走李繡娘後,淩久喊來幾個丫鬟:“把這剩下的十一樣繡品都鑲好玉,包裝好,用上等的錦盒,外麵再裹一層綢緞,務必顯得精致貴重。”
“去把陳娘子喊來,說我有事相商。”淩久說著打了個哈欠,自從穿到這兒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作息都規律了不少。
“娘子請看。”淩久將算盤撥得劈啪作響,“現下外麵一套香囊市價五十錢,兩百套便是百兩白銀。”
陳娘子攥著帕子的手緊了緊,現下外麵香囊哪有這麼貴,就是這一套下來也不過二三十文錢罷了。
“其中絲線成本占三成,繡娘工錢占兩成。”淩久突然按住算珠,“但我,給繡娘們開四成。”
“這……”陳娘子險些打翻茶杯,“小姐,按行規……”
“行規是死的。”淩久從袖中取出青龍繡片,金線在龍鱗處折出冷光,“能繡出這等繡樣的手,值這個價。”
“但不光是她,如我之前所說,人人按繡技銷量分錢,繡技好的,例錢自然就多,繡技不好的,也未必就比她們拿的少。”
墨竹適時捧來描金漆盤,十二枚銀錠,每錠底下都壓著張紙,赫然寫著各家繡坊的名字。
“新鋪子那邊,繡品的部分正缺個管事。”淩久將銀錠輕輕推過去,“賣得越多,分紅越多。”
是在說那些技不如人的繡娘,也是在說陳娘子。
淩久將銀錠塞進她顫抖的手心:“從明日起,我要三十個熟手繡娘,簽死契。”
買定離手,落子無悔。
前往店鋪的路上,墨竹問道:“小姐,咱們給繡娘開那麼高的工錢,還有分紅,賺得是不是……?”
“誰說我要如上一個掌櫃那般,把東西放在一處當百寶屋啦?”淩久正整理著繡娘名冊,聞言抬頭,想了想該怎麼解釋這“盲盒”一詞。
“你可見過孩子們湊畫片?”
“見過。”墨竹點點頭,“但這畢竟是少數。”
“先不說有沒有人來買,若我們把十二生肖繡品分裝進三百個錦囊,其中二百八十八個是普通款,十個是隱藏款,兩個是……”他掏出身上的辰龍圖按,“絕版!”
盲盒受眾有限,加上抽卡,才是真正的營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