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遇洪災(1 / 1)

崇禎十三年七月,長沙府的天空像是被誰用利刃劃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場百年罕見的梅雨季洶湧而至。

自十七日起,洞庭湖的水汽化作連綿不絕的暴雨,傾盆而下。湘江及其支流的水位如同脫韁的野馬,以每日三尺的速度迅猛暴漲。

第七日寅時,天還未亮,善化縣的上遊靳江河傳來急報,如同一聲驚雷劃破寧靜的淩晨。靳江河的三處堤壩出現管湧,五十名垸丁冒著傾盆大雨,火速奔赴現場搶修。他們手忙腳亂,用儘全力試圖堵住那不斷噴湧的洪水。然而,命運似乎並不眷顧他們。土堤內埋的“防蟻柱”早已年久腐朽,不堪重負。

卯時三刻,天邊剛透出一絲微光,隻聽一聲巨響,三十丈的堤壩瞬間潰決。洪水裹挾著樹根和泥沙,洶湧而下。

洪水如同一堵巨大的水牆,瞬間衝垮了靳江河北岸的趙家圍。這個依堤而建的村落,成了這場災難的第一批受害者。洪水以雷霆萬鈞之勢,撞碎了七戶聯排房屋的梁柱,整個村子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趙老三正在堂屋裡捆紮細軟,準備帶著家人逃離。洪水來得太快,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橫飛的梁柱砸中右腿,瞬間倒地。劇痛讓他幾乎失去意識,但他還是本能地掙紮著抓住了身旁的八仙桌,試圖穩住身形。然而,洶湧的洪水無情地將他連同桌子一起卷走,瞬間衝出了三十餘丈,最終被卡在了龍王廟的飛簷上。

他癱坐在那裡,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女在渾濁的洪水中掙紮,她們的衣物和家當漂浮在水麵上,漸漸遠去。

下遊五裡處的張家大屋更是慘不忍睹。這座三進的夯土宅院住著二十七口人,洪水破門而入時,族長正把孩童一個個裝進大水缸,試圖讓他們在洪水中漂浮逃生。

七十歲的老太爺卻不肯離開祖宗牌位,他端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雙手緊緊攥著那柄雕花拐杖,眼神堅定而決絕。洪水如猛獸般湧入,頃刻間將他連人帶房卷入漩渦,瞬間消失在渾濁的洪水中。

辰時,善化縣李縣令火速帶著一隊人馬趕往潰堤現場。他們一路疾行,心中滿是焦急。當他們抵達現場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瞬間愣住,久久無法言語。

隻見百年古樟被連根拔起,巨大的樹冠在水中漂浮,仿佛是一艘沉沒的巨輪。筒車的竹製輻條卡在樹枝間,隨著水流晃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官圳石渠被撕開了三處缺口,渾濁的江水裹挾著稻秸,洶湧地衝向農田。稻穗成片倒伏在泥漿裡,原本金黃的稻田變成了一片狼藉的泥沼。

善化縣十七裡垸那片剛抽穗的雙季稻田,轉眼間被洪水吞沒,化為一片澤國。

“王班頭,快!帶人砍二十根杉木來!要碗口粗的!”李縣令扯著已經嘶啞的嗓子,大聲下令。

王班頭應了一聲,迅速組織起一隊人馬,衝向附近的山林。不多時,一列赤膊上陣的漢子扛著丈許長的木樁,蹚過湍急的洪水,艱難地走向潰口。

每根木樁都需要三人合力才能環抱,沉重而堅固。他們在榫頭處纏上浸透桐油的麻繩,以增強木樁的防水性和穩定性。

負責裝土的民夫們也迅速行動起來。他們排成三列,一袋接一袋地將泥土裝進草袋,然後迅速傳遞到潰口處。每壘五層土袋,便有人橫鋪一層竹篾席進行加固。

這是《河防一覽》中記載的“櫃廂法”,能有效增強堤壩的穩固性。

未時末,潰口已縮至丈餘寬,勝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水麵突然浮起一具具泡發的耕牛屍體,巨大的衝擊力撞得木樁陣劇烈搖晃,剛剛取得的成果瞬間岌岌可危。

“上鐵鏈!”李縣令的聲音在風雨中顯得格外堅定。他奪過差役手中的鐵鏈,毫不猶豫地跳進齊腰深的水中。冰冷的鐵環貼著他的官袍刺繡遊走,但他全然不顧。

他迅速將鐵鏈纏在第三根木樁上,高聲喊道:“接龍馬絞盤!”

二十個精壯漢子迅速響應,轉動絞盤。鐵鏈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硬生生地將潰口兩側的木樁拉合了半尺。每一聲絞盤的轉動,都像是在與洪水爭奪時間。

這時,一名衙役從遠處奔來,氣喘籲籲地喊道:“縣尊!龜山北麓發現幾十具浮屍!”

李縣令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但他很快鎮定下來。他立即抓起令旗,迅速分派任務:“王班頭,帶三艘漁船繼續堵口,無論如何都要頂住!其餘人,隨我去救人!”

