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者之道(1 / 1)

淩雲那聲“兒臣知錯”說得恭敬,皇帝滿不在意地揮揮手,示意眾臣繼續議事。

柳相出列時玉笏輕響,驚醒了滿殿。

“老臣鬥膽。”年過五旬的老臣張了口,“二殿下於去歲江淮水患尚能籌措百萬賑銀,怎會在軍糧上失察?”他抬頭時目光掃過馮嫽。

她忽然想起昨夜兄長醉酒後說過的那句“糧倉的鼠洞比城門還高”。

“柳相所言極是,二殿下向來心思縝密,斷不會在這等要緊之事上疏忽。”一位年輕的官員附和道。

馮嫽微微抬頭,對上淩雲審視的目光,溫順中帶著一絲挑釁。

她怎麼可能幫二皇子說話,她可是草包啊。

“傳旨。”皇帝搭在龍椅上的手指突然收緊,“著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會審此案,柳煥總領督查。”

馮嫽將頭垂得更低,柳相之弟掌大理寺,哪來的三司會審?分明是一家獨大。

皇帝的指節敲擊龍紋的聲響讓大殿陡然安靜:“眾愛卿可還有本要奏?”

工部侍郎出列:“啟稟陛下,江淮急報,今歲苦寒,冰棱擁塞河道,眼看就要衝垮新築的堤壩。”

馮嫽微微抬首,江淮是貴妃母家根基,她本是商賈之女,堤壩潰決意味著三州鹽場將毀於一旦,供給淩雲的助力也將折半。

“臣以為當調北方軍南下鑿冰。”兵部郎中搶先開口,“北方軍常年在北境破冰,最是熟稔。”

“北方軍糧草案尚未了結,此時調兵豈非荒唐?”柳相袖子一甩,正正甩在他身上,“依老臣之見,不如就地征發民夫……”

馮嫽突然踉蹌著撞出隊列,頸前祝語纏在笏板上扯出清脆聲響,滿朝目光聚來時,她摔跪倒在皇帝麵前,囁嚅道:“兒臣……有個蠢主意。”

淩雲的手指在袖中猛然收緊,呼吸都放緩了幾分。

“說。”皇帝支著下頜,看起來並不在意她的出言。

“民間百姓冬日愛在屋簷掛冰溜子,兒臣想著……若在河道懸重物擊打冰麵……”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乎將臉埋進衣領裡,“是兒臣妄言了。”

工部侍郎突然接話道:“殿下是說效仿‘懸冰破冰’之法?前朝《河渠要略》確有記載,用繩索懸巨石於冰麵,借水流衝力往複撞擊,可碎冰通流?”

“荒謬!如今哪有餘力籌措千鈞巨石?”有人反駁。

“不需要巨石。”淩雲突然開口,“漕運衙門現存三百艘運鹽的空船,灌水沉錨,完全可當懸冰之用。”

馮嫽垂頭盯著瓦磚縫隙,聽見皇帝的笑聲震滿金殿:“好!就著淩雲總領此事。”

早朝結束後,淩雲特意走到她身邊:“三弟留步。”

“方才朝堂之上……”

“大哥說什麼?”她惶然抬頭,裝出一臉戲謔的驚慌,“臣弟愚鈍,可是方才驚了聖駕?”

淩雲一時看不出她是真傻還是假傻,若她當真如此精明,為何點到即止,將明晃晃的功勞拱手讓人?

“臣弟該去給母妃請安了。”馮嫽向旁側橫跨一步,笑得純良,"大哥不是領旨南下?江淮的冰,可是個……”

淩雲頭都沒低,任由馮嫽與他擦肩而過:“三州鹽場若保住了,為兄該給三弟帶什麼謝禮?”

“聽聞老一輩的玉匠能在鹽粒上雕燈,夜裡點上,能照人心。”

馮嫽笑了,知道他已經知曉自己送去淩川府上的那塊和田玉:“臣弟眼睛不好,夜裡,難視物,大哥還是自己留著吧。”

淩雲怔了怔,突然笑出聲:“三弟啊,莫要走錯了路。”

“多謝大哥提點,但這宮裡的路,我當是再熟悉不過。”

回到景和宮後,馮嫽立即召來承福,詢問密信是否已送到。承福點頭道:“殿下放心,信已送到,喜檀的家人也已安排妥當,路上還遇上了鎮國公府家的小姐也是往喜檀家去的。”

馮嫽點點頭,心中稍安。

接下來,她隻需待淩久回信,再就是……

等一個機會。

一個獨占鼇頭的機會。

用了午膳,和繡娘交談幾句,淩久便又換上男裝,帶上墨竹去與監工的紫藤和青芽彙合。

淩久踏入鋪子時,空氣中滿是木屑和石灰,工匠們正忙碌地搬運著新到的木料和磚石。

紫藤站在一旁,一邊指揮工匠,一邊看向手裡拿的賬本,眉頭微鎖,顯然對不斷增加的支出有些不滿。

“小……東家,小心腳下。”青芽見淩久進門,立刻迎了上來,“按照您的吩咐,舊的已經拆完了,新的正在搭建,預計今日能完成大體的結構。”

淩久點點頭,目光掃過鋪子四周。原本斑駁的牆壁已被清理乾淨,露出了堅實的磚石結構。工匠們正將一根根粗壯的梁木架起,新鋪的地磚也是整齊無比。

“這些木料是哪裡來的?”淩久伸手摸了摸一根新梁,觸感堅實,紋理清晰。

“是從城南永盛木行運來的,都是上好的杉木。”青芽答道,“不過剛才工匠們發現東牆的根基有些不穩,可能需要加固。”

