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羽大步走到馮嫽麵前,聲音低沉,帶著常年在戰場上磨礪出的威嚴:“殿下此番主動請纓出宮,倒是讓蘇某刮目相看。”
馮嫽微微一怔,腦海中瞬間閃過多年前那個一手牽著兄長,一手把她放在肩頭的蘇羽。
好久不見,蘇叔父。
她收回思緒,展顏笑道:“蘇將軍,本宮不過是想為父皇分憂,也想多了解些民間疾苦,不辜負父皇的信任。”
蘇羽看著這半個女婿儀表堂堂,略微點頭,神色稍緩:“殿下有此心意,實乃社稷之福。隻是宮外不比宮中,魚龍混雜,殿下務必多加小心。若有任何難處,可隨時差人找我。”
馮嫽鼻頭一酸,連忙謝道:“多謝蘇將軍掛念,淩久定當謹慎行事。”
蘇羽又叮囑了幾句,多是賜婚之事,才轉身離去。
馮嫽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感念繁多,卻不敢在麵上露出一絲一毫。
叔父,我即在你身後,你能認出我幾分?
還未等她緩過神來,又有幾位大臣圍了過來,紛紛說著些不痛不癢的客套話,實則都在試探她的口風。
馮嫽應付得遊刃有餘,她在鎮國公府多年,朝堂上的這些彎彎繞繞雖不精通,但也略知一二。
好不容易打發走眾人,她正準備離開朝堂,卻被一個小太監匆匆攔住。
“三殿下,皇後娘娘有請。”小太監尖著嗓子說道。
馮嫽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冠,跟著小太監朝鳳儀宮走去。
上次見皇後,還是以國公府嫡女的身份,彼時的皇後寬厚仁和,還帶著佛堂中檀香,一舉一動皆是慈悲善念沉澱出的獨特氣韻,讓人無端生出親近之感。
這次來見,是以皇子的身份。
既要見她,怕是已經得了朝會上的消息,架起鴻門宴來探她虛實,鴻門宴,一步踏錯,步步錯。
馮嫽隨著宮女踏入鳳儀宮,入目是雕梁畫棟,卻莫名透著股壓抑的冷意,與記憶中歡聲笑語的寢宮大相徑庭。
“三殿下到——”小太監扯著嗓子高聲通報。
“淩久,許久不見,快過來讓母後瞧瞧。”皇後聲音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抬眸,目光直直落在馮嫽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馮嫽立刻跪地行禮,聲音沉穩:“兒臣給母後請安,母後萬安。”
皇後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著,眼中滿是關切:“你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現,倒是讓母後有些意外。”
馮嫽心中一緊,臉上卻露出乖巧的笑容:“兒臣隻是想為父皇和母後分憂,若有做得不妥之處,還請母後責罰。”
“這有什麼?皇上既派你與本宮共商今年的除夕宴,那定是信你有這份能耐。”皇後嘴角掛著溫和笑意,輕輕拍了拍馮嫽的手,眼中的探究絲毫未減。
馮嫽仍維持著恭順模樣:“兒臣惶恐,能為籌備除夕宴出力,是兒臣的榮幸。隻是兒臣從未操辦過如此盛大的宴會,還望母後多多指點。”
“本宮聽聞,你向皇上要了出宮的令牌?”皇後話鋒一轉,隱隱帶著責備之意,“這等事,何須在百官麵前提及?你想出宮,來與母後說便是,母後豈會不應你?”