眾人迅速行動起來。王班頭帶領數名精壯漢子繼續在潰口處奮戰,而李縣令則帶著其餘人馬,火速趕往龜山北麓。

當船行至龜山北麓時,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幾十具浮屍被蘆葦叢攔住,其中有一對母子保持著最後的托舉姿勢——那婦人右手還攥著半截發帶,想必是在洪水突至時,試圖將孩子綁在房梁上,以求一線生機。

隨行的書辦在記錄時,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李縣令強忍住心中的悲痛,迅速組織救援。他親自指揮,安排人手將浮屍打撈上岸,妥善安置。同時,他還下令加派人手,繼續在附近搜尋可能的幸存者。

“大家加把勁,說不定還有人活著!”李縣令的聲音在風雨中回蕩,激勵著每一個人。

與此同時,長沙城內。

巳時二刻,長沙城牆上的十二處排水石龍口也開始噴湧黃湯,洪水的威力無處不在。不過,這座自洪武年間便不斷加固的磚石城牆,在這一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五尺厚的牆基滲水孔隆隆作響,宛如古老的巨獸在低吼,六棱形的排水道如同一條條忠誠的衛士,將積水導入護城河,守護著城內的安寧。城內青石板路上雖積水沒踝,但相比城外的慘狀,這裡已是難得的太平之地。

申時末,隨著洪水的持續肆虐,長沙府的形勢愈發危急。知府雷起龍緊急征調了八百名民夫,城南火藥局也調來了五十斤火藥,準備采取極端措施——炸開下遊淤塞的河道以分洪。

這一決策是在多次嘗試疏通河道無果後,迫於無奈的選擇。官員們希望通過炸藥的力量,清除河道中的障礙物,引導洪水流向其他區域,減輕城內和城外的壓力。

當爆破聲在暮色中響起時,所有人都驚恐地發現,炸開的缺口反而讓洪水倒灌進了南門外的市集。

洪水如同一頭失控的巨獸,衝進了原本熱鬨的市集,商鋪被淹,貨物漂浮,人們驚慌失措,哭喊聲、叫罵聲此起彼伏,原本繁華的市集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洪水的肆虐並沒有因為夜幕的降臨而停止。隨著天色漸暗,城牆垛口掛起了三百盞防風燈,昏黃的燈光在風雨中搖曳。守城把總帶著士兵,輪番值守,用草袋裝土,拚命加固城門,一刻都不敢停歇。

因為,一旦城門失守,洪水將會從南門口湧入,到了那時,整個長沙城都將被淹沒。

就在城內城外的百姓們都在與洪水抗爭的時候,衛斕、明義等人也迅速行動起來。

他們經營的為民醫館和為民藥鋪在城內小有名氣,平日裡為百姓們治病療傷、提供藥材。災難發生時,他們更是義不容辭地承擔起了醫療救援的重任。

衛斕和明義迅速組織起醫館的醫師和藥鋪的夥計們,緊急轉移醫館和藥鋪中的一些易碎、易潮的藥材和器具到高處,儘量減少損失。

隨後,他們開始準備急救藥品和醫療器械,為即將到來的傷者做好準備。

“快,把金瘡藥、止血散、酒精都準備好,還有繃帶和夾板!”衛斕的聲音在藥鋪裡急切地回蕩,她的臉上寫滿了焦慮。

藥童們聞聲而動,迅速將各種藥品和器械分門彆類地擺放整齊,以便隨時取用。

這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嘈雜的人聲。

衛斕抬頭望去,隻見幾個夥計正抬著一個受傷的民夫匆匆趕來。她心中一沉,立刻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傷者可能會越來越多,而現有的擔架遠遠不夠。

她果斷地對藥童們下令:“拆門板當擔架!”話音剛落,她便扯下浸透的裙裾,紮緊袖口,準備迎接第一批傷者。

三個藥童立刻扛起門板,衝向南門。那裡,七個被浮木撞傷的民夫正被抬過來,急需救治。

最重的傷者右腿血肉模糊,衛斕迅速跪在泥水裡,仔細檢查傷口。此時最重要的是止血和穩定傷者的情緒。

她拿起乾淨的繃帶,緊緊纏繞住傷者的腿部,用力按壓傷口,試圖止住洶湧的血流。隨後,她從一旁的藥箱中取出夾板,小心翼翼地將傷者的腿部固定住,避免進一步的損傷。

而明義和其他醫師們也在緊張地為其他傷者處理傷口,包紮、固定。

藥童們穿梭其間,傳遞著止血散和金瘡藥,動作迅速而有序。在衛斕的指揮下,大夫們迅速為傷者進行初步處理,確保每一個傷者都能得到及時的救治。

“堅持住!”衛斕輕聲安慰著傷者,儘管她的衣服已經被血水和泥水浸透,但她的眼神始終堅定。

洪水無情,但每一個人都在為了生命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