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事(1 / 1)

臨近落月宮處,四周氛圍愈發顯得陰森可怖,宮門緊閉,牆上紅漆因久無人照管,經多年風雨衝刷,大片大片地剝落,斑駁陸離,一副破落之相。

門口站著的兩個侍衛也是懶懶散散的,見馮嫽過來,才匆忙挺直了身子,卻仍難掩吊兒郎當的模樣,隻隨意看了她一眼,便放行了。

承福在馮嫽身後,對著侍衛一個勁兒地作揖,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嘴裡嘟囔著:“有勞二位了,咱家殿下此番前來,實是有要事在身,多虧二位通情達理呐。”

那兩名侍衛原本隻是隨意敷衍著,見承福如此,其中一人嘴角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漫不經心地擺擺手道:“行了行了,趕緊進去,趕緊出來,彆在這兒囉嗦。”

馮嫽並不理會,隻望著眼前荒蕪至極的景象,伴著揚起的灰塵,一步一步緩緩走近了宮殿。

她伸出手輕輕觸碰那木門,“吱呀”一聲,劃破了這死寂,驚得梁上幾隻沉睡的蝙蝠撲騰著翅膀,在昏暗的屋內盤旋起來。

屋內彌漫著濃重的黴味,雜物散了一地,桌上還有未燃儘的蠟燭,燭芯碳化後扭曲成詭異的形狀。

承福捂著鼻子跟在她身後,抱怨道:“殿下,這地方這麼久都沒收拾了,要不咱們還是走吧。”

“去把後麵的窗戶打開,通通風,味道便散了。”馮嫽說著,目光落在那滿是斑駁痕跡的牆壁上,也不顧灰塵落在袖上,伸手便去摸。

承福雖心有嫌棄,卻也乖乖聽話,捂著鼻子,小心翼翼地繞過滿地雜物,朝後窗挪去。

那窗戶的插銷早已鏽跡斑斑,他福費了好大的勁兒,憋得滿臉通紅,才“嘎吱”一聲將其推開。

刹那間,一道刺目的光線從窗外射進屋內,驅散了些許昏暗與陰霾。

馮嫽看清了牆上的劃痕,皆是指甲深深摳入牆麵劃出的,長短不一、深淺各異,有的甚至微微泛著暗沉的血褐色。

榮妃真的是病死的嗎?

馮嫽凝視著這些觸目驚心的劃痕,仿佛能看到一個女子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孤獨而絕望地掙紮。

病弱之人哪來這麼大的力氣,這分明是在極度痛苦與絕望之下,拚儘全力的掙紮。

“您遭遇了什麼?”她輕聲自語。

“去去去,一邊去。”承福揮著手打發圍著他飛來飛去的蝙蝠,忽然瞧見一幅畫,忙招呼道,“殿下,這兒有幅畫!”

馮嫽快步走到他身旁,隻見那畫掛在牆角,半掩在掉落的牆皮之後,被灰塵厚厚地覆蓋著,若不是有光線斜射進來,還真難以發現。

畫上的人像因灰塵覆蓋,輪廓有些模糊,承福疑惑地皺起眉頭,湊近仔細端詳:“殿下,這畫的是誰呀?”

馮嫽一見畫中人,身子猛地一震:“是大月氏如今的首領,慕容弄。”

也是榮妃慕容珠同父異母的哥哥。

宮妃私藏男子畫像,本就是大逆不道之舉,況且還是異族,若是被彆有用心之人知曉了,勢必會被渲染成通敵叛國的鐵證。

難道榮妃就是因為被發現了此事,才失了榮寵,被禁錮在這落月宮中?

不對,若真是如此,那這幅畫早就該被銷毀了,怎可能還留存至今。

馮嫽指尖輕輕摸上畫中人身上的配飾,手稍稍一移,便摸到了一個輕微的凸起,順著摸下去,感覺像是一個文字。

馮嫽當機立斷,看看四周無人,踩著凳子便到了最高處,將畫從上方取下,一卷便放入自己袖中。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把承福驚得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愕:“殿下,您這……”

他剛要出聲詢問,馮嫽迅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保持安靜。

二人輕手輕腳地朝門口走去,那兩個侍衛依舊站得東倒西歪,見馮嫽來了,也不過草草行個禮,便放行了。

反倒是馮嫽,頭一回乾這種“偷盜”的事兒,心中難免有些忐忑。

她下意識地攥緊藏著畫的衣袖,步伐加快,直到回到景和宮中,這才放下心來。

承福跟在她身後,累得直喘氣:“殿下,您這走得也太快了!”

