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大喜!”墨竹一路小跑過來,還在緩緩喘著氣,便已經急促地敲響了淩久的房門。
淩久下床披了件披風,開門問道:“怎得了,慌慌張張的?”
“公爺和世子爺的家書到了!”墨竹雙手奉上帶著鐵鏽和寒風味的信箋。
淩久看見上麵麒麟紋的火漆,莫名有些安心,手指輕輕挑開那帶著寒意的火漆,目光快速掃過每一行字。
信中先是講述了邊關戰事已在收尾,字裡行間都是喜悅之情,接著話鋒一轉,便是婚事的安排,最後還有馮嫽兄長畫的一隻小烏龜。
“開春歸京,婚事上提。”淩久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對墨竹道,“會寫字嗎?”
“不會。”墨竹搖搖頭。
“去讓紫藤備車馬,我們出府找人寫。”
他本就對古文一知半解,替馮嫽回信更是難上加難,若是讓府裡識字的人代寫,必然會惹人生疑。
“等等。”淩久喊住正欲離開的墨竹,“把我先前的字畫、書信什麼的,也一並找出來。”
紫藤聽完墨竹說的,皺眉道:“小姐要出府?”
“嗯。”墨竹與她耳語幾句,看紫藤麵色不善,趕緊勸解,“應該的事,應該的事。”
“宮中難道缺他一個夫子不成?”
“不缺不缺,你快去吧。”
淩久站在廊下,望著滿府張燈結彩的紅綢,心中卻是一片冰涼,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素白的披風,與這滿眼的喜慶格格不入。
他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小姐,車馬已經備好了。”墨竹走上前,輕聲提醒道。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箋,寒風卷起披風,麒麟紋的火漆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走吧。”
馬車緩緩駛出府門,淩久靠在車廂內,閉目養神,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信中的內容——邊關戰事即將結束,馮嫽父兄即將歸京,婚事被提上了日程。
這一切來得太快,快得讓他措手不及。
“小姐,找到了。”墨竹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淩久睜開眼,掀開車簾,是一家古樸的書肆,門前掛著幾串燈籠,也是準備過年的氣氛。
他下了車,帶著墨竹和紫藤走進書肆,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正伏案寫字,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見到淩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笑道:“這位小姐,可是要買書?”
淩久搖頭,拿出紙來:“老先生,我想請您代寫一封信。”
老者放下手中的筆,示意淩久坐下,問道:“小姐要寫什麼信?”
淩久將手中的信箋遞給老者:“這是家書,我想回一封。”
老者接過信箋,仔細看了看,提筆蘸墨:“小姐想回何話?”
淩久看著老者手中的筆,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最終輕聲道:“就寫……一切安好,靜候歸期。”
老者點點頭,幾下便將回信寫好,淩久接過信箋,看著上麵工整的字跡,心中卻一片茫然。
就這麼……要結婚了?
淩久回到府中時,天色已晚,剛踏入院門,便見冬堯迎了上來,臉上堆滿了笑意。
“小姐,夫人今日精神大好,說是要親自操持年節的事,讓您安心準備嫁衣。”冬堯一邊說著,一邊將淩久引向內院。
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道:“母親病好了,真是喜上加喜。”
冬堯笑著點頭:“是啊,夫人聽說邊關大捷,公爺和世子爺即將歸京,精神一下子就好了許多。”
內院中鎮國公夫人正坐在堂上,手中捧著一盞熱茶,臉色雖還有些蒼白,但精神確實比前幾日好了許多。
“嫽兒來了。”夫人抬眼看向他,眼中帶著幾分慈愛,示意他坐下,“你父兄回來後,婚事便要提上日程,時間緊迫,嫁衣可得抓緊了。”
“夫人,我……”淩久自我認知極為清晰,他是完全不會針線活的,猶豫了一下,正想找個借口推脫,卻見鎮國公夫人擺了擺手。
“我知道你心裡緊張,畢竟是終身大事。”鎮國公夫人溫和地說道,“不過你放心,有繡娘在一旁指點,總是能做好的。”
淩久無奈,隻得點頭應下,回到自己院子裡便開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小姐,繡娘來了。”墨竹看著紫藤給她打的手勢提醒道。
淩久一個坐直,趕去院門待客。
門外站著一位年約四十的繡娘,手中捧著一匹大紅錦緞,臉上帶著恭敬的笑意:“小姐,這是夫人特意為您選的料子,您看看可還滿意?”
淩久接過繡娘遞來的錦緞,敷衍一笑:“多謝,有勞。”
繡娘笑道:“小姐客氣了,等明日一早,我便來為您量身裁衣。”
聽了繡娘這句話,淩久一晚上,輾轉反側沒合眼,天剛蒙蒙亮,便聽見院子裡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是墨竹在門外喊:“小姐,繡娘來了。”
他揉揉酸澀的眼睛,打個哈欠,勉強從床上坐起來,坐在鏡子前梳妝,看鏡中人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顯然是一夜未眠的痕跡。
淩久歎了口氣,披上外衣,推開了門。
繡娘已經等在院子裡,手中捧著軟尺和針線筐,臉上帶著恭敬的笑意:“小姐,今日咱們先量尺寸,再選花樣。”
淩久點了點頭,讓她進來。
繡娘拿著軟尺在他身上比劃,一邊記錄,一邊笑著說道:“小姐的腰身真是纖細,這尺寸怕是得再收一收了。”
淩久一愣,自己最近吃得挺好啊,難道真一點肉沒長。
繡娘不知他心中所想,還在一個勁地誇讚。量完尺寸後,她從針線筐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花樣冊子,遞給淩久。
“小姐,您看看喜歡哪種花樣?夫人說了,嫁衣上的繡樣最為重要,定要您親自擇選,旁人插不得手的。”
淩久翻開冊子,眼前頓時一片眼花繚亂,龍鳳、牡丹、鴛鴦……各種繁複的花樣讓他看得頭暈目眩。
他喚來墨竹和紫藤,三人圍成一圈,小聲討論:“你們小姐喜歡什麼花樣啊?”
