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出了這樁事,順興將大門緩緩合上,那厚重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宣告著藥鋪暫時歇業。
屋內,光線瞬間暗了幾分,隻剩順興、衛斕、劉明義和三七四人。他們目光齊齊落在桌上那壺張老伯提供的藥上。
劉明義拿起張老伯的藥方,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泛黃的紙張,細細端詳,尋找著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他眉頭微蹙,口中緩緩道:“獨活寄生湯無疑,配伍妥帖,無導泄成分,更無導瀉偏性。”
接著,劉明義湊近那壺藥,先眯眼,借著屋裡透進的柔和燈光,仔細打量藥色。隻見那藥湯呈深褐色,濃鬱而純淨,和往常煎出的藥毫無二致,沒有一絲渾濁或異常的顏色。
他又把鼻子湊近,輕輕一嗅,熟悉的藥草味瞬間彌漫開來,那是一種混合了多種藥材的特有香氣,既無變質的酸臭,也無刺鼻的異味,隻有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藥香。
劉明義從桌上拿起一根筷子,筷子在他手中轉了兩圈,像是在給自己鼓勁。隨後,他用筷子輕輕探入藥壺,沾起一滴藥液,正欲往嘴裡送。
衛斕見狀,急忙一步上前攔住,道:“不要嘗!明義哥,若是藥真有問題,豈不是害了自己?萬萬不可輕身涉險。”
劉明義被她這一攔,手中的筷子“嗒”地一聲放回桌上,臉上露出無奈之色:“那怎麼辦?總得尋出個緣故。”
他想起方才被眾人圍堵的窘境,憂心忡忡,轉而對衛斕道:“小斕,適才那許多人,你偏生衝在頭裡,非常危險。若那人當真對你不利,我便是想護你,也怕來不及。”
“你讓我不要冒險,你自己呢?往後這性子,須得改改才是。”說這話時,他微微側首,眼神始終停留在衛斕身上。
旁側的三七與順興聽著,不住點頭,顯然讚同劉明義所言。
衛斕輕撇了撇嘴角,“當時我哪想那麼多,且那麼多人在跟前,我就不信他敢把我怎的。”她背起雙手,微微仰起下巴,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劉明義一臉正色,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我這話你須得記在心裡,往後照著做,聽清了?”
衛斕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珠子一轉,笑道:“明義哥,你就放心吧,往後我便藏你身後,好歹你比我禁得起些挨打!”她那笑容如花綻放,滿室瞬間輕鬆不少。
劉明義聽聞此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臉上浮現出一抹忍俊不禁的神情,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他故作正經道:“往後你若真遇上麻煩,我會護著你,但可彆指望我替你挨打。”
一旁的順興,那雙深邃的眼眸一直默默地、緊緊地鎖定著衛斕和劉明義。他心中對衛斕藏著一股熾熱的占有欲,可衛斕多次的忽視,像一把把利刃,將他的熱情一點點切割、隱藏,讓他決心要變得更強,唯有強大,才能離姐姐更近。
今日之事,他瞧見劉明義那般堅定地守護衛斕,心底對劉明義的偏見竟悄然鬆動,似乎劉明義變得沒那麼令他討厭了。
此刻,順興突然插話進來:“姐姐!我願為你挨打,要打就打我。”他這話一出,眼神瞬間變得淩厲而熾熱,就像在宣告一種主權。
衛斕被順興這突如其來的宣言弄得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錯愕。她總覺得順興的這種態度有些偏執,但又不忍心直接駁斥他。
她輕輕皺了皺眉,嗔怒道:“說的好像我會經常挨打一樣。”
隨後,她斂起笑意,目光重新聚焦到眼前的藥壺上。凝神思索片刻,她轉頭看向三七,隻見他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臉懵懂。
衛斕開口問道:“三七,這藥從抓到煎,全程可是你一人經手?除了你,還有沒有彆人碰過?”
三七聽聞,立刻挺直腰杆,斬釘截鐵地說道:“衛姐姐,雖說煎藥全程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沒讓彆人碰過。但是我發誓,我是冤枉的!我絕沒往藥裡下任何東西!”