“把門關上,守在門外,誰都不許進來,今日之事不許聲張!”馮嫽說著,獨自進了臥房,小心翼翼地將畫卷展開,鋪在案幾上。

磨好墨,鋪好紙,她順著凸起的軌跡,一點一點地將字複刻在紙上。

這些花紋瞧著不似本朝的字體,雖不知是何意,但不難推測是大月氏的文字。

馮嫽皺眉沉思,太清樓中或許會有相關的書籍,但宮中藏書重地戒備森嚴,尋常人等根本難以靠近,更彆說進去查閱書籍了。

可若想弄清楚這大月氏文字背後的秘密,探求榮妃真正的死因,這大月氏的文字便是她繞不過的一道坎。

馮嫽思忖片刻,或許引起皇帝對淩久的重視可以另尋他法,並不一定要從他母妃這兒入手。

不論怎樣,她眼下急需做的便是讓淩久在這宮中站穩腳跟,若是再像前兩日那般,淩雲也來插一腳,淩川也來插一腳,隻怕她嫁過來後,也難有清閒日子過了。

至於如何引起皇帝的注意……

正想著,門外忽然閃過一道黑影,馮嫽眉心一皺,迅速打開門,門外隻剩已經暈過去的承福,剛剛閃過的人影卻全然不見。

馮嫽心中一驚,趕忙俯身查看承福的情況,見他呼吸平穩,隻是頸部有一塊淤青,顯然是被人從背後偷襲打暈,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輕輕拍了拍承福的臉頰,喚道:“承福,醒醒!”

片刻後,承福悠悠轉醒,眼神中滿是驚恐與茫然:“殿下,發生何事了?”

馮嫽扶起承福,說道:“看來是有人盯上本宮了。”

“這可是宮中,那些刺客總不能追到宮裡來吧!”承福驚道。

“你派人去趟染織署,提醒他們本宮的朝服之事,一天不送來,便去催一天,直到他們送來為止。”馮嫽望著濃厚的夜色,目光深沉如墨。

她本無意卷入紛爭之中,隻想安穩度日,奈何有人將她當做棋子,置入了這棋局之中。

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儘其責。

這是父親教她的道理。

染織署似是得知了她上朝的消息,趕忙把原先擱置許久的朝服安排上了日程,第二日一早便派人來景和宮賠罪。

來人時,馮嫽還穿著朝服,聽聞染織署的人求見,她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輕啟薄唇:“讓他們進來。”

隻見那染織署的太監直著腰走進來,身後跟著兩名小太監,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套朝服。

帶頭的太監將朝服高高舉起,聲音裡帶著幾分假意的諂媚:“殿下,實在對不住,先前是小的辦事不力,耽誤了殿下的大事,還望殿下恕罪。”

馮嫽並未立刻回應,而是站起身,緩緩走到他麵前,目光在朝服上一寸一寸地掃過,抬手撫過上麵的刺繡。

鎮國公府中的錦緞她是見過的,這布料、做工連國公府的都不如,甚至還比不上她身上這件趕工的精細。

她用力一扯,繡線竟斷開了幾縷,冷聲道:“這便是你們的誠意?”

那大太監顯然沒料到她還會這般查驗,頓時嚇得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地磕頭:“殿下息怒,是奴才疏忽,奴才這就拿回去重做!”

“我隨你一同去。”馮嫽披上大氅,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大太監聞言,身體猛地一顫:“殿下,這染織署簡陋不堪,怎敢勞煩殿下移步,奴才定當速速回去,重新為殿下精心趕製。”

馮嫽反問道:“怎麼,本宮去不得?還是說,這染織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大太監聽了這話,心有不甘,卻又不敢再出聲阻攔,見馮嫽帶著承福轉身朝染織署方向走去,隻能帶著兩名小太監,捧著那套不合格的朝服,一路小跑著跟在馮嫽身後。

馮嫽前腳踏進染織署,眾人還處於迷茫之中,隻當是哪個貴人,後腳有人認出了她是三皇子,立馬一傳十,十傳百。

刹那間,染織署內一片嘩然,眾人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麵露驚惶之色,跪地行禮,不敢直視。

“都起來吧。”馮嫽本就無意與他們爭執,隻轉頭問那帶路的太監,“掌事呢?”

那太監低聲回道:“回殿下,掌事他今日身體不適,沒來署裡。”

“身體不適?這可當真是趕巧了。”馮嫽一撩衣擺,直接坐在空閒的椅子上監起工來,“那本宮便等他來。”

說罷又招呼承福道:“去問問尚宮局,今日告假的人員裡,到底有沒有染織署的掌事。”

大太監趕忙攔住承福,對著馮嫽賠笑道:“殿下這是何必呢,陳掌事不過是腹瀉小症,馬上就趕回來了,還請您稍等,我去催催。”

“那就有勞公公了。”馮嫽陪著他一起笑,笑得那大太監心裡直發慌。

承福在一旁小聲提醒道:“殿下,咱們這麼大鬨染織署,傳出去會不會有人說閒話呀?”

“本宮被說的閒話還少嗎?”馮嫽目光定定地看著勞作的宮人,起身走到一人麵前問道,“敢問這件,是哪個宮裡的?”

那宮人老老實實回道:“是璟王爺的冬裝。”

馮嫽一向自持穩重,卻也被氣得冷笑出聲。

給淩雲用雲錦,給她用卻是緞子,當真是視人而殊其遇!

今日若是換不成錦,也不必再費心思去想彆的法子引得皇帝注意了,她索性直接掀了這染織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