紫藤思考一下道:“仙鶴?”
“哪有婚服上繡仙鶴的?那都是祝壽用的。”墨竹不讚同。
“那鳳凰牡丹?這個花紋挺好看。”淩久翻了翻,挑了一個道。
“小姐不喜歡這種。”紫藤無情拒絕。
“龍鳳呈祥?”
“爛大街。”
“鴛鴦戲水?”
“太俗套。”
“並蒂蓮華?”
“太素淨。”
說一個不要一個,紫藤忍不住咬牙切齒道:“你到底要選什麼!”
“我怎麼知道,這又不是穿在我身上,這不問你們她喜歡什麼樣嘛?”淩久委屈,歎口氣趴在桌子上,無奈地翻著花樣。
繡娘見三人半天做不出抉擇,笑著走上前來,輕聲說道:“小姐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聽聽老身的建議?”
淩久抬起頭:“您說。”
繡娘翻到花樣冊子的最後一頁,指著一幅圖案道:“小姐,您看這幅‘百鳥朝鳳’如何?”
“這個……還真不行。”
若他不是皇子,倒也無妨,用就用了,可壞就壞在他現在身份是個皇子,用了難免會遭猜忌,再看昨日皇後對馮嫽那般態度,怕是要惹大禍。
“繡麒麟紋吧。”淩久忽然想起鎮國公府獨有的麒麟踏雲紋,既是鎮國公府的姑娘,自是要帶著鎮國公府的榮耀出嫁。
墨竹和紫藤對視一眼,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沒再多說什麼。
繡娘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笑道:“小姐果然心思細膩,這紋樣既顯貴氣,又不會太過張揚,正合小姐的身份。”
淩久心中鬆了一口氣,總算解決了這個難題,與繡娘塞進一把碎銀,道:“今日辛苦您了。”
繡娘臉都笑皺了,收起花樣冊子:“多謝小姐,隻是這嫁衣上的麒麟踏雲紋繁複,若要繡得精致,怕是得費些功夫,按照規矩,嫁衣上的主要紋樣需得小姐親手縫製,以示誠意。”
“那……大概需要多久?”淩久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繡娘沉吟片刻,掰著手指算了算:“若是每日繡上兩個時辰,約莫得一個月的光景,若是小姐想趕在開春前,怕是得再加把勁,每日多繡些時辰。”
“一個月?!”
真是要了他命了!
繡娘見他神色有異,連忙解釋道:“小姐莫慌,我自會在一旁指點,嫁衣上的其他部分也由繡坊中的繡娘代勞,小姐隻需專心繡好麒麟紋即可。”
“小姐若是覺得吃力,不妨每日繡上一個時辰,慢慢來,總能在婚期前完成的。”繡娘說完,見他臉色發白,以為他是擔心時間不夠,連忙又寬慰道。
“多謝。”
想到往後的一個月,淩久已經說不出話了。
送走繡娘後,淩久癱坐在椅子上,望著桌上那匹大紅錦緞發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啊啊!
“小姐,您真要親手繡啊?”墨竹湊過來,小聲問道。
淩久歎了口氣,無奈道:“不然呢?繡娘日日來,我總不能讓人看出破綻吧。”
紫藤在一旁不嫌事大:“你會嗎?彆把手戳成灑水壺。”
“能繡完,戳成灑水壺我也認了。”
淩久深吸一口氣,強打起精神。
“還好吧,小姐本來也不會,殿下倒是與她相合了。”墨竹寬慰著,從針線筐中取出一根繡花針,一卷絲線,一並遞給淩久,又拿來一塊繡帕,上麵繡了幾下,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繡娘說了,您得先學會穿針引線。”
“這是什麼?”淩久拿起繡帕仔細端詳,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是小姐繡的祥雲。”紫藤說,“這不,那個卷,這是那個輪廓。”
淩久抬眼看她:這是祥雲?
紫藤點點頭:當然。
淩久接過針線,心中一陣發怵,盯著那根細如發絲的針,手指微微發抖,試圖穿針引線。
幾次下來,沒說成功,反而把線頭弄得毛糙不堪。
“我來。”紫藤看不下去了,接過針線,熟練地穿好線,遞給淩久。
“小姐,先從簡單的開始吧。”墨竹取出一塊素色布料,坐到他身邊,“您跟著我,先在這上麵練習,等熟練了再繡嫁衣。”
淩久點了點頭,接過布料,開始笨拙地繡起來。
初學者的針腳歪歪扭扭,布料上很快布滿了亂七八糟的線跡,墨竹不得不停下自己手中的,轉而來一點一點教他,“小姐,您得輕一點,針腳要均勻。”
淩久看看自己的,又看看墨竹的,懇求道:“要不等繡娘走了,你幫我繡幾針吧。”
“不行。”一向溫柔的墨竹此時格外嚴肅,“您繡的每一下,都是對您明日幸福美滿,吉祥繁榮的鄭重祈願,必須您自己繡。”
“繡,繡,繡!”淩久認命地拿起針一針一針的戳下去。
一針紮到喜檀的喉間。
承福慌張來報:“殿下!喜檀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