淩久眉頭微皺,走到東牆邊蹲下,仔細查看牆根。

果然,幾塊磚石已經鬆動,縫隙中還露出些潮濕的泥土,他伸手抹了一把,指尖傳來濕冷的觸感。

“這牆被雪水浸過,磚石都鬆了。”淩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要重新打地基,不然以後會出大問題。”

“重新打地基?”紫藤聞言,立刻走了過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這得花多少銀子?東家,咱們的預算已經超了,再這麼下去,本都收不回來。”

淩久看了她一眼,無奈道:“地基不穩,房子遲早會塌,現在不修,以後修起來更麻煩。”

他轉頭對青芽道:“去找那幾個懂行的工匠,重新打地基,用最好的磚石,一定要牢固。”

青芽點頭應下,轉身去安排。

紫藤卻仍有些不甘,再次提醒道:“東家,是不是太急了?這鋪子還沒開張,銀子就像流水一樣往外淌……”

淩久目光投向門外淒涼的街道上唯一門庭若市的茶樓:“紫藤,你看到對麵那家茶樓了嗎?他們的生意如何?”

紫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對麵茶樓人來人往,生意興隆:“生意不錯,可這與咱們有什麼關係?”

“很快就有關係了。”淩久收回目光,語氣篤定,“等咱們的鋪子開張,這條街就會成為京城最熱鬨的地方。到時候,對麵的茶樓、隔壁的胭脂鋪,都會因為咱們的鋪子而受益。”

“而他們的生意越好,我的地皮就越值錢。”

紫藤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但仍舊有些疑惑:“可咱們的鋪子還沒開張呢,東家怎麼就知道一定能成?”

淩久隨手拿起一塊新到的青磚,掂了掂分量,語氣肯定:“紫藤,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省銀子,而是花銀子,隻要花對了地方,銀子自然會翻倍地賺回來。”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個身著錦緞長袍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手裡搖著一把紙扇,臉上堆著笑容——正是墨竹昨日沒談下來的隔壁胭脂鋪的錢掌櫃。

他的胭脂鋪是這條街上,除茶樓外,唯一能賺到錢的鋪子了。

“林東家,忙著呢?”錢掌櫃笑眯眯地打招呼,目光卻在鋪子裡四處打量,“聽說您這兒要大修,我特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淩久轉過身,臉上掛上和他一樣的笑:“錢掌櫃有心了,不過是些小修小補,有勞您費心。”

錢掌櫃搖了搖扇子,故作關切道:“林東家,您這鋪子地段雖不怎麼樣,可這修起來怕是要花不少銀子吧?我聽工人說,您還要重新打地基,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啊。”

淩久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語氣依舊含著笑意:“多謝錢掌櫃關心。我既然盤下了這鋪子,花多少銀子都是應該的。”

錢掌櫃被噎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乾笑兩聲,又道:“林東家年輕有為,魄力十足,不過,這做生意嘛,還是要量力而行。萬一銀子花出去了,生意卻沒做起來,那可就不劃算了。”

淩久微微一笑,目光直視他:“錢掌櫃說得對,做生意確實要量力而行。不過,我既然敢花這筆銀子,自然有我的把握。倒是您的胭脂鋪,最近生意如何啊?”

錢掌櫃臉色一變,顯然沒料到淩久會反將一軍,他訕訕笑了笑,敷衍道:“還行,還行……”

淩久不再多言,轉身對墨竹道:“墨竹,送錢掌櫃出去吧,這屋裡塵土多,害了病症就不好了。”

墨竹應聲上前,做了個“請”的手勢。錢掌櫃見狀,隻得悻悻地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看一眼正在忙碌的工匠們。

待錢掌櫃走遠,青芽忍不住低聲問道:“東家,這人這是來打探虛實的吧?”

淩久點點頭:“他是怕咱們的鋪子也置辦胭脂,開張後搶了他的生意。”

青芽聞言,覽工人都在乾活,湊近問:“東家,那咱們要不要防著他點?萬一他暗中使絆子,咱們的工期可就要耽擱了。”

淩久目光落在忙碌的工匠身上:“不必。他若是真敢使絆子,反倒給了咱們機會。”

淩久目光掃過鋪子四周,忽然停在東牆一角,幾個工匠正圍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麼。

他快步走過去,問道:“怎麼了?”

一個年長的工匠抬起頭,臉上帶著幾分為難:“東家,這牆根底下挖出了一條暗渠,看樣子是以前排水用的,但這暗渠年久失修,已經堵死了,若是要重新打地基,得先把這暗渠疏通,不然往後可能會滲水。”

淩久蹲下身,仔細查看那條暗渠。

如他所說,渠內積滿了淤泥和碎石,早已失去了排水功能,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塵:“疏通暗渠需要多久?”

工匠想了想,答道:“若是人手夠,一天就能疏通,但還需加派人手,再準備些工具。”

淩久點頭:“那就加派人手,工具不夠就去買,紫藤,安排銀子,務必今日之內把暗渠疏通乾淨。”

紫藤又在賬本上加一筆,轉身去安排了。

淩久在鋪子裡左看看右看看,時不時與工匠們交談幾句,傍晚時分,暗渠終於疏通完畢,工匠們開始重新鋪設地基。

淩久站在門口,看著鋪子逐漸成型,青芽匆匆跑來,口中吆喝著:“東家,錢掌櫃那邊有動靜了,他剛剛派人去了城南的木行。”

淩久聞言,嘴角上揚:“中年人,沉不住氣。讓紫藤找人去盯著,若他真敢動手,就讓他偷雞不成蝕把米。”

青芽點頭應下,轉身離去。淩久則轉身對墨竹道:“墨竹,準備一份厚禮,明日,咱們去拜訪城南永盛木行的趙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