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嫽剛踏出宣政殿白玉階,看朱紅宮道上的積雪被離去的朝臣踩出深淺不一的腳印,便見淩雲在前方等她。
淩雲負手攔在宮道中央,見她來了,揮退身邊眾人:“三弟倒是勤勉,竟是日日上朝言事。”
“大哥說笑。”馮嫽聽出他話中的警告,“朝中之事關乎國本,我身為皇子,理應為父皇分憂。”
淩雲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語氣冷了幾分:“三弟果然忠心,不過,有些事不是你想分憂就能分憂的,二弟不在,朝中有些人怕是按捺不住了。”
“二哥代父皇巡視邊防,乃是天家恩澤,想必前線將士定會感念皇恩。”馮嫽與他並肩而行,轉首說話時已換上恰到好處的笑意,“大哥似乎對二哥的行蹤格外關心?”
淩雲輕笑一聲,目光直視馮嫽:“三弟說笑了,二弟為國奔波,我身為兄長,關心也是理所應當。倒是三弟,近日朝中事務繁忙,可要多保重身體。”
“多謝大皇兄關心,朝中之事自有父皇聖裁,倒是禮部新呈的祭天儀程,聽說被您改了三回?”馮嫽神色如常,淡淡道。
淩雲眉頭微皺,語氣中多了幾分鋒芒:“三弟消息倒是靈通。聽聞戶部查出一批黴變的軍糧,偏巧是二弟督辦的那批。”
“大哥慎言。”馮嫽拉緊了披風,呼出一口白氣,站定在淩雲身側,“父皇最忌兄弟隔閡,若有證據,大可稟明父皇,依法處置,若無證據,還請慎言,免得傷了兄弟和氣。”
“大哥,景和宮已到,告辭。”
淩雲看著馮嫽離去的背影,忽得笑道:“三弟,明日早朝,可要穿厚些。”
馮嫽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隻一瞬便恢複了平靜:“多謝大哥提醒,明日早朝,我自會多加注意。”
“明日是年宴前最後一次上朝,朝中事務繁雜,父皇想必也會格外重視。”淩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氣中帶著幾分意味深長,“你可要好好準備,莫要出了差錯。”
淩雲話中有話,馮嫽卻隻是微微頷首:“多謝大哥提點,我會留意的。”
明日早朝恐怕不會太平。
馮嫽坐在案前,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她目前還顧不上與淩雲鬥法,最緊要的,還是要儘快和淩久取得聯係。
然而臨近年關,宮禁森嚴,尋常的通信渠道早已被封鎖,信鴿也不是說來就來,想要往宮外傳遞消息並不容易。
除非,她再次出宮。
太冒險了,馮嫽歎口氣,無由頭地前往鎮國公府,且不說皇後那邊,就是淩雲也會察覺。
忽得,她眸色一暗。
喜檀。
她喚來承福,詢問道:“本宮先前說送與喜檀家中的年貨,現在出宮了嗎?”
“尚未。”承福搖搖頭,“排了出宮的時辰,怕是要到明日一早才能去。”
“在這等著。”馮嫽說完回到案前,提筆寫下一封密信,交給承福,叮囑道,“藏好了,明日你親自將這信與物送到喜檀家中,切不可被侍衛發現。去的時候要聲勢浩大,路過鎮國公府更要敲鑼打鼓。”
“可這……殿下,敲鑼打鼓怎麼不被發現啊?”承福接過密信,疊一疊塞到自己腰間。
“你出了宮門找個辦紅白喜事的,給他點銀錢,他自然會為你辦事。”馮嫽一點一點地教他辦事,承福聰明是聰明。
就是腦子有時候轉不過來。
次日一早,承福便按照馮嫽的吩咐,帶著年貨和密信出了宮門。
他找到一家辦紅白喜事的隊伍,塞了些銀錢,讓他們跟在身後,敲鑼打鼓地朝喜檀家行去。
隊伍經過鎮國公府時,鑼鼓聲震天響,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承福高喊一聲:“三皇子淩久,贈宮內二等宮女喜檀家中,三百兩銀,兩匹雲錦,以作年貨。”
被吵醒的淩久一身怨氣的坐起來,大早上敲鑼打鼓出殯啊!
“三皇子淩久,贈宮內二等宮女喜檀家中,三百兩銀,兩匹雲錦,以作年貨。”
淩久聽著聲音越來越近,精確地捕捉到自己的名字,趕忙喊來墨竹:“你去聽聽,門外那行人說什麼呢?”
紫藤早已梳洗好,剛在院中練完功法,聞言湊上前來,回他:“說小姐在您本身裡,賞了個宮女,銀子三百兩,布兩匹。”
“叫什麼?”
“喜檀。”
“快快快,墨竹,快幫我梳頭,咱跟上他們。”淩久一聽,趕緊起身穿衣服。
“你急什麼?”紫藤手裡拿著個寶子,“不吃早膳了?”
