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謀(1 / 1)

“怎麼都啞巴了?對著梅姨娘有話可說,對著本小姐就無話可說了?”淩久站起身來,身形於日頭下映出一道伶仃瘦影。

他一步一步走下石階,影子也隨之搖曳,仿若一條靈動的蛇,在地麵上無聲地遊走。

“父親於沙場上帶出來的兵,必然是他麾下精銳之師,如今卻在這後院被人當槍使,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淩久說著,伶俐的雙眸一轉,將幾人在其提及梅姨娘時那統一瞥向一個高大魁梧親衛的神色儘數收在眼底,不著痕跡地向他那邊移了幾步。

到那親衛跟前,淩久輕輕抬起一隻手,指尖沿著他的刀柄滑過:“這把刀,是父親親手贈予你的吧,看來你一定立了很多功。”

那親衛聞聽此言,身形猛地一僵,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淩久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故意道:“抬起頭來,讓我看看,是怎麼樣的男子,能引得梅姨娘與他有染!”

“小姐!屬下知錯,此事與梅姨娘毫無關係,皆是屬下一人所為。”那親衛聲音滿是顫抖與惶恐,“撲通”跪地,磕頭如搗蒜。

“你一人所為?”淩久輕笑一聲,“那你也太有能耐了。”

“你說,怎麼回事?”言罷,目光又轉向他旁側那沒藏住目光的親衛。

“小姐……”他吞吞吐吐,顯然是心中藏著隱情,但又念著同袍之誼,雖敬畏淩久身份,卻也不忍將兄弟往絕路上送。

他囁嚅許久,才艱難開口:“小姐,此事……確是有隱情,他並非有意背叛小姐,實在是那梅姨娘手段太過厲害。”

“你說。”淩久又搭上一人肩頭,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他倆說的,誰是真話,誰是假話?”

那人突然被點,嘴巴開合幾下道:“屬下不敢胡言亂語,還望小姐恕罪。”

淩久不再為難他,正聲道:“我理解大家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但各位今日既然在府中任職,就要守府裡的規矩!”

陡然拔高的聲音在院子裡回蕩開來,驚得枝頭雀兒振翅遠飛。

墨竹在旁擔憂地望著他,想自家小姐還未病愈,如今這般動怒,恐傷了身子。

但見淩久毫不退讓地站在一眾親衛麵前,此番直抒胸臆又與往日玲瓏心思、行事謹慎的小姐判若兩人,眉擰得更緊了些。

淩久緩了緩神色,再次開口,依舊壓著嗓子:“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若你們還念著我父親的恩情,還想在這府中安身立命,就把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否則……”

言至此處,淩久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等我查出真相,你們一個都彆想跑,我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那身形魁梧的親衛複又重重磕下頭去,額前已現淤青之色,聲淚俱下:“小姐,屬下願將所知之事和盤托出,隻求小姐垂憐,救救小的家人。”

淩久蹲在他麵前,與他平視笑了:“你說,我聽聽。”

那親衛緩緩仰起麵龐,目中淚光閃爍,滿是悔恨交加之意:“梅姨娘暗中使人抓住了屬下的娘和小妹,揚言若屬下不按她的吩咐行事,就會對她們不利。她讓屬下將府裡的一舉一動,尤其是小姐您的行蹤和所做之事都告知於她,屬下……實在是沒有辦法啊,小姐。”

“嗬,”淩久輕笑一聲,“隻有他一人家眷嗎?”

“還有我爹娘。”先前為這親衛出言相護的那位,此時也抬起頭來。

“還有誰?”淩久隻一眼便知眾人尚未儘言,瞧得眾人皆是心頭一凜。

“小姐,”角落裡的一個親衛抬了頭,“……還有我娘子在梅姨娘處當值。”

“行,沒有了是吧?”淩久麵上似信了他們的話,起身站定,轉身問那第一個親衛,“你叫什麼名字?”

“屬下趙成。”

“你說,梅姨娘給了你家中多少錢,能讓你這般賣命?”

“小姐,屬下所言句句屬實。”趙成聲顫如撥弦,又猛猛向地上磕了個響頭。

“你口口聲聲說梅姨娘抓了你娘和小妹,那我問你,她們被藏在何處,是何人看守,去了多久了?”淩久話是對著他說,目光卻將在場所有人都掃視了一遍。

趙成不再言語,隻是一個勁地磕頭。

“我也很好奇,梅姨娘若隻是單純地抓了你們的家人,為何你們一開始要隱瞞?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人,怎會因這點子事兒就怕成這般模樣?”