衛斕點了點頭道:“三七,我知道不是你。”她頓了頓,又道:“那你就再重複一遍那天的步驟,重新抓一副藥來。”
三七應聲,動作麻利地開始行動,不一會兒,一副藥就抓好了,整整齊齊地攤開放在桌上,各種藥材擺放有序。
劉明義湊近仔細檢查,眉頭微微皺起,又緩緩搖頭。這些藥材看著與往常無異,顏色、質地、氣味都毫無不對勁之處,他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衛斕沉吟片刻,總覺得此事蹊蹺,不像是藥本身的問題。
這時,順興從裡屋搬出所有用來煎藥的十個瓦罐,擺了一地。他蹲下身子,拿起一個瓦罐,裡外仔細打量,還用手輕輕敲了敲,發出清脆的聲響。口中道:“這瓦罐每次用完,我皆清洗乾淨,應該不是瓦罐的緣故。”
正當屋內眾人各懷心事之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而低沉的敲門聲,“衛大夫!劉大夫!你們在裡麵嗎?”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宛如平地驚雷,讓衛斕和明義心中一沉,不祥的預感瞬間彌漫開來。二人對視一眼,眼神中滿是凝重。
衛斕朝順興使了個眼色。順興心領神會,立刻行動起來,將桌上的藥壺收好封存妥當,以免有人尋來毀了這關鍵的證據。
三七也連忙快步走到門前,將門打開。隻見陳福氣一臉慌張地站在門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一進門,也顧不得寒暄,快步走到明義身邊,在他耳邊急切地低聲道:“劉大夫,我怕是有瘟疫啊!”
這“瘟疫”二字,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屋內炸開,明義隻覺心跳瞬間加速,頭腦瞬間變得昏沉沉的,他皺起眉頭,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你說什麼?”
陳福氣忙不迭地解釋道:“先前那群在藥鋪門口鬨事的以為是藥有問題。可我剛剛又接診了好幾個腹瀉患者,症狀與他們如出一轍,可那些人壓根就沒在我鋪抓過藥。”
“我怕是瘟疫啊!我還沒敢聲張,隻是讓那幾個患者暫且在房裡隔離起來,自己趕緊過來尋你們商議,這可該如何是好?”
他滿麵愁容,眼神中滿是焦慮與無助,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不輕,既擔心自己也已中招,更憂心這瘟疫若蔓延開來,不知會有多少無辜百姓遭殃。
衛斕見狀,心中雖也緊張,但多年行醫的經驗讓她迅速冷靜下來。她思索片刻,春暖花開時節,既無自然災害,也無氣候突變,怎會突然出現群體腹瀉?
依她的經驗,當先考慮食源性腹瀉,而非陳福氣口中那駭人的瘟疫。她道:“陳大夫,先彆急,你說清楚。”
陳福氣聽聞,忙點頭,開始講述他接診的幾位幾乎同時因腹瀉來看病的病人。據陳福氣所言,這些病人皆是大便呈黃色稀水樣,一日排便三四次,解便後腹痛有所緩解,但患者們仍能正常進食與安睡,整體看上去情況尚可。
他從醫多年,按醫學理論推斷,此症狀多與飲食不潔或脾胃虛弱有關,似與瘟疫之症相去甚遠。可如今這般多人接連腹瀉,又讓他不得不往那最壞的可能去想,心中焦慮難安,隻盼著衛斕和明義能給出個確切的法子,以解這燃眉之急。
明義沉聲說道:“還不能妄下結論,陳大夫,煩請你跑一趟府醫學,將此事向張大人彙報,我去瞧瞧病人情況。”
陳福氣連聲應允,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般衝出門外,眨眼間便消失在視線儘頭。
“我去看看病人。”衛斕話音剛落,明義便迅速擋在她身前。衛斕沒料到他會突然攔住自己,一頭撞上他的後背,她揉了揉額頭,抱怨道:“走路怎麼突然停下,嚇我一跳。”
明義道:“順興,你跟我去瞧瞧,小斕你就彆去了,若真是瘟疫,怎麼辦?”
衛斕反駁道:“即便往最壞處想,是瘟疫,那也多是糞口傳播,沒那麼容易染上,隻要把患者的糞便處理妥當,再注意飲食衛生,便無大礙。”
聽到衛斕這番糞口傳播論,明義頗感震驚。他知曉吳有性在《瘟疫論》裡提及,世間有種“異氣”,亦稱“厲氣”“疫氣”,此氣年年皆有,其盛衰與地域、時節息息相關,人若沾染,不分老幼皆會生病。
可像衛斕這般清晰直白剖析瘟疫緣由的,他尚是頭回遇見。驚愕之餘,他忍不住追問:“此話怎解?”
衛斕此時無暇與他細說,簡明扼要道:“你所言瘟疫乃傳染病一種,傳染病種類繁多,我初步推測此次應是胃腸道傳染病。胃腸道起於口入食物,終於排便,若糞便處置不當,與水混雜後又入口,便形成傳播鏈。”
說罷,衛斕淺淺一笑,“我敢去,是因我心裡有底。”
明義見她如此鎮定,便不再阻攔,心中雖還憂慮,但也清楚衛斕定有她的盤算。