“回來再吃!”淩久看墨竹簡單盤了個發,確認不會散後,拉著兩人就往外走。
承福趁機將密信悄悄塞給了喜檀的家人,隨後若無其事地帶著人原路線返回,剛好遇上風風火火,一路打聽的淩久。
“慢著。”承福慢悠悠道,“喜檀家在那邊,”他指指西邊,“不在南邊。”
“真不認路。”他留下一句,便傲氣地走了。
“嘿!”紫藤火了氣,又被墨竹按下,“噓!你想咱們都被發現嗎?”
“這邊這邊。”淩久一把拉回邊說邊走歪的兩人,終於找到了喜檀的家。
倒是離他昨日買店鋪的那條街不遠,茅屋門前掛著幾盞破爛的看不出顏色的燈籠,好歹有點過年的氣息。
淩久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片刻後,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門被緩緩打開,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探出身來,臉上帶著幾分疑惑:“請問幾位是?”
淩久微微一笑,壓低聲音,拱手道:“這位大娘,我是官府的人,臨近年關,今日特來拜訪。”
“我家……”她臉上有些局促,看三人衣著華貴,不像是謀財害命之人,再加上剛剛才來了承福,便無防備道,“那快請進吧。”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乾淨整潔,顯然是個勤勞的人家,喜檀的母親將他們引到堂屋,端上熱茶,恭敬地說道:“大人光臨寒舍,實在是蓬蓽生輝,不知大人今日前來,是喜檀有什麼事嗎?”
淩久笑了笑,溫和道:“大娘不必多禮,我今日來,是受人之托,給喜檀姑娘送些東西。”
喜檀的母親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道:“大人說的是今早送來的年貨吧?老身已經收到了,真是多謝三皇子殿下和宮裡的恩典。”
淩久點點頭:“我此來就是查閱所送物品是否有缺漏。”
喜檀的母親聞言,趕緊喊喜檀她爹:“老頭子快將年貨拿來!有貴人查閱!”
“來了來了。”老人弓著腰,指間還有些泥灰,約麼著方才是在起爐灶,捧著一些銀子和布料向房中走來。
放下後道:“還有些,大人稍等。”
“不必了。”淩久一摸那錦緞,便摸到一處異樣,將信封偷偷藏入袖中,“主要便是看著錦緞可有壞漏,既然探查完畢,那我便不叨擾了,告辭。”
“好好。”兩個人拍拍手上灰就要下跪,嚇得淩久趕緊扶人,“不必不必,祝兩位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哈。”
淩久帶著墨竹和紫藤逃似的離開了喜檀家,回到府中才拆開了信,信是馮嫽親筆所寫,不過三事,一為當今朝中局勢,二為皇子爭鬥,三便是與他相商該如何交換信息。
淩久練了幾日字,雖不說有模有樣,但也能看出是個字來,洋洋灑灑好幾張才寫完,統共就一個意思:
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交換信息的事,我來想辦法。
寫完突然發現,自己但凡能送入宮去,那馮嫽自然就知道他找了什麼法子了,於是又重新寫。
儘是寫了些府中日常,還有他置辦店鋪一事。
至於怎麼送去,他自有法子。
馮嫽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厚重的狐裘披風,以應對淩雲那句“穿厚些”,剛到殿前,便見淩雲迎麵走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三弟果然聽話,穿得如此厚實,想必不會受寒了。”淩雲語氣輕鬆,眼中卻閃過一絲嘲弄。
馮嫽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謝大哥關心,今日天寒,大哥也要多保重。”
兩人並肩而行,一路無話,眾朝臣,見兩位皇子到來,紛紛行禮。
馮嫽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目光掃過殿內,發現今日的氣氛格外凝重。
不多時,皇帝駕到,三呼萬歲。
皇帝坐定後,目光在眾臣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淩雲身上,淡淡道:“淩雲,你可有要事奏?”
淩雲上前一步,恭敬道:“回父皇,兒臣近日查閱戶部賬冊,發現一批軍糧黴變之事,此事關乎邊防將士生計,兒臣已命人徹查,待查明真相後再稟明父皇。”
皇帝點點頭,目光轉向戶部尚書張寽:“此事你可知曉?”
張寽上前一步:“臣也聽聞此事,正欲稟報。”
“兒臣還得知,這批軍糧乃是二弟督辦,不知是否與他有關。”淩雲此言一出,殿內頓時一片嘩然。
皇帝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馮嫽,見她不動,冷冷道:“此事尚未查明,不可妄下定論,你身為兄長,更應謹言慎行。”
淩雲臉色微變,連忙低頭道:“父皇教訓的是,兒臣知錯。”
馮嫽低著頭,將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收之眼底。
父皇,你怎能如此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