淩久言畢,院子裡依舊是令人窒息的死寂,隻有磕頭發出沉悶的“砰砰”聲一下下撞擊著眾人緊繃的心弦。

“看來大家很不配合啊,那我即刻命人去將各位那所謂被抓的親人尋來,倘若他們安好無恙,”淩久頓了一頓,語氣發了狠,“我就送他們去黃泉。”

男人額頭上已是血跡斑斑,混合著塵土,顯得狼狽不堪,此言一出,他身子猛地一僵,抬起頭來,眼中滿是驚恐。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被恐懼哽住了喉嚨。

“說!”淩久斷喝一聲。

“是梅姨娘事先與我們商議好,若被小姐發現,就用家人被挾持的借口來蒙混過關,還許給我們好處,讓我們在關鍵時候為她所用……”

趙成閉上眼,再睜開已無原先表演出的聲淚俱下,變回了平日裡寡淡的神情,仿若剛剛的一切隻是一場戲,現在戲已落幕,他也卸去了偽裝。

“府中的賬目……”淩久明顯察覺出馮嫽身體還沒好,吼那一聲喘好幾下。

“也是屬下算的。”趙成認了。

淩久努力抑製住自己微抽的嘴角。

這數學還真是體育老師教的。

沒想到這梅姨娘在府中的勢力竟已滲透到如此地步,賬房甚至敢光明正大地把賬目交給武夫來算。

“誰把賬本給你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淩久放鬆下來,心下已然有了計量,他有的是法子慢慢與那梅姨娘好生清算一番。

她不是喜歡算賬嗎,那他就一筆一筆地跟她算。

“是吳伯。”趙成如實答道。

“你呢,誰給你的?”淩久不認識他說的人,轉而去問那個娘子在梅姨娘身邊的護衛。

“是屬下娘子給的。”他道。

“你娘子是誰?”淩久心中時刻記著自己的身份,那吳伯一聽便是在這府裡有些年頭的老人了,他還不打算現在就對上這些與馮嫽熟稔的府中人。

他娘子就不一定了。

看他剛剛的樣子,大抵是還瞞著馮嫽兩人的關係。

“她叫碧蘿。”

不認識。

淩久默默記下這個名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微微眯起雙眼露出一個堪稱狡詐的笑,慢悠悠開口道:“你娘子倒是個貼心人,隻可惜跟錯了主子。”

“你回去告訴她,若想繼續待在這府中,就把梅姨娘的一舉一動都如實報來,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

那護衛聽聞此言,趕忙跪地求道:“小姐,這差事她若是接下了,被姨娘發現了定然沒有好果子吃,還望您高抬貴手,放她一馬!”

淩久怒極反笑:“我又不是那慈悲為懷的菩薩,專做饒人的善事。放你一馬,再放她一馬,難道我這成了開善堂的,乾的是放馬的營生?”

“她若是不肯從,明日我便尋個由頭,把她發賣給那牙婆子去。”淩久神色越發冷厲,話語間的決然之意一聽便能知曉,他這絕非是在說笑,而是動了真格的了。

那護衛麵如死灰,本還想著再開口哀求幾句,奈何剛一抬眼,便被淩久那冰冷的眼神給噎了回去,得了一喉嚨冰碴,終是訕訕地閉了嘴,不敢再多言半句。

“明日晨起,我要在我的門前,見到她。”淩久警告道,“我勸你最好斷了與她出逃的心思,否則今日在場的所有人,我都不會輕饒。”

“屬下明白。”他趕忙垂首應道,語氣裡已沒了情緒,隻剩對主子的敬畏。

淩久目光從那護衛身上移開,掃視著在場眾人:“你們也都聽好了,今日之事若有半分泄露,我定讓你們後悔莫及。你們以前如何被梅姨娘脅迫,我既往不咎,從現在起,若再敢有二心,我有的是法子跟大家耗。”

說罷便轉身向屋內走去,連帶著身邊的丫鬟也忙手腳麻利地關緊門窗,生怕冷氣闖了進去。

屋內墨竹屏退她人,悄聲道:“小姐,您今日發了大火,可把他們嚇壞了,隻是這般行事,會不會……”

淩久捧起剛沏好的茶茗,打斷道:“如今梅姨娘在暗處謀劃,我在明處吃虧,若不狠一點,怎能讓他們服我?”

墨竹點點頭:“那明日……”

“明日本宮自會去上朝。”馮嫽抬眸,看向那二皇子淩川派來試探的太監福順,心中謹慎,麵上卻作輕鬆之態。

“還望公公回稟二皇兄,本宮既在朝為官,自當儘忠職守,朝堂之事,皆依陛下旨意與國法而行,斷不敢有半分僭越之舉,還望二皇兄放心。”

福順微微眯眼,乾笑兩聲:“多謝三殿下賞臉,咱家這就回去給王爺回話,您可要記著今兒說的,莫要食言呐。”

說罷,甩了甩拂塵,帶著一眾隨從匆匆離去。

未出百米,福順拐了個彎兒,拉過自己帶的小太監,悄聲道:“瞧瞧,這三皇子今兒個是怎麼了?往日裡,無論怎麼勸怎麼說,都推脫著不肯去上朝,此番卻應得這般爽快利落。”

他眼珠子滴溜一轉,三角眼裡便閃過一絲狡詐的光:“莫不是有什麼後招?你且去安排個眼線,緊緊盯著他,若有什麼風吹草動,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異樣,都立刻回來報我,可聽明白了?”

小太監縮著脖子,宛若一棵狗尾巴草,滿臉諂媚道:“乾爹放心,小的這就去安排,必是瞪大眼睛,豎起耳朵,哪怕是那地上的螞蟻爬過,也把它窩給掀啦!”

“哼!”福順冷哼一聲,滿是輕蔑道,“料他一介草包也翻不出什麼花來。”

說罷,他又整了整自己微皺的衣擺,撣了撣不存在的灰塵,眼睛眯起,透出陰狠與算計:“他若是個安分的倒也罷了,若是敢在朝堂之上耍弄那些個醃臢手段……”

“王爺定叫他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