馮嫽心下一鬆,說這了麼多客套話,皇後對她的敲打總算是來了。
她趕忙屈膝請罪:“母後教訓得是,兒臣一時糊塗,隻想著儘早出宮為除夕宴籌備添力,沒顧及諸多,往後遇事,定先向母後請教。”
“起來吧。”皇後擺擺手,“本宮會安排幾個得力的太監和侍衛隨你一同出宮,一來協助你辦事,二來也能護你周全。”
這所謂“得力之人”,怕是還肩負著其他的任務。
“多謝母後關懷備至,有他們相助,兒臣定能事半功倍。”馮嫽恭敬道,心中卻暗道不妙。
她出宮第一件事必然是要去鎮國公府尋淩久,若有皇後的人跟著,此行便隻能是再簡單不過的出宮,想靠近鎮國公府怕是要難如登天。
“他們都在宮中多年,辦事極為穩妥。”皇後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護甲,看似隨意地說道,“宮外情況複雜,你凡事多聽聽他們的意見,莫要擅自做主。”
馮嫽垂首應下:“兒臣明白,母後安排的人,必定是信得過的。”
待從她鳳儀宮出來,天色已然變暗,隱隱有下雪之兆。
山上卻還是豔陽天,暖烘烘的日光傾灑在漫山遍野的梅林間,嫣紅的梅花在枝頭肆意而放,與山下宮牆一般的顏色,隻多了幾分肆意與生機。
淩久來不及看梅花,他體力早已告竭,但為不耽擱時間,仍咬著牙跟在紫藤身後向上爬。
紫藤腳步輕快,身姿矯健,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淩久,看他越走越慢,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若是撐不住,便稍作歇息。”
“紫藤姑娘,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話,男人,是不能說不行的。”淩久歇一口氣,辯解道,“我隻是不習慣穿裙子,我平常爬山很快的。”
“哦?”紫藤應一聲,“我的意思是,小姐平日裡不愛動彈,許是耐力不太好。”
“那咱歇會吧,”淩久迅速認輸,“真爬不動了。”
休息片刻後,淩久站起身,抖了抖裙擺,試圖讓自己走得更利落些:“走吧,不能再耽擱了。”
紫藤率先起身,刻意放慢了腳步,在前麵與淩久保持著相近的速度,必要時也會伸手拉他一把。
山腳的雪終於趕到了山上,淩久趕在雪落前見到了站在寺門處的老僧。
他似是在此處等了他許久了。
“二位一路勞頓,老衲已在此等候多時。”老僧麵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雙手合十,微微欠身。
紫藤小聲提醒道:“這便是承安寺的方丈,道真大師。”
“我知施主為何而來,此事不可外道,且隨我到寺中一敘。”方丈悠悠轉向紫藤道,“我佛茲悲,不得殺生,還請這位施主在外等候。”
紫藤雙手合十:“有勞大師照顧我家小姐。”
道真微微行禮,看了淩久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
淩久快步跟上他,問道:“大師可知我前幾日救的那名男子現在何處?”
“她在何處,你是何人,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道真說著,帶他到了馮嫽先前拜過的佛堂。
“她已經走了嗎?”儘管心中已有答案,淩久還是忍不住問道,“下山了?”
“施主心中既已有答案,何須再問。”道真拿起那古舊的簽桶遞給他,“施主可有意願擲一簽?”
淩久目光從道真滿是皺紋的臉上移到簽桶上,不再猶豫,伸手接過,閉上眼睛默念。
馮嫽,你在何處?
“嘩啦”一聲,竹簽散落一地,淩久一臉懵,看著散落一地的竹簽,望向道真:“大師,這是何意?”
道真繞著佛珠,默念“罪過”,來不及拾起竹簽,便要趕淩久走。
淩久自然不甘心就這麼離開,可道真態度堅決,容不得他多問,隻是一個勁說著“罪過”。
“大師,我就再問一句,就一句!”淩久豎起一根指頭,宛如一個賭徒,滿是孤注一擲的卑微,“她還活著嗎?”
“分攜如昨,須信從來錯。”
淩久一愣,他文科成績極為差勁,一時間沒明白道真是何意思,隻好硬生生記在心中,等出去後說與紫藤聽。
但看這方丈神情,應當是個好消息。
“多謝方丈解惑,我還有一事相求。”淩久原走在道真前麵,一轉身剛好與他麵對麵。
“施主請講。”道真看著淩久的雙眸滿是清明,雪落在他身上,不滅香火氣。
“我想請慧澤師父與我同行,下山為我母親診治療愈。”淩久拂去身上積落的雪。
“也好,今日大雪紛飛,若待慧澤自行下山,恐又延誤些時日,便讓他隨你去吧。”道真喊住路過的小沙彌,讓他去請慧澤過來。
“多謝方丈。”淩久學著他,雙手合十,行下一禮。
不多時,慧澤便趕來,仍舊是淩久第一次見他時的裝束,隻是身上多了個包裹,他對方丈行禮後,轉對淩久道:“有勞施主帶貧僧下山。”
“該是我謝您才是。”淩久道,“您肯屈尊隨我下山,實乃我全家之幸。”
“施主不必多禮,治病救人是貧僧的本分,既然決定同去,貧僧自會全力以赴。”慧澤目光溫和,神色堅定。
一旁的道真大師開口叮囑:“慧澤,此去山下路途艱險,又逢大雪,務必小心行事,若有任何難處,可差人回寺告知。”
慧澤恭敬回應:“多謝方丈掛念,我定當小心行事。”
淩久也點頭應道:“多謝大師提醒,我定會護好慧澤師父周全。”
門外紫藤見二人一同出來,抖抖身上雪,道:“見過慧澤師父。”
“紫藤姑娘。”慧澤回禮。
“你們認識?”淩久小聲跟紫藤問道。
“我曾受過重傷,山下醫館皆束手無策,是小姐送我來了寺中,才讓我撿回一條命。”說罷,她盯著淩久道,“小姐於我,有再生之恩。”
“我知道我知道。”淩久胡亂點點頭,他會把身體還給馮嫽的,前提是他得先找到自己的身體才是。
雪路易滑,三人分開而行,慧澤悄悄靠近淩久,輕聲道:“淩公子怎麼變成了女兒身?”
淩久登時一哆嗦。
這人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